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了半日,只见守在院外的小丫鬟们一路小跑进堂屋,口内嚷着“回来了,回来了!太子回来了!”大家赶忙上前去迎接,才走到中庭,只见太子迈进院门。女王看见他,心里五味杂陈,就这一晃神的工夫,连姬妾带下人呼喇一堆人拥过去,莺莺燕燕的围着曹丕叽叽喳喳道喜,还有扯着孩子给他阿父说吉祥话的。女王上前赶了两步,但仍然站在人群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开心的脸,满是欣慰。曹丕在人群里没有看到女王,便抬眼来找,四目相对时,互相给了一个微笑,就那么静静地互相看着,用眼神交流着旁人所不懂的情绪。然而热闹的人群并不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他们只来得及互相看了那么一眼,便又被曹丕身边的热闹打断了。但是那一眼就足够他们两个懂得,懂得彼此那不需说出口的话。女王仍旧笑着,看着曹丕和蔼的回应每个人的话语。真好啊!她想,总算苦尽甘来了。竟热了眼眶。她不想在此刻哭泣,努力保持微笑,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她知道这些人不会懂她的眼泪,只会觉得她不合时宜。她也不想曹丕现在看见她哭,便悄悄走向回廊,从后门出了正房院落。曹丕虽然在说着话,但一直留心女王这边,余光扫见她离开,便抬眼望去,只看见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看姿态似是拭泪。
女王回到自己屋里,想平静下心绪,便开始整理书桌。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忽听曹丕唤她,循声望去,只见曹丕倚着门框,歪头笑眯眯看着她道:“怎么没跟我说话,你就走了?”女王看着他,心里即酸涩又温暖,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流泪,于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哽咽地答道:“我今天,很高兴。”
没有谁比曹丕更懂得女王此刻的心情,他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拥抱着女王,眼眶泛起了湿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下这感慨又澎湃的心情。女王,我,曹丕,定不负你。他沉默着听着女王压抑的抽泣,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那是他不曾宣之于口的情谊。
女王一边命人去厨房传曹丕的午膳,一遍盘算着下午曹丕该换身庄重些的衣服。下午肯定各路官员都要到五官中郎将府,不对,是太子东宫来贺喜的。但女王还有一件心事,趁着吃饭便问:“魏王只上折封太子吗?”
“奏折只这一件事,不过圣旨下来不止为这一桩……”
“还有什么?”
曹丕见女王一脸迫切很期待的样子,有些迷惑,还有什么是她关注的?于是有点疑惑地答道:“也没别的事,就是魏王的冠冕、仪仗再升格。这几样是大事,还连带着其他几样文书,皆是大大小小的具体事务,增子建置邑五千户什么的。”
“唉。”
“何事啊?”曹丕一看女王怎么好失望的样子。
“王后~”女王拖着个尾音强调着。
曹丕恍然大悟,光顾着高兴,忘记这一茬了。不禁也懊恼起来:“哎呀,父亲真是没提这事啊。啧,我真是疑惑,父亲怎么不封我母亲呢?”
女王叹了口气,摇摇头,又说:“按道理说魏王定准了你做太子,就该提前封后才是。”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便道:“太子,下午如果有人来贺喜,太子务必收一些,毕竟天子的旨意还没下过来呢。”
“我知道。你放心。就是圣旨弄好了我也得收着点儿,毕竟得意忘形可是大忌啊。”
午休之后服侍太子整理好衣服,太子去他外书房了,女王就独自忖度该去后面看望卞夫人。也不知夫人如今是个什么心情。正想着呢,竟有夫人身边的大宫女喜鸳一行三人过来传夫人话,有请郭姬,女王就知道肯定要诉苦。便急忙收拾妥当出门去,一边还说着:“我原也是打算去探望夫人的。今日大喜,夫人可高兴?”
