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丫头害怕,唯唯诺诺地走到院门口。
郭氏跟到屋门口望了望,见她扒着门框往外瞅,当真不敢迈出一步,这才放下心关上门又坐到陈媪面前:
“陈媪,能不能麻烦您帮忙打听打听,这府里不拘什么行当,可有用人的地方?我叔父和从兄弟们都识字,也有力气,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有口饭吃,有片瓦挡风遮雨就行了,”边说边打开包袱向陈媪推过去,露出那一千五百钱:“这是我卖身的钱一贯五,您只管拿去,万一要请人吃酒打点用。倘若不够时,等我日后得了月例一并补上,我还要额外备礼谢您。如若成了,我们全家都记得您的恩德!”
陈媪执意不收,郭氏便道:“要不是我叔父他们快饿死了得有钱来救急,我连那一千钱都给您——不只是为了您去帮我打点,就是凭您让我进来,这也是应该的!”
陈媪见她通共得了两千五,就能拿出一大半来,行事为人如此气派,不是那起小家子气没见过钱的乡野村女子可比,而且确实有眼色,知道这事找谁管用,于是心下欢喜,心想这气度品格,又加上这模样,绝非凡品,未来说不定大有前途,况且能挑个这么好的进来,自己脸上也有光,不如顺水推舟帮她一帮,横竖这事对我家男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想罢,便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好,想依附过来的多的是,一时哪儿有那么多差事可寻。也罢,谁让你是我招进来的,见你这么知礼,心又诚,少不得豁出这老脸,帮你到底。你且安心留下,等我给你打听。”
郭氏千恩万谢,执意要给陈媪钱,陈媪十分推却,道:“就算是请客吃饭,好酒好菜,也花不了五百。再说,不是我夸嘴,这府里上下多少还是会给老身这点薄面的,不过问一句罢了。这个钱你先收起来,我要一问就得,那再好不过,倘若真要花钱,我再向你拿。”
“话虽如此,就算是谢您,您拿着也应当应分的。”
“你这苦命孩子的卖身钱,我拿了也不安心。快收起来罢。”
郭氏执意不收,道:“这点钱算什么,陈媪给我寻的可是活命的路!陈媪若这么着,那知道的说是陈媪心善不收,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不识礼仪不知感恩,倒叫我心不能安。或者以陈媪在府里这身份,敢是看不上我这点子小钱。”
“看你说的。我可没有此心。”
“那请陈媪收下吧。”“既然这样,我就收了,也让你安心。”
“多谢陈媪。日后陈媪若有什么女工针织,家务琐事。凡我会的,尽管来找我。”正说着,听见开门声,原来是李丫头见有人来了,过来禀报,这里陈媪早把这钱收起来了。
不一会儿就见刚才那个小丫鬟引着两个人进来,原来是乐坊的许掌事和林氏。
那时的大户人家会在家里专门养一班舞者乐手,以供待客和自家消遣时用,这次买人主要是想充实乐坊,兼招几个粗使丫头,因此来了新人,先让乐坊来挑,前几日已经挑了一波了,因此不必多话,互相打了招呼,陈媪便道:“看看吧。”挑人的主要是林氏,是她日常总管着教导女孩们歌舞,人称林姑姑;外面的事情,如采买乐器行头等,女子们不方便出头,都归许掌事管。
林姑姑看了看,问了她们两个几句话,心里忖度这郭氏不错,只是这个年龄练功下腰怕是难一些,不如小孩子软和,但样貌举止倒真是个难得的,况又识字,这更稀罕了,便打算着留下她,乐坊里不拘哪一行,肯定用得着的;那个小丫头吧,模样也还行,说话听声音也清脆,便觉得两个都可以。陈媪便又嘱咐她们几句,无非是要守规矩听话等语,便打发她们跟林姑姑去,自己便去回了侯夫人。
到了晚间,陈媪回家去,跟她家男的说起这事,果然府里还是有用人的地方,再着说,那时候,干苦力的多,识字的人少,便更容易安排了。过不几天,陈媪就派贴身的小丫头来找郭氏,告诉她安排好了,让她叔父来府里找陈总管。
