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忙道:“不用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李管家微微一笑道:“姑娘体恤我们下人,那是姑娘菩萨心肠,不过姑娘既然来了北誉王府,便是王府的客人,伺候姑娘是奴才们的本分,还请姑娘安心住下便是。”那管家说着便行了个礼离开了。
南屏出身言情书网,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仆人服侍,但她多年早已习惯风餐露宿一个人惯了,忽然有个人如此毕恭毕敬地对待,心中倒生出一股别扭来。
月光中斜,南屏坐在房中的桌边,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弯月。
她竟然真的住进了北誉王府……以她的身份住在这里,究竟对不对?
这个身份,究竟要隐藏多久呢?到哪天,齐国才能大大方方地谈起八年前的那件事,才能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真名?
南屏回想起自己和齐誉的第一次见面,心中不禁涌起感慨万分,自己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和皇子住了一起……也不知道齐誉现在在做什么?
刚想到这里,南屏忽然听得隔壁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继而是书房房门的开门声。
齐誉回来了?
南屏匆匆披上外袍,连忙走了出去。却见宋纶和齐誉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两人正待跨进书房的门,见到南屏披着外袍出现,宋纶的眼中露出了惊诧,他看了看齐誉,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南屏未料到宋纶也在,不由得有些尴尬,连忙将外袍拉得紧了紧,行礼道:“宋大人。”
宋纶却没有回应她,而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南屏一眼,并不言语。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低低地向齐誉说了声:“微臣先退下了。”
齐誉点了点头,宋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94章 ——
“殿下您……难过吗?”
“进来吧。”齐誉低声道,然后兀自走进了书房,坐在了书桌后。
南屏觉得刚才宋纶的神色甚是反常,心中暗暗打鼓,走进书房后,朝书桌后坐着的齐誉看去,只见他面色凝肃,手中尚且还在奋笔疾书。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看起来有些严厉。南屏也不作声,只站在一旁等着。
仿佛过了良久,齐誉终于停下了笔,将笔放在了笔架上,又将手上的文字看了半晌,这才轻轻叠上,朝南屏看过来。
几乎是在看向南屏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已如阴霾过境,看起来明快了些许。
“呆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扬了扬眉,似乎让别人久等的并不是他,然后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南屏有些犹豫地走过去坐下了,眼角便瞥见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松绿色香囊,上面细细地描了两只戏水的粉色鸳鸯,煞是好看。明显是一位女子所绣……
南屏眼皮微跳,转开了视线,问道:“殿下,我来王府,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齐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按了按眉角,似乎十分疲惫,缓了缓方才道:“无事。”
南屏见状不由得关心道:“殿下看起来很辛苦,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么?”
齐誉笑容淡了下去,便显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有些冷厉:“四皇子前几日在宫中自尽了。”
南屏的眼皮一跳,看起来却没有很吃惊。
“你不吃惊?”齐誉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南屏缓缓地摇了摇头:“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子,成了事事仰人鼻息的人,他受不了也是迟早的事……”
说着她看向了齐誉,漆黑的眼睛中带了一抹探究,“殿下您……难过吗?”
齐誉似乎有些诧异,蹙眉问:“我为何难过?”
南屏有些犹豫道:“不管他为人如何,他毕竟是您的哥哥……”
齐誉怔了怔,忽地放柔了声音:“我自然心中不痛快,所以才让红蕖带你过来了。”
看着齐誉意味不明的黑眸,南屏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四皇子在军营中的所为实非义举,他有如此接过并非是殿下所害,您不用过于挂怀。”讲到这里南屏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齐誉认真道,“倒是皇后,她会不会因此忌恨您?加害于您?”
齐誉靠近了些,看进她的黑眸中:“你就没有担心过自己?”
见他深邃的黑眸深深地盯着自己,南屏轻声回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即使要对付我,也不过是希望能对付殿下。”
齐誉闻言笑了笑,也知道她说的有礼。有时候她冷静得令人惊讶。
“前几日你去了香玉书院找红蕖?”齐誉忽然问道。
南屏奇道:“殿下怎么知道?”
