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誉的眼神晦暗幽深,问道:“什么秘密?”
南屏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梦呓般地低声道:“您知道我是谁吗?”
齐誉脸上的神色渐渐凝住,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并未回答。
南屏忽地从他怀中坐了起来,直直地看进齐誉的眼睛里,问道,“我要告诉您……”
她急促地喘息着,紧紧地抓着齐誉的衣袖,“我父母他们——”
“你需要先洗把脸。”齐誉立刻打断了她,脸色因为薄怒而显得冷硬。
等齐誉再回来的时候,南屏已经几乎清醒地坐在了床头。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失去了平日里的灵动,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
齐誉将手上的脸帕交给她,南屏伸手接过脸帕,沉默地擦着脸,并没有说话。
“你刚刚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是什么意思?”齐誉忽然问。
“我还能是谁?自然是南屏啊。”南屏的嘴角牵强地扯起了一个笑:“刚刚我喝醉了,是不是说胡话了?”
齐誉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半晌后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南屏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又道:“殿下,如果我有事瞒着您,您会生气吗?”
齐誉只沉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像一口深夜中的枯井,低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南屏点了点头,忽然又道:“殿下,能认识您,我真的很高兴。”
齐誉默默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南屏摇头道:“没有。”说着忽然问道,“殿下认识他吗?”
齐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今天喝多了,早点休息。”说着便要离开。
南屏忽地拉住了齐誉。
“还有事?”齐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南屏心中一跳,拉着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勉强笑了笑:“他……他叫贾晔,之前去香玉书院的时候,是他帮忙,我才进了香玉书院找到您。今天喝酒是为了感谢他的。”
齐誉的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解释,终于还是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低声道:“不用跟我解释。”
南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还想说些什么,齐誉已经将她的手扯开了,向门外走去:“早点休息。”
“殿下,红蕖姐姐的戏要上了,你会去看吗?”在齐誉离开房间之前,南屏忽然道。
齐誉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我最近比较忙。”
“哦……”南屏忙道,“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齐誉淡淡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房间。
南屏愣了半晌,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沉默地钻进了被窝里,再也没有说话。
房门外,齐誉的黑眸向房门内瞥了一眼,脑中回想起宋纶所说的话“一旦她的身份被发现,我们这么多年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五皇子,今日竟有意无意地问起了她……以及那个叶启,今日他已经来找了南屏……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齐誉的脸色变得愈发冷厉,良久伫立不动。
第97章 ——
不知道此时齐誉又在做什么?
——
“初兰。”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初兰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李嬷嬷举着一盏烛光走进来后,将火烛放在了一旁。
李嬷嬷是五皇子的乳母,在武德殿,每个宫女都不敢不听她的话。
一直以来,李嬷嬷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这几日她像是忽然老了许多,身子也佝偻了起来。
“李嬷嬷。”
初兰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多日没有进食,让她原本就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又瘦了一圈。
李嬷嬷坐在了初兰的身边,浑浊的目光看着她良久,忽然开口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孩子……”
初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嬷嬷,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李嬷嬷伸出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初兰的脸,低声道:“是你刺伤的殿下吧。”
初兰脸色一恸,却没有答话。
李嬷嬷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今日殿下醒了。”初兰的目光微微一亮,听得李嬷嬷苍老的声音悠悠道,“我从小看着殿下长大,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醒了之后,第一句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不吃不喝,还要拖着那样的身体来看你,被我极力地劝住了。”
初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虽极力忍耐着,两行清泪却仍是从她的眼角滑下。
“殿下英明神武,被他看上的女人该有多么幸福!可为什么是你……他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你……”
李嬷嬷看向初兰,颤抖苍老的手抚摸上了初兰的脸,“嬷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本是一位公主,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天意弄人……”
李嬷嬷的眼中也淌下泪来:“听嬷嬷一句劝,初兰,以前的事,你就放下吧……殿下毕竟是齐国的五皇子,他是伤害了你的家人,可他也是为了守卫齐国啊!
你就做一个齐国的初兰,和殿下好好地在一起,殿下他,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初兰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李嬷嬷!”
像是儿时投入母亲怀抱时一样,初兰被李嬷嬷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从大幽国亡国后,她再也没有像今天一样,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
几日过去,孙倩儿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找的第几家当铺了。
每个当铺老板给她的回复都一模一样——从未见过她口中的那个发簪。
全京城有名有姓的当铺一共就这么多,难道她的发簪已经被人买走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许达达陪在孙倩儿身边,见她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便安慰道:“孙姐姐,也许还有其他的当铺是我们之前不知道的,我再找人帮忙问问吧。”
孙倩儿转过头看向许达达:“不必了,你也花太多时间帮我了,我不准备找下去了。”
许达达还想说话,却忽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旁走了过去。
那人身穿一件朴素的青色长袍,看起来甚是潦倒,刚才似乎在暗中看着孙倩儿。
哪怕只是那么一眼,许达达也立刻认出了那个人——刘永!
许达达拉着孙倩儿往旁边的巷子跑去,果然迎头便看到了躲在巷口,愕然第看着二人的刘永。
孙倩儿的脸色变得十分冷肃,她几乎是凛然地看着刘永:“你在跟踪我们?”
刘永很快避开了两人的眼神,迈开步子便要离开。
孙倩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到刘永停下步子后,她立刻放开了他,好像再多一瞬便会被那触碰灼伤一样:“你放心,我不是来缠着你的。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把我父母留给我的发簪当去哪里了?我要赎回来。”
刘永侧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发簪。”
许达达怒极,走上去一把扯过了刘永的衣襟:“是男人就别这样缩手缩脚的,把话说清楚!你知道孙姐姐为了找这根发簪,跑遍了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当铺吗?”
