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一看相公又起急了,赶忙说:“怨我怨我,都是我多嘴!整饬一番就得了,我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相公也消消气,为这个气坏了不值得,外面多少大事还等着您去管呢。这回我定让她们都改过来。”
“不是我要生气,你说这话也是糊涂!”
“是是是,是我糊涂。目下吃的用的哪个不是精工细作,还要好上加好,什么程度是个头?是得矜束一下。我这就教人去传话。明日再当面教导她们。”说着便叫贴身大丫头柳叶:“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现在就着人去各房传话,府里的规矩都是知道的。从即日起谁都不许再犯,明日都到我这里来听训,我看谁要是再敢装扮奢侈,无论是谁,必定重罚!”柳叶领命出去了。曹操这才不做声了。卞夫人留神看魏公脸色,便传晚膳,侍奉曹操用膳不提。
翌日一早,循例问安请事的时辰,魏公的各房姬妾、儿媳妇们皆来到卞夫人厅内,站了一屋子。卞夫人开口道:“昨夜魏公的意思也给你们传下去了。我说大家也矜束些,政令如山,你们还真都当耳旁风。我一时心软没肯说你们,你们看看,又惹了相公生气,我平白无故赔在里面好挨一顿抱怨。这还是小事,倘或哪天认真恼了,抓几个领头的好好罚你们一顿,难受的还不是你们自己?听我一句劝,规矩就是规矩,以后大家都恭肃起来莫要懈怠。这样大家也不必提心吊胆地怕丞相看见,乐得清净。我也少挨点儿怪罪。”
众人嘴上答“唯。”实际上心里不服气。可不是呢,谁犯了错愿意承认那是自己的错?都要辩解几分的。更何况个个都觉得她们是有理由的。散了时,就有三三两两小声嘀咕 “我是看别人穿我才跟着的”、“就是呀,要不是有人带头,穿了还没事,我哪敢呢?”等语。
卞夫人上了年纪的女人,本就絮叨些,平白挨了相公一顿抱怨,一口闷气出不来,也憋的难受,又担心相公自此疑她治家无能,因此叫她们来说了一通以后觉得还不够,见谁都要再念叨一番。被念叨的当然要给自己找理由了,渐次就把上面这些话说给卞夫人,以至最后说到“本来都不敢的,就是看着四小君穿,才慢慢大家都学起来的。”“常听闻相公常常对四公子赞不绝口,说他洒脱不拘小节。今见四小君也不在乎这些规矩,也没见人说,只当相公夫人都喜欢呢。所以大家才壮起胆子的。”……总之都是四小君起的头。
卞夫人便说:“胡说,任她是谁,不拘小节不是不识体礼,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这回她不也不敢穿了么?并没有例外。这种事情,谁做错了罚谁,各自管好自己就行了,跟别人攀的什么伴儿?比如别人去跳井,你们也跟着学不成?”如此几次,才渐渐没人言语了。至于卞夫人有没有私下里说过四儿媳,那就没人知道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这次只有曹丕院里没受波及。为什么?曹丕院里经常上去的也就只有甄姬。甄姬是第一贤德人,哪肯行差踏错一步?一举一动都卡着规矩来。更何况又年过三十,照看着两个孩子,心思也不在这穿衣打扮上;别人又轻易不得在相公夫人面前露个脸;而目下最得宠的郭姬,又是个省事的人,向来不出风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飘到夫人耳朵里,因此这院里这次躲过一劫。众姬妾们也是暗自庆幸,幸好没被看见。
自从那日郭氏宽慰过曹丕后,两个人逐渐越来越亲近,越来越交心,甚至于无话不谈,没了隔阂与距离感。经常是打发了丫鬟婆子出去,只他两个人聊心事。这不,这天傍晚,曹丕从外头回来,径直来到郭氏房里。传晚膳完毕,仆人皆下去,独留郭氏在侧,侍奉曹丕用膳,两个人边吃边聊。
郭氏便问:“我听人说,往常出征,皆是带着家眷的?”
“嗯。是的。自小就是全家一起去。现如今家里人口多,不全去,我们兄弟们以及各房紧要的妻妾有时候也跟着。比如母亲就几乎每次都跟随父亲出征。”
“这次卞夫人也去吧?”
“嗯,去。”
“那公子带人去吗?”
“琢磨着应该带着叡儿去历练一下,应该带着甄姬去照顾他。”曹丕点点头。
“那公子能多带人吗?能带我去吗?”
曹丕笑了,道:“我也想着带你去来着,可是出征很苦,比不得家里。”
“公子出征都不觉得辛苦,我们只是跟着而已,什么事又不做,怎么敢嫌辛苦。其实出征是大事,又不是郊游,哪能带那么多闲人去?我轻易也是不敢提的。只是这次我另有打算,不得已才开口央公子带着我的。”
“哦?什么打算?”
“自从那天知道四公子留守后,我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局面好转些。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在这深宅大院里,能有什么法子想?思量来思量去,也只想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吧。也未必有用,但也不得不试。”
“哦?什么法子?”曹丕来了精神。
“我想着,相公为何有了废长立幼之心?不就是个别近臣天天进谗言,日积月累成了气候?并不是人人都支持的吧?”
“嗯,”曹丕点点头,“就丁仪和他弟弟丁廙跳的高,朝中少有应和者,甚至私下议论起来,有些朝臣明说反对废长立幼的。”
“这就是了!一两个近臣念咒似的天天说,心再硬的人也说软和了。这还只是臣下,若是枕边风,就更厉害了。”
“你是说……”
“我想与相公的姬妾们多走动走动。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与她们混熟了,不求她天天说我们的好话,只求紧要时候别说我们坏话就好。更何况她们随侍相公身边,说不定能从她们那儿知道不少消息呢。这隔着几重院落,硬去结交未免突兀,总要有个契机才好。再说越过卞夫人去结交她们不太像样。若要去夫人那里走动勤了吧,平日都是甄姐姐上去问安侍奉,我怎好强往上凑,定被人说有心与甄姐姐相争。因此我觉得此次出征是个机会,奴仆家丁必然不能带太多,夫人那里定然缺人侍奉,甄姐姐虽有孝心,但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在侧,也分身乏术。我跟了去,一则,也能尽一份孝心;二则,相公必然不会不带其他姬妾去的,我这一路上与她们都熟悉了,回来以后无论是夫人还是别人,走动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曹丕点点头,边思索边说:“你说的有理。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好方法,只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好,你也一起去吧。”
郭氏应承了,又道:“我也是掂量了好几天,不得已才用这么个法子。就只一件,怕万一在夫人面前殷勤了,甄姐姐再误会我有心与她争脸面。但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两全其美的主意了。我若想跟里边众人混熟,断越不过夫人去。哪有放着公子亲母不理,只跟其他庶母胡掺的。因此思来想去,如今管不得这些小节,先顾大事要紧。”
曹丕便道:“哎~,你也别多想,该做的事情尽管去做。甄姬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该不会与你为难,再说还有我呢。要不我先去跟她通个气。”
“快别。”郭氏赶忙拦道,“公子这么早去说,甄姐姐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只当我借您的势压她呢,反为不美。容我去了慢慢与她们相处,见机行事,尽量不让甄姐姐为难。倘若我力不从心,不够周全,到时候再仰仗公子帮我居中调停解释,莫生误会才好。”
“你说的有理。那就都交给你去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