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听了心下欢喜:“难为我儿时时惦记着我。”
“是呀,夫人,没白疼他。”
两个人聊着家常,女王就说起了曹丕近日睡眠起居之事,卞夫人知他事多忙碌,也担心他的身体。
话到这个地步,女王便把心一横,将打算好的话说了出来:“夫人,我有一事日夜悬心,唯有与夫人说方可解。又怕夫人误会,故而不敢说。只是不说又怕延误时机酿成大祸。到时后悔莫及。因此想着冒险说出来,才算我的忠心,不枉夫人与二公子善待我一场。”
卞夫人本有心事,见她说的这样严重,心里有些突突的,便道:“你但说无妨。”
“夫人,如今这局势,大家都懂,我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立嗣之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魏王未必急于一时,全凭他慢慢挑选。您是两位公子的亲母,我才敢说的:拖了这些年了,其他公子也慢慢长大,魏王定要选贤任能,未必只在他们两位中挑选啊,”说着凑近卞夫人耳边,拿手挡住嘴,“毕竟如今后位还空着。”
这句话直戳卞夫人肺管子。这正是她所忧思的,如今连郭姬都这样说。她一口气立马提了起来,心如擂鼓,好不容易强装镇定,问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夫人,自古立嫡以长。哪个不是立了正妻再立嫡长子?这样才稳妥。没有个后位空虚、迟迟不立,然后在众多子嗣中挑选的。如若今日夫人已为王后会怎样?殿下若想立庶子就很难了,不但朝臣反对,天下也要耻笑的:放着正派嫡子不用,立个旁系别枝,毫无体统。就连袁家、刘家,这些争夺也不过是在嫡子们之间,不过是牵扯到原配、继室而已,庶子哪一个排的上号?可偏偏魏王不立后,留了多少余地。您想想如今魏王的姬妾们,那些有儿子的、那些得宠的,一定都安分守己对那个位子不动心思?”
一番话正戳中了卞夫人的心事,她也装不了沉着了,便问道:“那你说该如何?”
郭氏想了想,轻轻地说:“夫人,我若说我心里不向着二公子,您也不会信。然而如今这事情,真不是向着他就可解的,需得秉公论道论道,夫人可自评判我说的可有理无理。”
卞夫人点头:“你尽管说。”
“夫人所依凭的是什么?一来,这些年辛劳理家,于曹氏有功;二来长幼有序,过世的公子子脩暂且不论,夫人膝下有长子,母凭子贵,尤其是这一条格外重要。这些是夫人可登后位的底气。只要二公子不出岔子,得朝臣们拥护,那后位于夫人就稳妥,夫人的儿孙就都稳妥。此时夫人亲子不可相争,否则乱了长幼规矩、又无后位加持,谁都可来争一把。谁知道会不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连二公子日夜都为这个忧愁,不愿与四公子起争执,恐伤了兄弟和气。”
“哦?果真么?”
“千真万确。”郭氏点头道,“即便如今二公子处于如此为难的境地,他也常说起,‘子建心性单纯,并无那些心思。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借着他的名头弄出这些事来。’因此愁得了不得,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个两败俱伤。”
“他果然如此说过?”
“果然如此。夫人,您想,四公子什么心性为人您不比我清楚?这些事倘若二公子不说,我如何得知?在您面前扯谎,岂不露馅儿?”
“嗯,”卞夫人点头道,“知子莫若母,我这些儿子,从小个个懂事。我自幼教他们和睦谦让。子建我是可以打包票的,他断不会起那歪心思与他兄长相争。他对他兄长向来尊重。”
“谁说不是呢!二公子也是如此说呢。”
“嗯。”卞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只是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郭氏道:“夫人,今日郭姬贸然逾矩了。承蒙夫人信得过我,我方敢说出心里话。今日之话,我是背着二公子说的。二公子顾念夫人身体,怕夫人担心,不愿把这些事拿来烦扰夫人,有什么苦恼都往肚里咽。可我想着本来母子兄弟,荣枯皆是一体的,看如今这局势,怎么能不心焦?才斗胆来说这番话。父母之命,公子不敢忤逆;手足之情,公子不得不顾及。倘若父母心意已决,还请给予明示,公子自会知进退,他受不得这搓磨了。”郭氏边说,便滴下泪来,对卞夫人庄重一拜,“倘若夫人觉得我今日之话还有半分道理,则妾斗胆请夫人务必小心。毕竟魏王只要不立后,其余之事皆有变数。”说着又拜了下去。
卞夫人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无限心事,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她平静了一下心绪,叹道:“唉!人都道我疼阿植,只不过因为他小,我多看顾他些。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哪个我不心疼?只是说与谁懂?只有天知道罢。若说我心里没有阿丕,我何苦整日忧心他身体?又何苦那么疼叡儿?”
郭氏忙道:“那都是小人在背后嚼舌根!二公子断没有这些心思!知子莫若母,二公子平日心性为人,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平日夫人怎么关心二公子的,难道我们不懂?就是上次出去一年,甄姐姐未去,两个孩子不是全靠夫人照顾妥帖?公子心里什么都知道。到现在每每还提起,感怀母亲这些年的辛苦,生怕孝敬的不周到,辜负了母亲养育深恩。每每叮嘱妾等常到夫人身边陪伴,替他尽一份孝心。”
卞夫人点头欣慰道:“你们懂得,就不枉我费这半世苦心。关于这后位,不瞒你说,我确实也为此忧虑,我自己倒便罢了,只是这事影响到儿子的前途。魏王这态度真是让局势平添变数。唉,君心难测啊。”卞夫人边说边自苦笑。
说到此时,她倒是敞开心扉,没有隔阂,有些话敢直说了。
“夫人,现如今我们只能步步小心,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我们心往一处使,先别自己人闹出岔子。局势只要稳住,别人就不好钻空子。到时候见机行事、群策群力,总能想到法子的寻找合适的时机,助夫人登上后位。”
“嗯。也只得如此了。”
郭氏答应着,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就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父母不觉得自己偏心。外人觉得他们偏心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很客观,做的事很有理由。
第61章 决定(一)
自从跟曹彰、郭姬一番交谈后,卞夫人几日翻来覆去想这件事,焦躁时又有些心寒:想她跟着魏王这么些年,担过惊受过怕、吃过苦受过累,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现在孩子也拉拔大了,日子也好过了,该是同富贵的时候了,却偏偏不给她名分。更可气的是外面还有挑着她的孩子相争的。当年来了邺城,可没少收编以前袁府的仆妇,袁家的事情细节可是听了不少,一想起来这些脑子乱得一团,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一旦废长立幼恐怕不能善了。魏王一直以来把他的犹豫压在台面底下,不公开讨论,应该也是这个考虑。而如今魏王儿子又多,姬妾也多,拖久了夜长梦多。她是个母亲,无论如何,她希望她的孩子们都平安。本来他兄弟三个互相扶持多好。所以卞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后位之事她不能明着提。可后位与太子位是相互依托的。为了她的孩子,她得趁着现在还没有第三个人进入魏王的考虑,催促魏王尽快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