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星森
时间:2022-02-11 08:25:11

  一听说这是他母亲为他特意打造的,陈灵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她清楚自己不该收,但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委婉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就收着吧。”李明俊握起她的手,“我不在的时候,你看见它,就是看见我了。有它陪着你,我也安心。”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灵姿无言以对,只能喃喃道:“可我没什么能送给你的。”
  李明俊却笑道:“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你的一样东西了。”
  “是吗?”陈灵姿觉得奇怪,“是什么?”
  李明俊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在她面前展开:“喏,就是这个。”他笑。
  陈灵姿觉得不妥,她伸手就想拿回那方帕子:“这帕子又值不了几个钱。”她有意这样说道。
  可李明俊却说:“礼轻情意重。”
  陈灵姿哑然。
  李明俊是在九月底离京的。他走后陈灵姿再进宫,特意绕了点路经过清思宫。
  没有人住的清思宫静悄悄的,连大门都给锁上了。值守的宫人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从门前离开了。
  那一年的冬天不大好过。皇后江月清在除夕前一夜摔了一跤,那没来得及出世的皇嗣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身体,提前去往了极乐世界。
  因为这件事,宫里破天荒没有举行团圆宴,陈灵姿头一回在相王府吃了年夜饭。她觉得还挺好的,虽然这么说是大不敬。
  年夜饭吃到一半,陈妙仪也来了。她一边脱下沾了雪花的斗篷,一边抱怨着宫里的冷清。
  考虑到眼下宫里谁也顾不上她这个长公主,相王妃做主将她留了下来,还让厨房再添几道菜上来。
  晚上陈妙仪跟着陈灵姿一道睡。
  除夕房间里要留一盏灯,陈妙仪就隔了帷帐瞅了那朦胧的灯火,她问陈灵姿道:“你真不打算搬回宫里去住了吗?”
  陈灵姿躺得四平八稳:“以前年纪小不觉得,现在搬回家来住才意识到,还是宫外比较自由。宫里就那么一方小天地,我是不想再回去的了。”
  陈妙仪觉得不爽:“我也想搬出来住。”
  “等你成亲了就能有自己的府邸了。”陈灵姿安慰她。
  “为什么非要等成亲呢?”陈妙仪更是觉得憋屈,“明明皇子们就算是没成亲,到了年纪也能出宫来建府,可公主们就非得要成亲了才行。这不是在歧视我们女人么?”
  陈灵姿笑出了声:“你算什么女人?”
  “我怎么不算女人啦?”陈妙仪爬起来问她道,“我都听说了,很多地方像我们这般大的女孩子,都早就已经许了人家,甚至都有做娘的了。”
  陈灵姿可没法想象自己做娘的模样。
  “而且,万一没有我能看得上眼的男子呢?”陈妙仪躺下后又嘀咕着,“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嫁人,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困死在那皇城里了?”
  陈灵姿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可真多。一辈子还长着呢,你就想着死了。”
  外头响起妈妈们咳嗽的声音:“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啊活的,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进宫去请安祭祖呢。”
  陈妙仪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反正我可不要成为像她们那样的女人,只知道围着男人孩子转的。”
  陈灵姿没答话,她又何尝不是呢。
  还没出正月,年轻的皇帝也病倒了。原本相王还打算归政来着,如此一来,又不得不推迟了。
  这一推迟,又是两年。
  好在这一年的春天,中宫又传出喜讯来了。相王与王妃商议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彻底归政了。毕竟皇帝也已经十九岁,再有一年,就是成人了。
  “郡主,公主来了。”这天陈灵姿正在园子里亲手种植一株从长寿宫移出来的海棠,陈妙仪就又来了。这几年她宫里宫外两头跑,甚至更多时候都住在了相王府,让王太后对此颇有微词。陈妙仪却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你来得正好,给我搭把手,扶着这树苗。”陈灵姿使唤着陈妙仪。
  然而陈妙仪并未像往常一般笑嘻嘻地就过来了,这次她板着一张脸:“梨月你们都下去。”她命令道。
  陈灵姿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待侍从们都退了出去,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陈妙仪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她面前,双手叉腰问道:“五皇叔是不是不打算归政给我皇兄?”
  她口中的五皇叔即陈灵姿的父亲,大梁摄政王相王。
  “怎么会?”陈灵姿意外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问,“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
  “还不是我母后跟皇兄说的。”陈妙仪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很是泄气,“今天我去长安宫请安,恰好偷听到了,母后说是五皇叔霸着朝政不肯归还,还要我皇兄做好准备,夺回权力,做个真正的皇帝。”
  陈灵姿警觉了起来:“这话还有谁知道?”
