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听这一番话,揪心不已,可又解释不清,叹了口气便道:“儿啊,我知道你的心。不管你信不信,你母亲再怎样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在这种大事上偏心溺爱。实是全凭你父亲做主啊。”
“母亲有没有听见父亲漏过什么口风呢?或是母亲没有提过儿子们一句半句的吗?”
是呀,哪有不说起孩子的夫妻呢?对孩子的偏好,夫妻俩哪有不相互影响的呢?阿植最小,她自小对他更宠溺些,硬要安偏心的名头,她肯定跟魏王一样跑不了。卞夫人知道阿彰的疑心,愣了一会儿喃喃地道:“子文啊,为这事我不是不揪心。你不知道如今为母的难处……”她抬眼看看儿子,又不想把如今自己的困境说给儿子听,毕竟他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把他牵扯进去不好。她看了看子文,又看向地板:“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容我好好想想。”
曹彰看母亲这样,也别无他法,叹了口气,行礼退了出来。留下卞夫人一个人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从曹彰不肯顺从他父亲去读那些治世的经史子集开始,我觉得他就没有想要参与朝堂争斗的心,更不可能站曹植一边,尤其是曹植后面犯的错误,从一个兄长的角度来说,怎么可能服气这样的弟弟?说他想控制弟弟把弟弟当傀儡?他要有这野心,何必这么迂回?他一定会对这些治世书籍感兴趣,而且学来还可以讨他父亲欢心。他不是不聪明读不好书,他只是将聪明用在军事上了,他很有谋略而且写过兵书。
第60章 为妾的悲哀(三)
这做母亲的每多一个孩子,心里就又多分出一块来,没有哪个孩子不在心头。不光眼前的这三个,那个小小的就走了的,也时不常的就在心里过一遍。虽说无论最后魏王选了阿丕还是阿植,都是她的孩子,她都替他高兴。可是她还是希望最后的结果是阿丕。只有这样才是最周全的,伤不到她任何一个孩子。要不然,不知道这局该如何收场。坊间里谁不拿着袁绍刘表家说事。可他们家都是隔母的,这两个可都是她亲生的。一直以来,人家只道她偏疼小的,如若真定了阿植,也不知阿丕怎么想父母了。
可是,卞夫人想,如果硬要说偏心,那也是偏心阿丕。只有天知道她为了教养阿丕费了多少心血。她那时候进了曹家,活得多么小心翼翼。那刘氏与丁夫人一条心,就只她是外人。进门七年,她才有了阿丕,她才算是真的在这个家里有了安身立命的依凭。那是她的头一个儿子啊,怎么能不珍视?又怎么能不用心教养?她的出身不体面,她就更要让她的儿子有体面。所有规矩礼仪都严格教他,等他开始读书了,更是严格督导他,生怕他学不好落人耻笑。好在阿丕聪明,书读得好,骑射也学得快,又懂事听话。她每每看着阿丕的进步就很欣慰,然而又怕阿丕自满,便硬收住情绪不表现出来,还要时不常地提醒他的不足之处。在抚养阿丕的过程中,她又经历了几次怀孕生子到后来掌家,所付出的辛苦自不必说。天地良心,她在阿丕身上所倾注的心血,是后来的这几个儿子不能比的。毕竟那是她的长子,她的希望和脸面。
是的,其他那两个孩子,她根本就没有精力像管教阿丕那般管教了。
说起阿植,怎么能让人不怜爱?那个时候她阿熊早夭,十月怀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想起来就忍不住流泪。一边小小的阿植看到了,便拿了手帕过来给他阿母擦眼泪,边擦边说:“阿母不哭啊!”偏自己的大眼睛忍不住渗出一汪泪来。卞氏便把阿植稚嫩的小身躯揽在怀里,边心酸边又觉得安慰。有阿植在真好呀,他还能令她宽宽心,无论在多烦难的时候,看见他就可以开心。他又小,后来卞夫人便不在规矩课业上难为他,他撒个娇任个性,她就不忍心苛责。
阿彰呢?卞夫人一回想起他小时候的种种,就无奈笑叹。
当年卞氏一提起这个子文就直摇头,没有办法,管不了他。说不听!
