南屏一怔,下意识地便拒绝道:“不用了,我和红蕖姐姐去就可以了。”
那男子道:“殿下交代下来,一定要安全护送姑娘回府。属下职责所在,姑娘请。”
这男子一直说「回府」,南屏倒像是一直住在府中一般……
红蕖在旁微微一笑,南屏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不好再推辞,只好和红蕖一起跟着那人向门外走去。
——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坤宁宫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骂声。
冷风探入坤宁宫,将满屋的白色垂幔吹得飞舞起来,宫内竟没有点一支烛火,只听见一个女人又哭又笑的声音。
安瑶皇后身着白色纱衣赤着脚跑了出来,她已经许久没有梳妆了,满头青丝垂在肩上,笼住她雪白的脸,看起来犹如一个凄艳的幽魂般在坤宁宫中游荡。
有宫女捧着长袍跟在安瑶皇后后面:“皇后娘娘,您快把衣服披上吧,不然该着凉了……”
安瑶皇后忽地站在了原地不动,那宫女见状连忙从她身后将长袍披在了安瑶皇后的身上。
安瑶皇后身子一震,蓦地伸手抓住了那宫女的手,猛地转身抱住了那宫女,将头靠在了宫女的肩膀上:“玧儿,玧儿,你来看娘了……”
宫女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安瑶皇后抱着。
——
多娜本就无处可去,只在这小村之中走来走去,最终只好寻了个干净遮风的屋檐下和衣而卧。
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大夫!大夫!”
多娜循声望去,黑暗中隐约见一个纤瘦的女子正焦急地敲着养心堂的门,却看不清容貌。
那大夫一家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堂内一片漆黑,毫无反应。那女子敲门的手越来越急,里面的人怎么还睡得着?
多娜心中一动:“难道白天那大夫担心的,就是这女子会来么?”
她悄悄往那女子看去,见她身形柔弱,看起来不像有武功的样子,那大夫怎么这么害怕?
仿佛过了良久,直到旁边房间的人有个粗壮汉子出来了,喝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那女子吓了一跳,旁边那大汉却已经趿拉着鞋走过来了:“这老胡是睡死了么?怎么这都听不见?”
大汉走到了医馆门口,大力砰砰砰地拍打着门:“老胡,醒醒!起床给人看看!”
堂内的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亮起了灯。大汉见状打了个哈欠:“这不就行了么。”
“多谢。”那女子朝大汉谢道。
大汉摇了摇手,又趿拉着鞋回去了。此时养心堂的门打开,大夫的脸色果然不好看。
那女子跟了进去,多娜等了半晌,却见那女子竟以一枚羽箭对着大夫,口中说着什么,那大夫指着旁边的药箱,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女子的手便一点点地垂了下去。那大夫靠在药柜上微微发抖,又递给了女子一个药瓶。
那女子闻言只好接过了药瓶,又给了大夫一些银子,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待她走到门边,多娜方惊鸿一瞥窥清了女子的容貌,心中一跳——果然是齐誉身边那个侍女,初兰!
——
多娜跟着初兰,在一片荒丛中摸索着往前走去,心中怦怦直跳,小心地尽量不被初兰发现。
所幸初兰并无武功在身,又似乎十分焦虑,步子走得很快,多娜没费多少心思,便一路跟随她走到了一个极隐秘的洞穴外。
多娜停住步子往里看去,只见洞穴中点着微微烛光,初兰匆忙地走了进去,用碗从药罐上盛了一碗药汤,然后坐在了一人身边。
多娜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看起来身形高大,身上盖着外袍,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是齐珝了。
初兰将齐珝的头轻轻抱了起来,小心地喂着药。齐珝的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就着碗将药喝了。
多娜之前见过他的英姿,此时见他如此,知道必是受了重伤。现在应该身体还很虚弱。
多娜咬了咬牙,便拿着手中的匕首,向洞穴走去。
初兰正要将齐珝放下,却见他目光一闪,口中低声道:“看来有麻烦了。”
初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多娜正举着匕首一步步向他们靠近而来。
初兰立刻认出了她,见她紧紧握着匕首,初兰心中顿时一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多娜却没有答话,倒是齐珝嗤笑道:“你既没有武功,要跟踪你自然简单。”
初兰的脸色微微泛白,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多娜一步步走进了,停在两人面前,向齐珝看去:“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齐珝倒是自己撑着身子,缓缓靠在了墙壁上,一派闲适地看向多娜:“知道。”
“你不害怕?”
