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搞笑的是前番遇到过的洪胖子,从京城回家探亲,带回去的都是什么谣言?说吴质如何狗仗人事、飞扬跋扈。把崔林贬职也算在了吴质的头上。
崔林那件事吴质略有耳闻。这崔林呢,乃崔琰胞弟,拜尚书,出为幽州刺史。这幽州也在河北地界。本来呢,他跟吴质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不相干。但因为吴质背后有天子,自己又手握军权,故而他一到任,地方官都写信笺给他示好,表示欢迎。这也算为官之道、人之常情。偏这崔林是个正直之人,不喜这些人情世故,便没有随大流。偏偏有这么一个多事的人跟崔林的别驾说:“吴中郎将,上所亲重,国之贵臣也。州郡莫不奉笺致敬,而崔使君不与之来往,倘若有日中郎将因你不修边塞而要斩你,使君能护你吗?” 别驾听了担心,便去说给崔林听,但崔林觉得,本来跟边境的胡虏相安无事,忽然修边塞,反倒惊扰他们,让他们产生怀疑,故而一动不如一静。这件事呢,就这么过去了,吴质也并未因此事惩罚那别驾。但偏偏就因为那人多那一句嘴,以后崔林迁官就被人跟吴质联系起来了。
当时崔林被贬去做河间太守的时候,仕途上的人都会纷纷打听他是为了什么,传出来的消息是好像因为不事上司。具体内情不清楚,于是就各种传闻,传来传去就传到吴质头上了。
吴质很郁闷。吴质是军职,崔林是地方文官,这两个不搭着好么?崔林是尚书,隶属于尚书台,尚书令才是他的上司好么?那尚书令桓阶才是考察他功绩、决定他任免的人好么?世人哪管这个,反正大家忌惮他与天子走得近,不知道要把他传得多么飞扬跋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崔林被贬,史书上有两回提及,一次是说他得罪上司被贬,但得罪的是谁没说;一次是说尚书令桓阶贬他。因为前者是紧挨着吴质这件事写的,就有人说是吴质治他,也就是对崔林被贬,这两个记录算两种说法。可是我觉得这两条不矛盾,可以合并算是一种说法,因为桓阶才是崔林的上司,吴质跟他不是一个系统的,吴质就算仗着天子宠信而故意治他,也只能是背后打小报告,不可能用不事上司这种理由贬他。
第100章 朝中那些事(二)
一路进了京城,吴质收拾起思绪,安顿好,便上书表示自己已到。曹丕非常高兴,于宫廷设家宴款待他。所谓家宴就是只邀请了自小与他们相熟的曹休与曹真,没有外人,然后曹丕与郭女王夫妻二人招待他们。不过当天曹真身体有恙,就只曹休来作陪。
如果按照君臣之礼,有皇后在场,做臣子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可是曹丕真心拿他当个朋友,难得旧友回来,只论旧交,不论身份,这才请了妻子出来。看吴质拘束,便叫他抬头平视即可。
这对吴质来说是天大的礼遇。天子放下身段与己相交。吴质回到住处,回想起来,心里还是百感交集。陛下从未在他面前自恃身份。他又拿出了建安二十三年春他收到陛下的那封信,细细地品咂一番。那时候陛下已经是太子了,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官。太子仍旧给他写信,用的是平辈相交的谦恭格式,开头自称丕。在信里,他写对老友的惦念,写对故人因瘟疫而离世的伤感,写他对时局的思考,真诚而不加掩饰。陛下是真心引我为友啊,吴质心中很是感慨。
过了几日,陛下特下诏命令上将军曹真及特进以下去吴质府上给他接风,并且由官中出器具。这是天大的恩宠,吴质面上有光,饮得尽兴。酒酣耳热之际,就想给大家增加点热闹,便招优,使说肥瘦。当时在座的,上将军曹真很胖,中领军硃铄特别瘦,正好应景,于是就让他们觉得是拿自己取笑。大家笑得越热闹,曹真就觉得越讽刺。于是恼了。
要不说,醉酒没好事呢。这曹真自小跟曹丕一处玩,故而与吴质也很熟悉,年轻时候还跟曹丕一起与吴质在渤海游历。曹丕私下不把吴质当外人,他们私底下也就跟吴质没有身份上的隔阂。吴质也习惯了。而硃铄呢跟吴质几个人号称曹丕的“四友”,也不是外人。吴质今日醉酒,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可是他忘了这回不是他们私下相聚,还有很多同僚、官员在,有好多都是曹真的下属,你当他们面来这么一出,让曹真的面子往哪搁?于是曹真认真生气起来,再加上曹洪和王忠在旁边火上浇油,指责吴质:“将军必欲使上将军做他们口里那个胖子,你应该自己做那个瘦子!”曹真一听有帮腔的,更是被架了起来,也是借着酒劲,竟然动了兵器,抽出了他的佩刀:“竟敢如此戏弄我,看我斩你!”
