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楚慕犹豫时,黑影忽然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没能逃过楚慕的眼睛——后面有人。
她随即在箭杆内装上火药,点燃引火线后射了出去。箭很快带上了火光,直奔前方而去。草人连在一起,瞬间烧了起来,仗势颇大。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楚慕心头闪过,如果只是简单的几个草人排在一起,火跟着烧起来不足为奇。但火势涨高得太快了,草人定然是被浇了油。
火光冲天,烧得越来越烈。一排草人没什么表示,安静地等着被烧毁,也没有人的呼喊,刚刚黑影的动作仿佛是错觉。
火势迅猛,一下映红了半边天。一排又一排的草人不断显形,仿佛无穷无尽。
趴在后方雪地里的小兵早已抽回拨动草人的长树枝,看着火烧得差不多了,举起手,用力挥下。训练有素的士兵匍匐上前,将带着烈性炸药的车朝草人的方向推了过去。
被燃烧着的草人开始疯狂朝城门推来,火光映在楚慕眼中,她当下反应过来,“快蹲下——”
砰——
尾音已经淹没在战火中。
与火一接触,周围的东西在顷刻间覆灭,剩着草人的余烬和一些推车的残骸炸得老高,冲着城门铺天盖地地卷来。
藏在后方的简灼整装待发,一声令下,领着士兵在炸药的掩盖下向城门冲去。
爆炸声不绝于耳,破碎的石子横飞,溅到身上便划开一个口,血流不止。不止炸药,能炸起来伤人的东西都被一并捆在了车上。
城墙上的人顶着肆意横飞的碎渣从上面撤退,楚慕带兵从城门杀了出去,许承一则控制着大火在城中的肆虐。
两方人马交战,大雾也识趣地散去。
已经启程的宋青云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色,笑着评价道:“吝啬也是一种美德。”
简灼此次只带了部分兵来,夹着炮火的威力,城西兵力不足,主将脓包,如果扛不住,就会再发信号叫上援军,直接进城厮杀。
混着烟雾,简灼看到了前来的人,他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从城东赶来的楚慕——刚刚的火就是她借的。先前大大小小的交战,他对楚慕有了很多不一样的看法——可惜。
几番回合下来,简灼的长·枪架在了楚慕的铁剑上,他劝道:“交战这么多回,我也累了,不如投了吧。”
楚慕顺势一收,右手拿回自己的剑,往后仰去一躲,左手按在从马背上,从这里借力一脚蹬去。简灼向后一躲,反手将长·□□了过来,楚慕侧脚一踢,让他长·枪的方向偏去,长·枪从胸口偏到了肩膀处,刺出一条宽大的血口来。楚慕根本不顾,右手毫不客气地将剑划过去,把简灼的腰间也给划出口子来。
简灼皱眉,再次将长·枪抵在剑背上,劝她投降。
哪知楚慕笑道:“援军就在后面,别想着一下破了城西。你不如听听,有什么地方被炸了?”
趁着简灼思考的间隙,楚慕用剑将长·枪推了回去,双方隔出一段距离。
“你能有什么援军?”简灼反问楚慕,语气虽是不相信,但神情却是半信半疑。
“来试试嘛。”楚慕朝他一勾手指。
简灼犹豫了。对于攻破城西,宋青云只当是个便宜来捡,才让他带部分兵,没有攻破也无所谓,还给他讲了最快的撤退路线。简灼起先认为他畏畏缩缩,现在忽然觉得似乎有这个必要。
后方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思虑,他向后望去,有处地方火光伴着黑烟,远远看过去,是不断闪烁的火光和连续炸开的灰尘土石。若凑近看,那场面的壮观程度应该跟面前的城西有的一拼。
“该死的!”简灼大骂一声,他知道那——他的粮仓。
他还没有传过去增援的消息,后方却炸起来了,他要么放手一搏,要么撤退。
但是楚慕刚才已经放话,她的援军就在后面,肯定比他的来得快。
简灼看着楚慕那张笑脸就来气,大喊一声,“撤退——”发出撤退的信号,便掉头走了。士兵得令便跟着撤退,硝烟散去,城西的城门已经毁掉快三分之一了。
简灼带兵一走,楚慕也不再是一副摆给简灼的笑脸,跟简灼打并不轻松,身上的口子又多了十多处。她轻轻一抬左边的肩膀,松下一口气。
“可算是骗走了。”
*
城西的百姓受了惊吓,本就受疾病所扰,战火又突然烧到了这边,个个是惶恐不安。
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炸到面前,普通老百姓里没几个能站住脚跟。
“怎么好端端的,就炸到这儿来了呢——”
“快小声点!待会说你扰乱军心——”
“本来就是事实!他城东净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前任城主都被抓去了,你还指望他们真的救你?还不是因为火烧到屁股了——现在好了,咱们的城西的一下被炸死了多给他们省事儿!”
