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神志清明时见着的是一袭水绿外衣倚在床沿打盹的青青,她觉得手脚僵直,难受得很,便用力舒展了一下,骨节发出“嘎吱”响声。青青察觉到动静醒了过来,揉揉眼睛,老大不乐意去倒了杯茶给她,“大伙都在折腾孟语唐那事,没空理你,你也别难过,孟语唐要是抗旨阖府搞不好要被抄,大家陪着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作伴的。”青青说话还是一如既往难听,换了平时早该吵起来了,只是眼下丁喜实在没劲儿,便也没多计较什么,只道:“总会有万全之策。”青青看了又看她,欲言又止。
丁喜藏在被衾下复盘了一下战事以来,两次受伤的事,昔日只当是与血月、绮乐有关,现下看来有关的是孟语唐,从他说“动心为耻”到如今“不会有旁的世子妃”,每每丁喜诡异地觉察到某种熟悉感,甚至不及多想便会受伤,实在是离奇。
丁喜看了看一旁摇扇的青青,想起来小娘先时说的话,便问道:“青青,你知道我身上这伤怎么回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怎么受伤的自己不知道跑来问我?我要害你吗?我图什么?”
丁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青青,你自小撒谎有所隐瞒时便爱翘小指。”
青青闻言不自然收起了手。
丁喜又道:“青青,你我自小不对付,可我幼时到底救过你一命,虽从未想过以此相挟委屈你做些不情愿的事,但眼下与我性命相关,千盼万念,你能据实相告。”
青青脑海里千回百转,看了又看丁喜胸口的伤,她亲眼瞧着大夫过来包扎,知道有多重,到底有些不忍,半晌只道:“唉我是真的不能说,你不如直接去问老祖宗,就说忘川水,剜心咒你已知晓,诓一诓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丁喜心下戚戚,青青见状忍不住道:“反正就这么回事吧,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以前那些事?”
“我并不觉得我缺少哪部分记忆,小时到现在,我印象里的人生都是完整的,可如今这番情状又确实是有故事我不知晓,我很奇怪,也不明白为什么。”
青青试探地问她,“从前有段日子北域风靡有情人腕上拴红绳,你也有过那么一根,你还记得吗?”
丁喜攥紧被角,显然是不记得的样子,青青见状忙捂紧嘴巴,“我真的不能再说了。”
第42章
丁喜待身子大好,寻了个好天气,去找了外祖母。年节之后丁喜没再见过外祖母,此时她正倚在贵妇塌上,头发花白,脸颊如刀刻般的纹路,瞧得人不由有些鼻酸。她其实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话家常,说是早些时候去了炽炎找和达师父,打了面护心镜,才知道淬剑的冰川正是传说中的忘川,也不知道是否真如传言,饮下忘川水便能忘却前尘往事,旧日烦恼。
外祖母支起拐杖,丁喜忙伸手去扶,外祖母却摆摆手道不用,蹒跚走了两步。
丁喜见她不语,又掀开衣袖,露出胳膊上的伤疤,道:“这些时日也不知为何,身上总莫名有伤痕,我问了一些朋友,他们说巫寨有邪术名为剜心咒,此咒与忘川水配合,若是饮下忘川水的人有征兆忆起往昔,剜心咒便会起效,无端生出创口,生生切断与旧日联系,若是完全恢复记忆,便会于心口生出击伤,至死方休。”
外祖母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孟清那丫头苦命,生下来的孩子不足月,死得早,后来她在外闯荡,冰天雪地里捡了个毛头女娃,大冷天只裹着单衣,心疼得紧,就带回来给王府养着。”
丁喜嘴角僵住,表情苦涩,“原来我不是王府亲生的啊......”
外祖母点头,“孟语唐那孩子从小就不爱带着弟弟妹妹玩,青青在他那里碰了好几鼻子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偏心你,你们一起在七峰学艺,很容易互生情愫,一开始家里的大人都觉得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大关系,直到后来孟语唐把家传的白玉送了你,那是孟家长子拿来送新妇的定情物。王府的嫡长子姻亲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小孩子还是不懂事。”
丁喜心里苦涩得很,“原来此事果真与您有关。”她一直以为外祖母疼她,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一边,“我自小敬您爱您,却不想您竟在我身上下此种恶咒”
“你离小唐远远的,此生无灾无祸。”
她说:“外祖母,没有我,还会有别人。”
外祖母皱起眉头,丁喜又道:“闻蝶的事你们也瞧见了,孟语唐的脾气从来如此,他想娶谁就是要娶谁,没人拦得了,现下获封将军更是有的是底气同王府闹。”
外祖母一敲拐杖,“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孟语唐无论多么劳苦功高都还是孟家的孩子,他老子叫他跪祠堂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那儿跪着。”
外祖母盯着丁喜,好似要从她眼神中窥探出她意欲何为。
丁喜:“外祖母,昔年之事我便当您是无奈,现下不必如此提防,总归还有微末情分在,留些体面吧。”外祖母不语,丁喜接着道:“忘川水喝了也便喝了,我跟他错过太久,过去的事只能过去,我今日来找您一是困扰太久想为自己求个答案,二是来恳请您闻蝶的事,斯人已逝,孟语唐用情至深,入孟氏陵墓的事,万望您能想办法从中斡旋。”
“小唐是长孙,阖府宝贝着,这回的事又跟钟懿公主有关,我们自然会想办法。”
这位年迈的老人许是对丁喜还有些许怜惜,蹒跚走上前,抓紧了她的手,刀刻般的纹路在丁喜手心摩挲,“阿喜,你小时候外祖母带你爬过树、猎过小兔子、费尽心思搜罗满京城的话本子给你看......是外祖母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许多苦。”
人生天地间,千般无奈,万般不如意,世事从来不由己。她想对外祖母说些什么,却已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出了外祖母卧房,遥看见花园内青青头顶花环在和丫鬟玩闹,丁喜想到小时候念书时,先生说“惜取少年时,珍惜眼前人”,只觉可惜错过了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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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喜多走了两步去祠堂,见孟语唐仍跪坐在内,怀中紧抱闻蝶的牌位,心下大恸,前行的步伐似有千斤重,她擦干净面上的泪水,入内焚了柱香。孟语唐见是她,问道:“你好些了吗?”声音嘶哑,面容憔悴,丁喜勉力挤出一个笑:“无有大碍。”
丁喜:“闻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