对重臣动兵器,可比那几句笑话严重得多。其实吴质见曹真生气了,心中有些自悔,但见他这样,不由得也恼了,而且兴头上被人威胁,也下不来台,于是按了手边的剑,也放了狠话:“曹子丹!你不是案几上的肉,否则吴质吞你不摇喉,嚼你不摇牙!你怎敢仗势如此骄横?”
硃铄也便起来道:“陛下使吾等来为卿助兴,何至于此啊?”
吴质便呵斥他道:“硃铄!你敢乱了坐席!”吓得一众站起来的将领又坐了回去。气得硃铄拔剑斩地。最后宴席不欢而散。
其实细究起来这也不过是寻常醉汉闹事而已,但是各位的身份也太显赫了,这消息传将出去,又是一番街谈巷议。外人可不知道吴质平日里心性为人,也不知道事情背后的因由。他们判断他只能根据偶然传出的这一件半件的事情,于是无限放大,以偏概全,用一点点事情,概括了他整个人,此事一出,他的名声就更不好了。在世人眼里,他就是个势利小人,仗着天子,狂妄至极,连上将军曹真都不放在眼里。吴质翌日酒醒,也后悔不来,但有什么用?
这两□□野里面都在说这件事,连郭昱都忍不住,跑去提醒她妹妹。谁成想郭女王对她说:“嗨!闹得这么沸沸扬扬,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打算抽个空给他们说和呢!”
郭昱叹道:“他都这样了,陛下难道看不出他什么为人?还说和,不远着他点。”
女王不以为然道:“他平素不是这样的人。陛下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怪他的。”
“可他都欺压到上将军头上了,还是陛下从弟。人都说他小人得志,仗势欺人。陛下可别被他蒙蔽,任他狐假虎威做出什么出格的来有损陛下威仪。”
女王笑着摇头道:“这个人我是见过的,也听陛下说起过他,这个人啊,其实骨子里骄傲得很,不够圆滑,过于清高,不愿意低头。陛下向来待他有礼,他才能与陛下深交。与曹真这事他也确实有点得意忘形,不过也是往日私下里他们太熟悉,习惯了,加上醉酒忘了场合。不过,就这一遭就够他吃个教训了。陛下就是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能信重他。若真是个滑头的,陛下能放心?”
“那他对陛下也如此无状吗?”
“那怎么会?他又不是傻的,这点儿分寸和礼节还是有的。这是醉了酒,平日里他跟曹真两个人也算客气。活在这世上,高低贵贱,谁都再所难免的。但是他骨子里呢,还是执拗些,倘若别人不礼贤下士,对他过于倨傲,让他卑躬屈膝、谄媚讨好他就做不到了。”
“哦——”郭昱点点头,还是疑惑:“可是他在他家乡的风评……”
女王笑了笑:“那个就更证明我刚才说的那些了。阿姊,这些年,我也见识过各种嘴脸了。势利小人,惯会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用得着的人,曲意逢迎。待用不着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倘若他真是如此之人,早就得了名士之号了。他那时候与曹氏子弟皆熟,若他肯仗着这个帮那些乡绅门阀寻方便,对他自己有多少好处?何至于与乡里结怨至如此地步?待要翻脸,也要等到用不着他们了以后。而且在朝里,同乡哪有用不着的时候,何时都是互相通气,互相扶持的。可他偏就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利用他的人脉为他们谋私利。可不被人说他眼睛里没有乡邻?陛下是知道这些内情的,才高看他一眼。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他与陛下走得近,又恨他不与他们相交,以己度人,便当他势利,可是他们待他可曾有陛下待他一半的尊重?”
“那他对曹真难道不是仗着陛下?”
女王轻笑,无奈摇头道:“曹真是谁?上将军,陛下亲信从弟,自小一处长大,不比吴质位高权重?不比吴质更与陛下亲近?吴质即便仗势欺人,也欺不到他头上去。越是势利小人,越看重身份尊卑,捧高踩低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如若吴质真是这样人,他就得罪不了曹真了:比他位高,比他与陛下更近,他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他就是私下里惯了。除了对陛下他心里还有一点清明,对这几个好友,别人待他好些,他就忘乎所以,在众人面前也忘了尊卑,也是活该!谁让他当着众人也这么没有分寸。但也不至于像外界传的那么仗势欺人。这回也算杀杀他的威风,让他吃个教训,有所收敛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