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奉命查抄方家,行到乐安河畔时,见到一个少年跳入水中,将落水的你救了上来。
当时他便将你交给了我,让我为你寻得名医治好,从此让你隐姓埋名,生活下去。”
南屏如同被针刺了一般,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泪来:“殿下……”
南屏的脑中顿时又回想起了方家灭门的那年,那冰冷的河水,窒息到即将失去意识的自己,还有逆着光游向自己的少年……
南屏的脑中如闪电闪过,昔日那个模模糊糊的剪影,如今渐渐变得具体,幻化成了一张眉目清冷的脸……
“那时你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加上落水,要救活你实非易事。幸好当时有位江南名医,正好在京城治好了你,那位名医也可以告知姑娘了,你与他的缘分其实也不浅。他叫孙元化。”
南屏含着泪道:“孙元化?”
宋纶点了点头:“他的女儿,叫孙倩儿。”
南屏顿时瞪大了眼睛:“孙姐姐,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
宋纶转过了身,看向庭院中漆黑的深夜,声音愈发地沉了:“也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孙倩儿的身世,所以殿下一直也对孙大夫照顾有加。”
一时间知道了如此多的过往,南屏怔怔地立在原地,千头万绪从心中涌起,明明他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为什么……
“我一路跟着九皇子走来,深知他的不易,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不能谋。也因为不愿与姑娘分开,殿下这些时日深陷痛苦,更深陷危机!”
宋纶向前走了一步,郑重地向南屏抱起了双拳,“在下恳请南屏姑娘,离开这里。对你、对殿下,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宋大人!”南屏的面色苍白如纸,唇瓣也淡得近乎无色,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幽深,透着从未有过的波澜与沉痛。
她一字一句艰难地涩声道,“请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殿下因为我而身处险境。”
说着,南屏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庄重地磕了个头:“小女方婵媛,谢过宋大人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宋纶连忙上前去扶,南屏已经再次弯下了身去,低声道:“离开后,我一定会日夜为殿下和您祈福。”
——
南屏回到北誉王府已经是深夜了。她走到齐誉房间附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忍不住转过头悄悄向窗内望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经过,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齐誉站在门内望着她。
“殿下,您还没睡?”
齐誉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脸庞微微皱眉:“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南屏勉力笑了笑道:“我刚从定云镖局回来。”她又挪了几步走到了齐誉面前,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去给孙姐姐送行,她明天就要回杭州了。”
齐誉只当她的反常是因为孙倩儿之事,便拉过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房内,然后将门轻轻关上了。
“风大。”他似是不经意地解释,手指有些微凉。
南屏点了点头,没再吭声。她很少看起来如此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想让她留下来?”齐誉问道。
南屏摇了摇头:“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能因为我去左右。”
齐誉拉着南屏在桌边坐下,微笑道:“是么?即是这样,那我便不多此一举了。”说着便将案上的信往旁边放了放。
“这是什么?”
南屏接过信封,在齐誉的示意下拆开了,目光匆匆掠过信上的文字,原来齐誉在京城开了一个医馆,用来给贫苦的百姓免费治病,还缺一个大夫,正准备请孙倩儿过去。
实在太好了!
在这么忙的情况下,齐誉竟把此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南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喜,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喜道:“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孙姐姐!”
谁知她一激动,站起来的时候便狠狠地撞在了桌角上,当下便疼得眼泪直转。
“还是这么莽撞。”齐誉拉住了她责怪道,语气中却是温柔的。
齐誉让南屏坐下,伸手附在了她的膝盖上轻轻按了按,问道:“痛么?”
南屏摇了摇头,见到齐誉如此神态,想到自己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顿时眼泪落了下来,又哭又笑道:“不痛。”
齐誉见她情绪激动,不由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还像个孩子一样。”
说着半蹲在地,隔着衣裙以内力轻轻在她的膝盖上搓揉着,避免那里产生瘀血。
南屏的眼泪愈发地落了下来,仍是勉力笑道:“多谢殿下……”
齐誉含笑地抬头看向她,但见她又哭又笑地,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
南屏笑了笑,在案上又看到了那个松绿的香囊,上面两只粉色的鸳鸯看起来情意缠绵,恍如此时的她和齐誉。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齐誉放开了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淡淡道:“你不问问这香囊是谁送的?”
第103章 ——
“说!她去哪儿了!”
南屏怔了怔,摇了摇头:“殿下贵为皇子,学识过人又长得好看,此次战场上更是英名远播。有姑娘喜欢殿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如果有合适的好姑娘,殿下娶了又何妨?”
说到最后,南屏的眼泪汩汩而流,她抽泣着擦了擦眼泪,笑道:“真没想到,这撞一下还真是挺疼的。”
齐誉继续给她轻轻揉着,含笑道:“这么大方?该不会是故意说来给我听的吧?”
南屏故作惊讶:“很明显吗?”
齐誉不禁失笑道:“不错。”
“什么不错?”
齐誉微微敛起了笑意,似是漫不经心地朝南屏道:“我的眼光不错。”
南屏听见他话中的隐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微低着头,齐誉便看见一抹可疑的粉色从她的耳根处直泛到了脖颈。
齐誉原本噙着笑的嘴角弯得更深了。
南屏忽地低声道:“殿下。”
齐誉头也未抬地正轻轻揉着她的膝盖,南屏低声道:“今晚……我,留在这里睡,好不好?”