“城东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民众一片怨声载道。
恰逢许承一过来安抚百姓,一想到前线拼命的士兵,许多都是旧伤未去新伤又来,听到这番言论不免有些震怒,“敌人诡计多端,将士们在前线为大家拼命,死的死伤的伤,哪个狼心狗肺的愿意这样做?你们这样随意唾弃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刚刚还在高声叫嚷的人立马噤声,再有些大胆的也只是窃窃私语。
许承一想想又不该跟他们置气,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身患疾病,怎会不害怕呢?他又宽慰道:“大家不要慌张,祁将军已经去取解药了,很快就有救了。敌方的粮仓也已经被我们炸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敌袭,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拼命保全你们的。”
百姓们瑟缩地躲在一旁,显然是对他刚刚发怒的样子还有所忌惮。但许承一这些日子里对百姓的关照无微不至,大家都看在眼里,也有很多百姓表示愿意共进退。
“城主说得对!”
“我们相信城主!”
许承一这才稍微放心些,这些做不好,就是他的失职了。
待到许承一离去,刚刚那个挑起争论的人还在小声嘀咕,“嘁——指不定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好找个机会把我们埋咯。”
一旁的妇人劝他,“阿田,你就少说点吧。城主已经为我们尽心尽力了,若放在以前,早就挖个坑把我们埋了。”
唤作阿田的男子似乎还不服气,看着自己手上因病痛所带来的疤,泄气道:“哼——看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吧。”
安抚好百姓,照顾完病人,许承一便过来探望楚慕。袁兆禾刚处理完楚慕的伤口,明明同岁,一开口却是长辈的语气,“伤口别沾水,也别再使劲,长点心吧你。”
楚慕使劲点头,一脸‘我一定听你的’表情,“袁师父,放轻松,别这么担心,你那眉头皱得比我还要厉害了——”
被楚慕调侃一番,袁兆禾瞄她一眼,“谁要担心你。”随后气愤地收起自己的药箱就离开了。
楚慕不以为意,挥手道:“袁师父再来啊!”
许承一紧接其后,“大夫慢走。”这才进来与楚慕搭话。
没等许承一说出慰问的话来,楚慕抢先一步开口,“别担心,几道口子而已。伤员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许承一点头,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我怎么发现你说话跟霍兄一样粗里粗气的?”
楚慕皱眉,故意做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过一会儿她又像是绷不住一般,开始笑起来,“哪有。”
半晌,她才接着说道:“是我判断失误,引了那火,也算是罪有应得,就是苦了他们了。”
这语气让许承一听得心惊,楚修远不就是死在火中,如今又——
“不过没有下次啦。”楚慕轻轻拍着他的肩,给他一个波澜不惊的笑容。
正说着,霍左年急急忙忙从城东赶来,闯进房来,大喊一声:“小楚!”然后对着楚慕前后左右地查看,“可把我吓坏了!早晓得如此,就该让你去炸他们,我来——”
楚慕打断他,示意他宽心,“小伤小伤。还要多亏你及时炸了那粮仓——”
“要是我炸得早一些,你就不会——”霍左年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来,那表情恨不得马上把简灼拉过来揍一顿,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能留意到许承一在旁边喊他,话说了大半段他才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收了声音,小心地慢声道:“这个伤是不是要静养?”
“无所谓啦。”楚慕被他逗得一乐,耸耸肩,之前袁兆禾跟她说的仿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说说你那边吧。”
“嗐——我就是按你说的路线带了一队人马过去,摸到他们那边装了地雷,又丢了炸药,要他们想追也不敢追。”
楚慕学着他之前的表情,对他竖起大拇指,夸道:“可真有你的!”
此番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俩狼狈为奸。
第62章 :临军对阵(三)
裹好的纱布不让人看出伤势的严重程度,掩饰变得轻而易举。伤势被楚慕一笔带过,加上她的表情,让人分不清真假。
也许是伤口的疼痛感并未消除,楚慕越发清醒,一个接一个的疑点在她脑海中蹦出。
她问霍左年:“你放了多少的炸药和地雷?”
霍左年摇摇头,“泽城本就储备不足,没有用到以前祁哥说的那样多,基本炸开就可以了。人要是来得及时,还是能救回一半。”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炸出那么壮观的场面呢?