  陈妙仪摇头:“当时殿内就他二人,再就是我了。”
  陈灵姿心里一阵盘算,又看了陈妙仪,不禁笑道:“那你掉头就跑来告诉我,不怕我对你皇兄不利啊?”
  陈妙仪翻了个白眼:“我皇兄若真是有治国之才,那我也就不说了。可他偏偏软弱无能,凡事只知道听我母后的,还能有多大出息?我不怕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真是五皇叔登基,我反而更高兴呢。天下百姓有这样的明君,那才是国泰民安呢。”
  陈灵姿突然觉得,她这个堂妹怕是比她还要大不敬。
  “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就当你从来都没听见过。”她叮嘱了陈妙仪。
  陈妙仪却还担心:“他们或许会动用武力呢,你们要怎么办?”
  陈灵姿想了想道:“我父王本就无心政治朝堂,他摄政这几年,眼看着白头发都多了起来。昨儿还跟我母妃讲,等这次归政了,他就带着我们一路南下去游玩,好好弥补这几年没空陪我们的时光。如今既然太后和皇帝哥哥想动手,那倒不如早日归政算了,也省得流血流泪。”
  陈妙仪歪着头:“这世上真有人不想做皇帝的吗?”
  陈灵姿反问她道:“你想做皇帝吗?”
  陈妙仪想了想:“如果做皇帝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那我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武则天不就做得挺好的嘛。”
  陈灵姿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野心的。原来皇帝哥哥要防的不是我父王,而是你这个亲妹子。”
  陈妙仪也笑了:“嗐,我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如今皇后又有了身孕,太医说八成是个男胎,皇后怕像上次一样摔一跤孩子就没了,这回甚至连床都不下了。等那男胎落地,太子就有了,还能有我这个女流之辈什么事?”
  陈灵姿摇了摇头:“这些话你就在这里说了,往后不要再提了。”她示意陈妙仪过来扶树,自己填了一铁锹土进去,“就跟这树根一样,埋起来吧。”
 
 
第六章 
  同年五月,在相王的一再坚持下,终于归政于皇帝。
  尽管皇帝多次挽留要相王留在朝中继续参政,可相王言明近年来已觉身子多有不适,比起朝政,他更想寄情于山水。
  至此,皇帝也就罢了。
  相王交接了朝政,便着手携家小南下的计划了。
  六月初,相王携王妃,长女兰陵郡主陈灵姿,以及方十一岁的儿子陈淮,于京城码头扬帆起航,沿沧江南下游历。
  船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船舱里便传出侍女们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相王妃紧张问道,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那道船舱门口。
  侍女们慌慌张张开了门,相王妃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妙仪?”相王妃愣住,“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她瞬间就明白了,回头看了陈灵姿,“这事儿你也参与了吧?”
  陈灵姿表示冤枉:“我也不知道她胆子这么大,竟然自己偷偷先溜上船了。”
  相王妃叹了口气,她一手揪了陈妙仪的耳朵:“你这丫头,你母后不同意你跟着我们出来,你也不能使先斩后奏这一招啊。你这么一跑,你母后找不到你该有多担心?”