喜鸳便答道:“高兴自然是高兴的。您不知道,夫人不愧是夫人,今日不知多少人跟她贺喜。魏王遣长御来通报,左右并长御还起哄说如此大喜夫人还不得好好庆祝,得倾尽府藏来赏人呢。结果您猜怎么着?夫人竟一点都不玩笑,正色对长御说‘王自以丕年大,故用为嗣,我能免去无教导之过便以为幸,又何必大肆封赏呢?’谁听了不赞叹夫人谦逊克制?要换个人早得意上天了!怎么庆祝都不为过吧?”女王应和着点点头,心想,不光是谦逊的问题,恐怕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没错,卞夫人心情不太好,又怕这大喜的日子被人过度解读,便将宫女皆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生闷气。她今天真的是很失望。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怜她跟着他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心血,从他漏了口风要封她儿子到今天正式公布也好几天了,愣是没有想起她呀!其实从那天她听说王已开口欲立子桓,又迟迟不见他正式下令,她的心里就隐隐抱着期望的。结果今天兜头就被人告知魏王正式宣布了立太子令。听到的那一瞬,如何讲呢?不是不为孩子高兴,但是失望也是真的,为了自己而失望。她甚至还张嘴问出了“还有别的吗?”按说她不该如此失态问出来,可那一瞬间真的,失望和期望交织的感觉,唉!不提也罢。她想,你是对我不满吗?还是根本就不会把我当妻室,你只认她吗?
今天,各宫的姬妾们都来贺喜,她看着她们,心里一阵觉得尴尬。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表情来面对她们。该骄傲吗?当然应该,她养了长子,又教养得不错,堪当大任,自然可以骄傲。可又怎么骄傲得起来呢?即便丈夫哦不,王,选中了她的儿子,也不认可她。
最可笑的是,一班宫女拍马屁,起哄让她重赏众人。何必呢?我子桓最大,选他不是应该的吗?我教子有方,选他不是应该的吗?干什么要像捡了多大便宜一般,还倾府藏重赐。我是那种浅薄无知为一点儿事就喜形于色忘乎所以之人吗?
话说回来这太子位如今是子桓的了,但是还是得告诫他谨慎啊。谁知道后面会怎样呢?上次郭姬说的对,按理都是先封妻再立子才对。要说有没有立其子而不立其母的呢?怎么没有啊?那前汉时候孝武皇帝一朝的旧事,整日里让人当传奇到处里说,有谁不知道啊?那栗太子就是例子,血淋淋的例子。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对了,还有那钩……呃,算了算了,不说那个,那个跟目前情况不一样。
听人通报郭姬来了,卞夫人也没有动。郭姬径自走进内室,见夫人坐在案前,脸上神色蔫蔫的,便心下了然。屏退了跟进来的宫女,女王便行了礼在夫人对面跪坐下来。
卞夫人抬眼看看她,道:“我叫你来没有别的事。上午太子过来,我提醒他了,当着众人,不好说地太透。想他今天必然忙于应酬,应该不得空再进来了,你替我带话给他,务必低调些。这做了太子就多了一份责任在肩上,不可得意忘形,要更加谨慎。还有要管束他内庭的这些人,也不可太张扬,否则生出事来,害的还是他的名声。前路尚需加倍小心啊。”
女王应下。看夫人不再说话,盯着案子出神,便知她心事。于是开口道:“唉!今日太子还与我私下里嘀咕,今日下这些令,缺一道呢。”
卞夫人回过神来:“唉!这世上哪有事事随人愿的。”
“夫人,等过一阵子,一切安稳了,让太子找个机会跟魏王提一下。”
“这事需谨慎。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如何打算的。他那脾气,要是不愿意,你提了反倒惹恼了他。”
“嗨,魏王殿下的脾气,做儿子的哪有不知道的?肯定要各项都适宜才能提的。再说,只要太子坐的稳,夫人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卞夫人道:“那怎么一样啊……”说了一半,又咽下去,叹了口气,不再出声。儿子若帮她推动这件事,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她多么想他能够自愿去做这件事。她自是知道儿子就是她的底气。但是这不只是那个位子的事情,还有情分。会一直就这样吗?直到……就算儿子稳当当的到即位,那她对于魏王来说,算什么呢?就这样一直得不到他的承认吗?直到被儿子追封一个王后的头衔?
“夫人放心,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机会的。我就不信那大臣们也会不在意太子生母未拜后的,于礼不合呀。这不是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