齐珝笑道:“我看你好像比我害怕。”
多娜的脸色微变,就要走上前来,没想到旁边的初兰忽然举起了一支尖锐的羽箭指向她:“别过来!”
多娜的目光刚向初兰看去,齐珝便伸手将初兰的手缓缓拦下了:“不用害怕。让她过来。”
多娜闻言反而站在原地没有动。
初兰问道:“你想怎么样?”
多娜咬了咬唇,沉声道:“我知道你受伤了,我不该趁人之危。不过我的族人都还被齐军囚禁着,我要带你回去,让你许诺放了他们!”
数日之前,多娜还是一个眼中闪着光、不谙世事的少女,不过数日过去,她已经变了许多。
初兰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种怪异的酸涩,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齐珝却笑道:“你就这么有自信能让我听你的?”
多娜的目光动了动,看向了他胸口包扎的绷带。
齐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错,我现在受伤了,但你以为能对付得了我吗?”
多娜迟疑地没有动,齐珝竟然缓缓站了起来,神色轻松地笑道:“不信你过来试试。不过我可先说清楚,这次如果你输了。”他的目光变冷了,“我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多娜握着匕首的手汗湿了,她注意到初兰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看起来似乎也颇为惊诧,于是大声道:“你不用骗我,我明明看到你刚才虚弱地躺在地上。”
齐珝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不错。只不过你搞错了,不是我身体没恢复,而是我想跟她在这里多呆会儿。”
第93章 ——
——入北誉王府——
初兰闻言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你……”多娜怒道:“我偏不信你已经好了!”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上了前去,齐珝正要伸出手,没想到多娜不是冲向他,而是直接冲向了一旁的初兰,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住手!”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怒。
多娜面对着满面怒色的齐珝。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众人都说他是那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多娜手中的匕首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初兰纤白的脖颈处已流下了丝丝血迹:“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只要你跟我回去,然后放了我的族人,我不会伤她。”
齐珝的目光几乎被那血色染得漆黑,他抓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已经无力支撑,多娜才知道他果然是诓骗自己,想到这里,匕首抵得离初兰更近了。
与齐珝的震怒相反,初兰却是出奇的镇定,好像那被挟持受伤的人并非是自己,痛得连眉头也未曾皱过半分,只是浑身僵硬地冷冷道:“你要杀便杀,我最恨被人当作筹码要挟。”
多娜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齐珝。见他终于咳嗽着起了身,他脸上已神色如常,此时不过轻叹了一声:“你实在不该用她威胁我。她就算自尽,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为什么?”
齐珝唇角上挂着抹讥诮:“因为她宁愿受我的报复,也决不愿承我的恩情。”说着,一双眼睛只是灼热地看着初兰,初兰却只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多娜问道:“既然你这么恨他,那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救他?”
“不关你的事。”初兰语气僵硬地打断了她。
齐珝却接过了话头:“因为她想亲手杀了我,不希望我死在别人的手上。”
多娜的双目瞪得更大。
“还想知道为什么么?”齐珝的目光中出现了疯狂之色,“你来寻我,不过是想让我放你的族人一命,她想杀我,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所有的族人,都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
多娜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初兰:“你……”
初兰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几乎就在此时,齐珝已经立刻飞身扑了上来!
他一手揽住了初兰的腰,堪堪避过了匕首,就要向旁边带去。
这下变化陡生,多娜一声惊呼,刚想将匕首抽出,却发现初兰蓦地伸手抓住了横在自己脖颈的匕首,那匕首是多娜的随身兵器,十分锋利,初兰却握得极紧,双手的指节分明地凸起,手心顿时淌下鲜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的手!”多娜惊呼,手顿时松开了匕首。
齐珝的反应更快,他的手一把抓住了匕首的手柄,另一只手却极度小心地虚罩在初兰的手上:“放手!”