  陈妙仪抱了相王妃的胳膊,撒娇卖痴道:“我母后现在眼里心里都是我那嫂子肚子里的小东西,才不管我呢。再说了,你们不在京城,我连出宫的借口都没有了,不跟着你们一道走,岂不是要憋死我?好婶娘,你就当是心疼心疼我,带上我吧。”
  相王妃如何不知她在宫里的情形?先帝在时还好说,她总还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先帝一走,那王太后本就对这个女儿淡淡的,皇帝更是不用说了,他还曾为一点小事,掌掴过自己的这个亲妹妹。要不是宫里还有太皇太后照应着,她这个长公主做着也是怪没意思的。
  “娘,咱们就把她带上吧,不就是多一张嘴吃饭,多一张床睡觉吗?”陈灵姿也在一旁帮腔。
  “呃……”陈妙仪讪讪地笑,“不只是一张嘴哦。”她拉出后面躲藏着的星霜,殷勤地笑,“我把这丫头也带出来了。”
  “……”
  “你还真是拖家带口啊。”相王妃无奈扶额,“罢了罢了,都到这里了,我也不能再叫船回头。不过,还是得去给宫里递个消息,否则别人还不知道你怎么了呢。”
  “不用啦,”陈妙仪摆手,“我留信了。”
  “那是你的。”相王妃手指戳了她的脑门,“我也得去一封才行,好叫太皇太后安心。”她说罢摇着头离开了。
  剩下陈灵姿与陈妙仪彼此一挑眉,一切尽在掌握中。
  相王的船一走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他们扮做经商之家,一家之主是相王,现在人们都称呼他为陈老爷;陈夫人自然便是相王妃了;陈灵姿是大小姐,陈妙仪是二小姐,陈淮是小少爷。
  这其乐融融的一家,沿着沧江看遍了名山大川,寻访山中古刹,湖中孤岛,春时江南烟柳,夏季碧莲接天,秋日登高,冬雪赏梅,再没有比这更怯意的时候了。
  这一年的春天,他们抵达了大梁最南边的越州。
  二月的越州正是春光无限好的时候,相王妃喜爱此处气候温暖,相王干脆就在城里租赁了一座院子,打算住上两三个月,再慢悠悠启程回京。今年的十一月是太皇太后七十岁的寿辰,他们在外几年,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缺席不得。
  因是微服出游,也不能太过张扬,相王他们租赁的住处不是越州城里地价最高的地方,但也不差,大小是个中等之家能担负得起的。
  签了契约付了租金,相王一行人便正式入住了。
  因房东租房只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原先的看门老大爷,是以陈灵姿她们到时,除了相王府先过去安置的人在等候着,还有那个年过七旬的老大爷,他老人家拄着个拐杖,颤巍巍行礼:“老朽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请安。”
  陈灵姿她们早听说了这回事,所以陈妙仪还打趣道:“老爷子,这家主人对您老还挺好的,这大门还非得您来看着。”
  老大爷姓张,闻言笑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是将军体恤我这个老弱病残罢了。”
  “将军?”陈妙仪和陈灵姿面面相觑。
  相王妃也暗暗捏了相王的胳膊一把:“这个你怎么没说?”她轻轻问道。
  相王一脸无辜:“啊?我没说吗?哈哈,那肯定是我给混忘了。”
  相王妃白了他一眼。
  “老爷子,这个将军他是谁呀?”陈妙仪继续好奇问道。
  张老爷子道:“哦,你们不知道呀,将军就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大将军咯。”
  “镇远大将军?”陈灵姿一愣,她看向她的父亲,小声道,“我记得,当年这道旨意是爹爹你的意思吧?”
  相王也跟她小声嘀咕着:“那可是个人才,从最低等的兵士一路靠功勋做到了三品大将军的位置上。这回来了正好,我得找个机会去见见本人。”
  “行了,少说两句吧。”相王妃催促着那父女俩,“先进去吧,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
  收拾东西可不是陈灵姿和陈妙仪擅长的事情,好在她们还有梨月和星霜。在众人忙碌整理的时候,她姐妹二人已经将这宅子逛了一遍,并欣喜地在后花园里发现了一架秋千。
  为了谁先去荡秋千,她们俩还用上了剪刀石头布来决定。最后胜者一如既往都是陈灵姿。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陈妙仪愤愤不平,“怎么每次都是你赢?”
  陈灵姿懒得搭理她,反而使唤道:“别废话了,快过来帮我推。”
  陈妙仪只能气呼呼地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那秋千绳。
  陈灵姿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便激她:“你没吃饭啊,这么点力气。”
  陈妙仪这下就更生气了:“我给你推,你还嫌我没力气。”她说着手上突然发狠,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架秋千推了起来。
  陈灵姿惊呼一声,瞬间飞得老高。花和树从她眼前飞快地闪过,只剩下一道道红红绿绿的恍惚影子,快得像闪电。
  她心里愉快极了,又催促了陈妙仪:“再高点。”
  陈妙仪又给她推了出去,同时喊:“差不多行了啊,再高就要飞出墙去了。”
  “没事儿,再高点儿。”陈灵姿开心地笑道。
  她笑得越开心,陈妙仪的脸就板得越紧:“差不多下来轮到我了。”她不满道。
  “马上,马上就是你了。”陈灵姿笑道,又一次飞高了。
  “哇,这回能看到外面的巷子哎。”她向陈妙仪描述着,却在到达高处即将落下的时候,她看见那排粉墙上冒出两颗脑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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