虽然他们是偷袭,但动静那么大,肯定会目标明确地赶过去,应该是来得及的。
楚慕稍作思索,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他们的兵力不足。但这个想法很块就被她自己否定了,简灼攻打城西显然是没带那么多兵,后方不可能不足。饶是如此,城西依旧是惨胜而归。
许承一见楚慕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吗?”
楚慕将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鼻梁处,大拇指轻轻摩擦鼻头——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没什么事儿。”楚慕抬头,示意许承一不要慌张,“我只是想改改泽城的部署。”
*
据记载,雪山上有一洞穴,生有奇草,叶片呈锯齿状,根茎为红色,附有灯笼状果实,名作荟雾,可治百病。洞中极寒,毒虫不得入内,于外守之。
天气严寒,风雪将眼睛吹得刺痛,旁边的树枝也十分应景地夸夸作响,步履维艰。祁洌和同行两人的皮肤已经被冻裂,包里带的干粮早已变得硬冰冰的。
他们嘴唇发白,睫毛上已经布满了未能融化的雪粒,脸上分布着不均匀的红;血液似乎已经被冻住了,勒紧缰绳的双手已经青筋暴起,仍是通红得无法轻易弯曲,极不灵活。
他们已经这样寻了几日,洞穴还是不见踪影。
祁洌正要用早已麻木的双脚踩一踩马镫,马儿不听使唤,突然间轰然倒下。不是被什么绊倒向前一个跟头,而是一瞬间就矮了下去。
马儿倒了下去,连带着将祁洌摔了出去。他双膝跪进雪地里,雪水立马浸过衣物,冰冷的触感再次传到腿部,让他不自主地蜷缩起来。
祁洌朝那边望去,发现马匹已经侧躺在雪地中,不断颤抖着前蹄。而雪地里什么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些不明物体在雪地里摩擦的声音。
“快躲开!”他一边喊道,一边本能地向后滚去,另外两人也从马匹上跳开,往后面去了。再看向那匹马时,它抽搐的幅度已经开始变小,终于在最后,前脚一蹬,安静地躺在了雪地中没了动静。
漫天大雪很快把它的尸体盖了一半。
祁洌向后连连翻身滚开,空气中充斥着碾压枯枝和雪水的声音。他和另外两人退到了旁边的树里,但还不知道这匹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马倒下之后,另外两人的马也紧跟着倒下了,还是同样的原因。
祁洌搓搓手,刨开一些积雪,捡出几个石头,爬上身边的一棵树。旁边两人见状,也跟着上树了。
他一掷,石头跟着飞过去,精准地打到马匹前方,石头飞过去的地方,似乎凿出了一个洞来,他稍加思索,又扔了几个石头过去。
无数积雪塌落,随之出现的是一个洞穴入口,洞口飘着一些锯齿状的绿色叶片。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似乎是受到了石头的影响,淅淅索索的声音开始频繁起来,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很快地,出现了很多黑乎乎的小虫,它们爬上马的尸体,不出多时,便将尸体啃了个精光。
三架光溜溜的骨架在雪中还没有展现单薄的机会,就被大雪覆盖了。
三人心里大概有了底,可能是马蹄向前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他们的窝。
这阵之后,雪地又变得安静起来。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祁洌身上只剩下些火折子和一把匕首,另外两人身上也没有多的,其余的全跟着马匹埋葬在了雪中。
祁洌考虑着,要不要一把火烧了外面,又怕一下把洞穴给点着了。他四周望了望,空气并不干燥,火势应该不会烧得旺起来,左右思量一下,他还是将火折子点上,朝洞外丢了过去。
丢出火折子的一瞬,他差点觉得把自己半条命给丢出去了——这里的温度太低了,五脏六腑仿佛一直在掉冰渣,让人难以忍受。
小小的火苗随风飘摇,只可怜地晃了几下便熄灭了,它居然是连烧都烧不起来。
“祁哥,我们这儿还有,要不一把丢过去?”
祁洌看着熄灭的火苗直皱眉头,他抓了抓身上带的匕首和火折子,朝那边两人摇头,指了指那三匹马的尸骨,“我借着它们进去,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没有确定我死在里面绝对不能靠近。”
“明白。”
要是三个都交代在里面,一切都白搭了。
祁洌点头,估计从这里到尸骨的距离。不知道这些小虫子的覆盖范围,不可冒然下到雪地里,不然就会像那些马一样随时丧命。他踩了踩树上覆盖的冰雪,冰雪随之抖落下来,他紧接着抓住树干,从树上荡过去,刚好可以到最近一匹马的尸骨处——那里已经成了耸出来的一处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