曹彰,叛逆、淘气、作天作地,没有最作只有更作。
说起阿丕就令卞夫人特别骄傲,庄重、有礼,文武双全,像个小大人一样,这是她作为一个成功母亲的凭据。阿植乖巧娇憨,好是心甜,让卞夫人的心柔软得似水,觉得自己真是个慈母。只这阿彰,一遇上他的事火就直冲天灵盖,好说歹说又不听,忍不住就要扯着嗓子吼他,直觉自己像个泼妇。
说让你读书,诶,偏不!就要骑马打仗。那天非要爬树,一堆人劝他下来,不听。下面跟班仆妇的大喊:“上面树枝担不动你!”不理。便有婆子忙去找卞姬,卞氏正忙着,便起身要来看。这时候阿植哭了,卞氏便交代:“让他下来!”便又转头去扶阿植。阿彰一看他母亲不来,更赌气了。不让他向哪儿爬他偏去。果然树枝太细,咔嚓断了,他摔了下来。幸得仆人树下接住他,才没酿成大祸。但到底嘴碰树干上了,连吓带疼,哇地哭出来,大家一看满嘴血,皆唬了一跳。他母亲一听这杀猪一般的嚎哭,赶忙来看。幸得只是磕掉乳牙两颗,他母亲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边为他收拾边絮叨:“看了吧?说你不听说你不听!这回好了,门牙磕掉了!以后你就是豁子了,丑死了!看人家不笑你!”嚎得更厉害了。就这样,曹子文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学乖了。吃多了亏,自己也就有分寸了。
卞夫人不禁感慨,也只这阿彰说起偏心之事时,她无言以对。尽管在她心里她觉得她对他们三个是一样的挂念,可她也清楚,她对阿彰既没有像阿丕那般付出精力,也没有像对阿植那般娇宠。小时候阿彰最是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如今倒是懂事得很。阿植,还是个孩子心性,想法简单。
卞夫人左思右想,心里很郁结,又不知跟谁去说。如今这局势真是从后宫到外朝都尴尬。可怜她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因着后位未定,她不太敢去跟魏王说起立嗣之事,生怕起了反效果;孩子们呢,各怀狐疑,弄不好引起更多矛盾;卞家的人哎呀不用说了,除了晚辈,字都不识呢能出什么主意?总之卞夫人如今是两眼一抹黑,连个搭把手的都无。
郭女王走在去卞夫人处的路上。她跟后宫的姬妾们都混熟了。她想,如今最重要的是卞夫人的态度。从上次吴质的事情魏王未深究,到去年魏王对丕、植二公子的试探就看出,魏王并非心意已决,一切尚有转机。这时候争取更多的人就非常重要了。特别是卞夫人,非常关键。毕竟儿子是他们两人的。魏王听多少外人的意见,外人毕竟各有考量和立场,他必然也要跟卞夫人说起儿子们的。都是他们亲生的,他两个的心情才容易互相理解,也不会疑惑有什么私心。
但郭女王知道,要打算好了再跟卞夫人说。卞夫人可不能小瞧。但是当年三十出头了硬是跟着孩子们识了不少字,可见其用心与见识。更别说胆量与决断力了,她多次听人提起过,卞夫人当年跟着魏王到雒阳,魏王为董卓所迫害,紧急逃出城去,生死未卜,左右都打算回老家了,是她一介女流挺身而出,一番道理安抚住众人。二公子每每说起他母亲,都是敬爱有加。女王暗自忖度,大约是因为卞夫人的缘故,二公子才从一开始就不曾小看过自己,因此心里也隐隐地感佩。经这几年相处,女王对卞夫人的脾气秉性算是很了解了,也明白她的心事,于是思量了一番,这一天挑着卞夫人清闲的时辰来到了卞夫人的房间。
卞夫人看见郭姬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心下轻松了一些。要说这些人里,她最喜欢郭姬。那些后宫的姬妾不必说了,表面再和气,也是有提防和隔阂的。儿媳妇辈的嘛,老三老四媳妇还有甄姬都有一个特点,打小生活优渥,没受过苦,不知道做人难,想法都简单。老三媳妇就太计较些小事,心不宽;老四媳妇就天真随意,有点傻直,不太注意别人的感受;甄姬倒是老实敦厚,深宅里读书读得有点呆,认死理,不太讨巧。唯独这个郭姬,跟自己一样在外面漂泊过,经历过起落,有些见识,能跟自己说到一处去;再者她自小念书,懂的道理又比自己多,就更厉害一层。所以卞夫人觉得跟郭姬聊得投机。况且郭姬细心,对后宫有些事情留意些,有些卞夫人照顾不周之处,郭姬还可提着醒帮她出主意,免了一些疏漏,也让卞夫人觉得有所依傍。而郭姬说话又轻松逗趣,因此每次她来了,卞夫人都可暂时放下烦恼,大家开心一会儿。除了那一件事以外。
卞夫人便笑说:“来的正好,那天不是跟你说我老家要来人吗,今天捎进宫的东西。顺带还有我表侄女的绣活。你来看看,真是不错。”
郭氏行了礼,在卞夫人身边坐下,边示意跟来的丫鬟放下食盒出去候着,边接过绣品来摩挲着赞叹道:“果然不错,比我绣的好呢。可也难怪,丝品刺绣那可是夫人家乡齐郡的特产,那里的女子怎么不生就一双巧手?”说着打开带来的食盒给夫人看:“前日夫人不是身上不快,不爱进饮食吗。恰好我们端午包粽子留下些齐地的红枣舍不得吃呢。二公子想着夫人爱吃,便特叫我们厨下做了这枣沙馅的酥皮饼,这是红枣蒸熟了去了核,细细地碾压成沙,再过箩筛去皮才制成,绵密细腻,这酥皮是猪油烫面的,又香又酥,制的这饼又好消化,又补气血。今日他随魏王公干去了,临行特意叮嘱我盯着厨房好好做出来带给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