彼时叔父早托人递进话来,在城南一户人家租了间破柴房暂时住着,每天没事就在府外头逛逛,打听消息,跟门房都混熟了。听见说便带了三个儿子来见陈总管,于是安排了大儿在专管收账的吴管家手下跑腿做帮工——他能书能写,又能抬能扛,是个好帮手;二儿子就做些杂役的活计。并在府后头一片下人住的宅院里,腾了间破屋给他们住,这一家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郭氏也对陈媪感激不尽,逢年过节,什么针线香包,郭氏也会抽空做几个送给陈媪,以示感激,于是陈媪待她也较别人亲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国志》上只说郭女王没入铜鞮侯府,但是具体怎么没入的,多大年龄没入的,在这府里做什么,没有细节。所以只能靠编呀只能靠编。但编也不能瞎编,也要合乎逻辑、不悖于史实。等写到郭女王与曹丕相遇,我再解释为什么这样设计。
第5章 往昔如烟(五)
暑往寒来,算算郭氏已在铜鞮侯府过了十四五年了。
这些年间,发生了很多大事,那袁本初显赫一时竟然败于曹孟德,那曹公现如今已是丞相,不止占了郭氏的家乡冀州,也掌管了铜鞮县所在的并州,如今北方算是暂时太平了。叔父他们前几年也回家乡去了,当时他们也不忍留下郭氏一人在这儿,可一家人那几年在这儿也只得勉强糊口,哪有能力赎她——再说卖的还是死契——但总要回去重整家业,做一辈子杂役也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忍痛暂别了。
叔父写信来说,孟家也回来了,阿姊安好,还生了儿子。一切都在好转,郭氏觉得越来越安心。只是……自己呢?郭氏有些迷茫,到如今自己都快三十岁了,仍旧未有良人,守着这乐坊,不知道今后会面临的是什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当年郭氏进了乐坊学歌学舞,压腿、下腰、练功,也是吃尽了苦头。虽说是年龄稍大,基本功练起来比八九岁的女孩子慢一些,然而她本就聪明,又从小学习诗书礼乐,粗通乐理,因此学起舞蹈动作和节奏来倒是快,况且来时已十四五岁,身量已足,因此上,学了一年时,在群舞里面充个数绰绰有余。
而郭氏也并不喜欢以一个舞者的身份出头露脸,毕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有些见识,又从小让人夸着长大,尽管让现实磨平了棱角,但内心仍有一些骄傲和坚持,她想,舞跳得再好,即便做了领舞,也不过还是个舞伎,逢人卖笑讨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让主人家夸两句,赏两样东西而已,她志不在此,宁愿只在后面做个伴舞,让人家都看不见她,于是就算后来练得好了,也从来都不争先——反正乐坊也不缺跳的好又要强爱出头的女子——又加上她从小耳濡目染,懂得做事周全,会做人,一个聪明伶俐又不争强好胜的人,总是招人喜欢,因此乐坊上下都对与她处得不错,林姑姑也不在这件事上为难她。
郭氏在乐坊待了一年,便发现了新方向,那就是弹琵琶。
乐坊有一男一女两位乐师会弹琵琶,男的住在外面,只在练曲子和表演的时候进来,另一位是于姑姑。于姑姑年轻时是乐坊的讴者,能弹能唱,虽相貌不显眼,可有一把好嗓子,管事的见主人爱听,自然不肯放她出去,也是蹉跎了好几年,同龄的姐妹们早就散尽了,她年纪渐长嫁了府里的一个管事做填房,便只做乐师并日常里教女孩子们唱歌。
郭氏爱极了琵琶的音色,况且做个乐师在角落里伴奏,总比跳舞抛头露脸的好。因此日常练完歌舞后,郭氏有空便去找于姑姑学琵琶。于姑姑看她如此诚心又刻苦,便尽心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