不过齐誉知道书院之时也十分寻常,南屏也未多想,便将陪孙倩儿找刘永之事说了,又道:“殿下,我明天能出去见一下孙姐姐么?簪子不见了,我担心她受到打击会出事。”
齐誉点头:“我让阿克陪你。”
“阿克还是陪在殿下身边照顾您,我会自己小心的。”南屏已经站了起来。
“不用客气。”齐誉向南屏微微一笑,“再说你本来也还要回府里来。”
“好……”南屏的脸微微发红。
齐誉敛下了目光:“这几日我会很忙,你有什么事就找李管家,他会帮你。”
南屏道:“好,我先走了。”
齐誉嗯了一声,埋头看着案前的书。
南屏莫名感觉到他又变得有些冷淡了,是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齐誉提起笔正准备写字,又朝她咧嘴一笑:“怎么了?”
南屏忙道:“没什么。”
齐誉点点头,便开始忙了起来。等到南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齐誉的视线才从桌面离开,瞪视着那扇紧闭的门。
——
兵部左侍郎宋纶的宋府内,宋纶将一柄长缨枪舞得虎虎生风。
家中的家丁都知道,这宋侍郎年纪已近四十,十分严于律己,一直保持着每日雷打不动练功两个时辰的习惯。
如果熟悉他习惯的人便能发现,今日的宋侍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宋纶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是长缨枪舞起的呼啸声,眼前却是浮现了多年前河边的一幕……
宋纶带领士兵们四处搜索,所见之处均是滔天烈火和哭喊声。
宋纶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桥底,见到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年幼的少女。
宋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少年一跃而下从河中救起了那方家幼女,保留了方家唯一的血脉!
耳边是士兵们四处搜索方家人的凌乱脚步声,那少年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中早已没有同龄人的稚气。
就在这一瞬间,宋纶不知为何被这少年眼中的清澈所动,当下不暇多想,便将两个湿透的年轻人藏在了桥洞下,将兵卒打发了。
“您可知您救的这是何人?”众人走后,宋纶问这个抱着少女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宋纶的问话,一双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宋大人又为何救我?”
宋纶的目光落在少年怀里的幼女身上,如果不是被他所救,方家已然绝后!
自己作为执行之人,虽心有不舍,却不似这个少年一般敢作敢为。
宋纶啊宋纶,枉你读遍圣贤书,却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犬儒之辈罢了!
当下忍不住热血上涌,道:“如果方孝之泉下有知,必会感恩您为他们保留了这唯一的血脉。”
说着见少年身上隐隐升起热气,衣衫渐干,这明显是武功深厚之人才会有的反应,不禁心中一动。
少年却似没有见到他乍变的表情,而是正色道:“宋大人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少年将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交到宋纶手里:“请宋大人务必将她救活,从此便让她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这少女的背上伤痕几乎见骨,此时被冰冷的河水一浸,早已全身发凉,若不及时诊治,只怕即刻间就要命丧黄泉。此时已容不得宋纶迟疑,他当即抱起这少女:“好。”
宋纶的长缨枪越舞越急,多年过去,如今边疆战乱纷起,皇后等人在后宫作祟,天下飘摇,齐国的命运又会迈向何处?自己最近总是频频想起那一幕,是否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
清晨,北誉王府的厅堂处。桌上放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白粥。
南屏在餐桌边左右踱着步,伸出头向来处看着。一旁的李管家笑道:“姑娘,您也坐着休息一会儿,这都站了大半个时辰了。等下殿下知道了,要怪我们伺候不周了。”
南屏忍不住笑了笑:“没事,您不用专门照顾我,别耽误您的事儿了。”
李管家见南屏长相清丽,人又机灵有礼,心中十分喜欢,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还是北誉王府第一次有姑娘来。”
南屏转过了身看向李管家:“哦?”说着又靠近了李管家低声道,“我听说京城里可有好多姑娘喜欢殿下呢。”
李管家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的性子冷得很,从来没在府中接待过女宾。”
南屏十分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难怪啊,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李管家也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要我说啊……”
俩人越说声音越低,南屏听得李管家说了一些女子如何追到北誉王府,如何被齐誉拒之门外,有些女子如何使出刁钻的手段等等趣事,让南屏大开眼界。
南屏正自听得有趣,眼角一瞟,忽见得齐誉和阿克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了,登时眼睛一亮迎了上去,挥了挥手笑道:“殿下,早呀。”
齐誉却是神情淡淡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早。你怎么在这里?”