刘永半抬起头,乱发挡住了他的神色,只听得他嗤笑了一声道:“当了就是当了,关我什么事?”
许达达气得挥起拳头就要打他。
“达达!”孙倩儿叫住了他,然后伸手拉过了他的手腕,“算了。”
她看了一眼刘永,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嫌恶,“我们走。”
孙倩儿拉着许达达往巷口走去,刘永斜靠在墙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道:“喂,你是定云镖局的小少爷吧?”
许达达回过头,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孙倩儿却是头也没回得继续往前走着,两人很快离开了刘永的视线。
仿佛过了良久,刘永僵住的身子才稍微动了动,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根玉簪,簪首是一朵粉玉雕刻的花瓣,看起来似乎在迎风起舞,娇柔美丽。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簪良久,复又将它放回了怀中,拎起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
一切爱恨消散在了风中,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李嬷嬷再次出现在初兰房间的时候,初兰已经静静地面对着窗户站了很久。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风从窗外吹入,衣衫浮动,勾勒出她的腰身,又比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好似再一阵风便能将她刮走一般。
“你决定好了?”李嬷嬷问她。
初兰回过神来,终于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来,拿起了自己的包袱:“这次去,应该也见不到您了。”
她将手中的一对珍珠耳坠放在了李嬷嬷手心,“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这幅耳坠一直带在身边。如果嬷嬷不嫌弃的话,便将这个送给你,权当做个念想吧。”
李嬷嬷紧紧地握着初兰的手,眼中又以垂下泪来:“好孩子,嬷嬷收下了。你如果哪天想回来,就托人来告诉嬷嬷一声,你知道,殿下他会一直想你的……”
初兰听到齐珝的名字,身子微微颤了颤,然后摇了摇头:“殿下既已同意我离开,已是对我的恩赐,此生我们再也不必相见了。”
说着,仿佛是害怕自己会动摇一般,她很快地背起了包袱。
李嬷嬷刚松开的手又抓住了初兰的手臂:“好孩子,你答应嬷嬷,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千万不要做傻事,知道吗?”
初兰的脸色一动,微笑道:“我不会的。”
李嬷嬷看着初兰,眼中泪水不断:“好,好好活着,以后说不定……”
“嬷嬷,我走了。您多保重。”初兰打断了李嬷嬷的话,快步地向外走去。
李嬷嬷紧紧地抓着手中的耳坠,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看着初兰瘦弱的背影,她想长长地叹一口气,却最终没有,而是一团长长的郁气凝结在胸口,无法散去。
——
“她走了?”齐珝从窗户处转过了身子,脸色苍白。
“走了。”李嬷嬷眼圈发红,还在流着眼泪。
“好了,这不是挺好的么?你哭什么?”齐珝扯起了一个笑。
李嬷嬷走上前来,跪在了地上,向齐珝伸出了手掌。齐珝看去,只见一双布满粗茧的手心中,躺着两粒莹润的珍珠耳坠。
“这是初兰留下的。”
齐珝极缓极缓地伸出了他的手,从李嬷嬷的手中拿起了那对耳坠。
李嬷嬷跪在原地,眼泪变得愈发汹涌。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
“嬷嬷。”齐珝的声音似是哑了,他问,“是我错了吗?”
李嬷嬷闻言心中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齐珝,却见他的眼睛一片猩红,一行泪水爬满了他的脸,一种难以掩饰的痛苦瞬间让齐珝继续窒息了。
他很快便转过了身。双拳紧紧握着那对耳坠,再也没有说话。
——
今日,南屏又像前几日一样,仍去各个当铺帮孙倩儿找她的发簪。可惜仍然是一无所获。
南屏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北誉王府走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南屏!”
那人眉目斯文,身穿一身极干净的直襟长袍,竟是叶启。
“叶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叶启看着南屏略显憔悴的脸,说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发生什么事了?”
南屏笑了笑:“没事,我就是去给孙姐姐找东西,有些乏了。”
叶启温和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今日香玉书院新上的戏听说不错,我正想叫你一去去看看,权当休息一下。”
南屏这才记起自己曾经跟齐誉提过的折子戏。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没见到齐誉了,自己也连日在外面帮孙倩儿找簪子,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怎么,现在叶大哥请你看个戏,也请不动了?”
南屏笑道:“怎么会?我也正想看呢。”
“走。”
再次到香玉书院看戏,这里还是和上次一样香风丽影,少了一个柳莺莺,好像对这里一点影响也没有。
那些官宦子弟们,仍在此吟诗作赋,等待着下一个惊艳的戏折子而已。
南屏和叶启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心中不经意地便回想起上次在香玉书院与齐誉重遇的情景,不知道此时齐誉又在做什么?
第98章 ——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买醉的第三天了。
叶启给南屏倒了茶,又将点心往南屏那一侧挪了挪。
南屏一看,竟然都是自己从小就爱吃的果子,不禁笑道:“多谢叶大哥。”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叶启温和地笑了笑。
南屏吃着果子,便见到红蕖上场了。她今日盛装打扮后更显得美艳非常,眉心那朵凄艳的绯色花瓣,点缀得那张脸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台下立刻安静无声,南屏并不如何懂得赏戏,只觉得这曲子听着十分哀伤似的,那唱词凄凄切切,“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南屏听得似懂非懂,伴随着红蕖婉转莺啼之声,只觉得心中的五脏肺腑都要被戳痛了一般。其中情意却又并不十分明了。
叶启暗自留意着南屏的神色,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南屏回过神来:“我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