齐誉一愣顿时停住了动作,抬起头看向南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水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亮。
齐誉托住她腻白的脸庞,以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嘎声道:“这么爱哭。”
说着,长臂一伸拉过了她,吻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南屏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而是轻轻张开了齿关,放他的舌尖入内。
正在此时,忽然阿克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
两人都是一怔,齐誉将南屏紧紧地揽在怀里,清了清喉咙,说道:“什么事?说。”
阿克犹豫了一下道:“初兰姑娘求见。”
齐誉的面色一动,放开了南屏,道:“带她过来。”
“是。”
阿克的声音走远后,齐誉又在南屏的唇上轻轻吻了吻,低声道:“我先处理点急事?”
南屏紧紧地回抱着齐誉,埋首在他的怀中良久,终于闷声道:“殿下,我走啦。”
听出她言语中的无比依恋,齐誉不由得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发:“我等下来找你。”
南屏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吻了吻齐誉的下颌角,这才慢慢放开了齐誉,向门外走去。
在关上齐誉房门的那一刻,南屏眼中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
——
初兰穿着长袍遮住了自己的脸,直到进了齐誉的书房后,才将脸露了出来。
齐誉的目光淡漠无波,他打量了一眼初兰,并不打算先开口。
“我在外面呆了几天,确认没有人跟踪我,我才过来的。”初兰迟疑了一瞬,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指环,将刻着「狄」字的那一面朝向了齐誉:“我来找初狄。”
齐誉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来晚了。”
初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齐誉道:“你和王兄一起去了小王子的战役吧。”
初兰点了点头。
齐誉道:“你的兄长便参加了那次的战役。”
初兰的瞳孔骤缩,原来她曾经距离自己的兄长那么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在那场战役里,王兄利用战术让小王子的军队人心大乱,小王子只留下了第一部 队留在战场上,掩护其他人退回雁回山。”
“除了小王子,第一部 队全军覆灭。”
“你的兄长便是第一部 队的一员。”
齐誉每说一句,初兰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她以为自己会流泪,或者感到心痛,此时却只感到一阵麻木,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恍惚的笑容。
“所以,殿下将这枚指环给我,是希望我做什么?”
齐誉神色不明地看向她:“你搞错了,我当时救你的兄长,不是为了收买你。”
“那是为了什么?”
齐誉的脸隐在了阴影中,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对别人赶尽杀绝罢了。”
初兰怔怔地看着齐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过了良久,她才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向门外走去。
齐誉忽然问道:“你从宫中出来了?”
初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做解释。
齐誉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有个地方或许适合你。”
初兰的步子停住了。
初兰离开后,齐誉正待向南屏房间走去,却见她的房间一片黑暗,旁边的阿克道:“南屏姑娘应该是已经睡了。”
齐誉闻言便未再踏出一步,不过凝望那房门稍稍莞尔,便回了房间。
或许是最近有些累,齐誉以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一阵阵困意袭来。
——
天色微亮。南屏静静地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她已经这样坐了一整晚。
直到天光泛白,她方取出了纸笔,一笔一笔地写下了辞别信。
思索良久,那信纸不过是湿了又换,来来回回几十张,南屏终于只是提笔写下了几行字。
“何处西南任好风。勿念。南屏留。”
南屏到定云镖局的时候,许应明和小蝶站在孙倩儿旁边,看起来正准备送她出门。许达达也不知是醉酒还是什么,并没有出现。
“南屏?”
南屏上前拉住了孙倩儿的手,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孙倩儿:“快打开看看,九皇子给你的。”
孙倩儿诧异地接过了信,匆匆看完后,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看起来似乎颇为激动。她惊讶地看向南屏,见南屏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的小蝶早已忍不住了,忙问道:“怎么了?九皇子说什么了?”
孙倩儿道:“九皇子说,他在京城开了一个医馆,用来给贫苦的百姓免费治病,还缺一个大夫,问我要不要留下来。”
小蝶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孙倩儿温柔美貌,还把许应明的旧疾帮忙看好了,心中对孙倩儿也很是喜欢。
听到这个消息便喜道:“那不是挺好的么?总比你自己回杭州去行医得好!”
南屏也向孙倩儿道:“对啊,孙姐姐,你留下来吧!”
南屏的眼眶微红,眼下还有着一圈乌黑,看起来与往常颇有不同,望着自己的神色似乎也颇为不同,具体是什么,孙倩儿也说不上来,不由得问道:“难为你这么一早便过来,都没睡好吧?”
南屏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孙倩儿,笑道:“孙姐姐,谢谢你。”
孙倩儿愕然:“好端端谢谢我做什么?”
南屏避开了她的眼神,笑道:“谢谢你愿意留下来呀!”
此时许达达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跟着道:“对啊对啊!留下来吧!”
孙倩儿又看了一眼信,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达达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欢呼道:“太好了!”
南屏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着微笑,眼眸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此时却无人发现。
——
北誉王府。
齐誉醒来的时候,却见暮色微沉,自己竟睡了一整日么?
齐誉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想起昨日种种,心中颇有疑惑,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抓起桌上的茶杯闻了闻——
是迷香……
南屏?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齐誉立刻打开门冲到了南屏的房间推门而入!果然没有关门。
房间呈现一种别样的整洁,似乎从未有人住过。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有桌上平整地放着一封信,上面没有写收信人。
齐誉一怔,一步步走过去拾了起来,缓缓展开那信,眉头猛地一跳,唇线慢慢绷紧。
“殿下?”阿克见齐誉反应反常,忍不住出声询问。
齐誉并未答话,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只在下一瞬,齐誉便将信往怀中一塞,寒着脸大步奔了出去。
没等阿克追上,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马嘶,齐誉竟已经策马而去!
他怎么了?
阿克连忙翻身上马,忽见宋纶也已经到了王府外。见到阿克惊慌的神情,宋纶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殿下去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