齐珝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初兰却并不理会,双手却越握越紧,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齐珝。
“你们疯了,全都疯了……”多娜喃喃道。
多娜缓缓后退了一步,再争执下去,初兰的手怕是已然废了。
齐珝的手掌微微颤抖着,终于只能放开了那匕首,初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血淋淋的手立刻持匕首调转方向,直冲着齐珝而去!
齐珝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多娜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拦,只听得一声闷哼,初兰手上的利刃已经深深地刺入了齐珝的胸口!
初兰的手颤抖着,犹在往下滴着血,齐珝只是站在那里看向初兰,嘴角也缓缓溢出了鲜血。
初兰只是面无表情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齐珝。
齐珝不等她反应,已经一个拉扯,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伸手将胸口的匕首拔了下来,他痛得身子几乎佝偻了起来,靠在墙上不住地喘气,却冲着多娜笑了出来:“你看,你输了……”
多娜正想上前,忽听得周围响起了一片脚步声,几乎是同时,已经有人大声喊道:“殿下!”
竟是崔城带着一支队伍也到了。他们举着火把,几乎将这昏暗的洞穴照了个通亮。
崔城立刻发现五皇子的胸口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刚刚又受了新伤!崔城当下朝着多娜怒道:“来人!把她拿下!”
多娜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局,她怔怔地呆在原地,口中只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崔城立刻上前去扶着齐珝:“殿下,臣这就带你回去。”
齐珝的身子已经完全脱力,手上的匕首顿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一旁的初兰像是被惊醒了般,上前忽然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齐珝面色一变,立刻伸出了手,哑声喊道:“住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初兰只是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腹部,然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很快染遍了她的身前。
崔城尚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身边的齐珝伸向初兰的手缓缓垂下,身体猛烈地颤抖了起来,然后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殿下!”崔城惊呼。
齐珝的目光仍是看向初兰,他伸手推开崔城,用力捂着自己沾满鲜血的胸口勉力向初兰走去,才几步便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
“殿下……”崔城连忙上前扶着齐珝,眼中已经淌下热泪来,饶他如何反应迟钝,此时也知道该做什么了。
“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不会让她死的。”转而吩咐道,“来人!把她一起带回去,快!”
齐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彻底晕厥了过去。
——
南屏跟着红蕖二人走到了北誉王府的门口。未等敲门,里面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管家已经把门打开了,红蕖忙招呼道:“李管家。”
李管家忙回了个礼,看着南屏问道:“是南屏姑娘吗?请进。”
南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红蕖,红蕖朝她微微一笑,以嘴形无声道:“快去吧。”
南屏抬头看了看北誉王府的门楼,只觉得黑压压地忽地让人心神不宁起来,当下便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李管家走了进去。
红蕖转过身,脸上的微笑也倏地消失了,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南屏一边走一边暗中打量着北誉王府内的陈设,这里远不如她想象中奢华有致,倒显得有些冷清肃静,与主人的性格倒是一脉相承。
这北誉王府似乎规矩极为森严,偌大的王府,一路上竟也没遇到几个丫鬟家丁,偶尔路过的,也是步履匆匆,朝李管家行个礼便低着头匆匆离开,看起来平日里甚是训练有素。
几人行了半晌到了一个房门外,南屏的额头已起了些薄汗了,只听李管家低声道:“这里便是殿下的书房了。不过殿下今晚尚未回来。”
南屏低低地嗯了一声,李管家又带着南屏向旁边的厢房走去:“这里便是姑娘的房间了。”说着便推开了房间的门,又将南屏的行礼放在了桌上。
那房间虽不如何华丽,却布置得甚是清雅整洁,桌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雅致的素净花瓶,上面斜斜地倚了一支怒放的寒梅,显然是用心装扮过。
李管家道:“里面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稍后就会有人来服侍姑娘沐浴,请姑娘先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