李管家忍不住笑道:“南屏姑娘在这里等了殿下快一个时辰了,这些都是姑娘天没亮就起来做的。”
齐誉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餐桌,不由得微微一愣:“都是你做的?”
阿克也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南屏笑了笑:“都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好久没做过了,殿下要不要尝尝?”说着又往齐誉身边走近了一步。
齐誉却移开了目光:“我还有事,就不吃了。”说着便大步向外走去。旁边的阿克微诧,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南屏的笑容一滞,一时间愣在原地。
齐誉的步子在即将踏出门时忽然顿住了,他回过头向南屏道:“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不等南屏反应,齐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南屏怔怔地看向齐誉离开的方向,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怔忡。
李管家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呆立在厅堂中的南屏,只沉默地走了开去。
第95章 ——
叶启是谁?
——
齐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若干天后。
眼前是轻幔低垂,房间里有淡淡的幽香,这里是武德殿。
齐珝轻轻转过头,这才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旁边有一人走了上来,喜道:“殿下,您醒了!”
齐珝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却是他宫里服侍的李嬷嬷。李嬷嬷微显浑浊的眼中已经流下了泪来:“谢天谢地,太医说了,如果您醒了,便无大碍了!”
齐珝的声音微哑:“我睡了多久?”
“您已经睡了五日了。”
齐珝往旁边又看了看,问道:“人呢?”
李嬷嬷道:“哦,贾先生原本在这里,刚送了太医出去,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齐珝闭了闭眼睛,方才又睁开了:“初兰。”
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嘴中嗫嚅道:“她……”
“快说。”齐珝痛得眉头又皱了起来。
“回殿下,太医已经给她看过了,她醒过来两日了,只是醒了之后就不说话也不吃不喝。”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齐珝的脸色。
齐珝却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扶我起来。”
“殿下,太医嘱咐过了,您的身体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动。”李嬷嬷急着劝道。
齐珝也不理会,就要自行坐起来。李嬷嬷连忙跪倒在地,“请殿下听奴婢一声劝,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她颤声道,“奴婢这就让人把她带来。”
“不用了。”齐珝捂着胸口的伤口,打断道,“我不去了。你下去吧。”
“是。”
李嬷嬷行了礼,抹了抹眼泪,很快便出去了。
齐珝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写什么。没过多久一个眉目斯文的年轻男子便走了进来,正是贾晔。
“殿下。”
齐珝朝他稍微偏了偏头:“嗯。”
贾晔刚在齐珝的床前站定,便听得齐珝问道:“前线的情况如何了?”
“禀殿下,您受伤之后,齐军的部队便由崔城将军在雁回山处驻守着,那小王子也失踪了。”
齐珝见贾晔的神色严肃,问道:“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么?”
贾晔点点头:“四皇子在前两日薨了。”
齐珝眼皮跳了跳,他一向对这个胞弟十分厌恶,此时心中倒没有太多感伤,只是这个消息实在有些突然。
贾晔继续道:“那定国侯回京后,便与九皇子一起向陛下禀告了细节。陛下本就对四皇子此役的表现不甚满意,有意降罪,只是四皇子病重不省人事,并未加罚。结果没过多久,四皇子便咬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