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一。”雷颖双轻轻捏着乔轩逸的食指指尖,将他的手从她的下巴处优雅地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喂了一颗葡萄上去。
大约是酒力的作用,乔轩逸的头逐渐向雷颖双靠过去,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随即眉头微蹙,眼睛比刚刚睁开了些,直勾勾地看着雷颖双。
被他这么看着,雷颖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儿,腹间开始一股无端的燥热,且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的动作接着微微一顿,这处细节却被乔轩逸很快抓住,他将头撤了回去,嫌弃地朝她一摆手,“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别在这儿伺候本皇子了,出去吧——”
旁边的姑娘们再次哄笑起来,她们从没见过乔轩逸把人赶出屋子。
腹间的感受已经越来越明显,燥热直逼大脑,她强忍着不舒服,对周围客套了几句便退到了房门口,迅速捡起旁边其他人丢在一旁的衣服披了出去。
恍惚间,她用剩下的一丝理智快速做出选择,去到最角落的房间——这人对她下药,实际是奔着赵一一来的,自然会在她的房间里等她。
最角落的房间是她让蒋慎明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
雷颖双推门反锁,重心不稳地倒坐在椅子上。她抬眼一看,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眼神轻佻,她甚至感受到了身体带来的异样。
她自嘲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一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前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如今算是报应来了。
但她不会坐以待毙。
雷颖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左手握住刀刃,右手毫不犹豫地将刀把拖出,划出一道口。鲜红的血液向外涌出,突来的痛觉让她瞬间清醒,但很快就被体内汹涌而来的燥热感给盖住。雷颖双咬紧下嘴唇,加大力度的同时,反复快速抽动匕首,或在旧伤口,或在新伤处。
汗珠大滴大滴的,不断往下掉;由于失血,她的脸色也开始不均匀地发白;呼吸急促,喘息逐渐沉重,额间的青筋暴起,是她极力克制的表现。
来不及包扎,只有不停歇的疼痛才能让她一直保持清醒。
尽管意识没有模糊,但雷颖双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再一抬眼,又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
“该死的……”她低低咒骂一声,迷离闪烁的目光盯着自己头上的簪子,带着一丝狠意。
左手紧紧握住刀刃,右手撑着桌沿起身,她环视一周,屋子里并没有足够的水。她只好朝窗边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而血已经顺着手腕流至手臂,不断滴在地板上。
如果在此时失去意识,就会昏倒在这里,先不说那姓吴的会不会无耻地挨个找上门来,她很可能是被其他人发现——
她决不允许有人看到她这副窝囊样。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两腿已经摆脱她的控制,开始轻微的颤动。雷颖双深吸一口气,丢开裹满血的匕首,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把地板的一滩血溅开。她随后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动作迟缓又费力地将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房间在最角落,借着打开的窗户一挡,贴着那面墙下去,她便不会被隔壁房间的客人发现。而这扇窗下面有一片小湖,她只要顺利沿着窗户滑下去,就能在那冰冷的水中彻底清醒。
雷颖双紧了紧包扎的布料,故意牵动伤口,让疼痛制止脑袋发热。她用自己最麻利的动作翻出了窗户,趴着窗沿滑了下去,虽落地的时候仍然摔了一下,但还是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事不宜迟,雷颖双立刻把脚伸进冰冷的湖水中。湖水并不深,大概浸到她胸部的位置。大约待了小片刻,下半身冷了下来,然而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只要再清醒一点,就能够回到房间去收拾残局。
雷颖双双臂撑着岸线,将头埋进湖水中。但这脑袋一进去,等待她的并不是清醒,反而头疼欲裂。更糟的是,意识开始模糊了,人快撑不住了。她开始慢慢地下滑,原本撑在岸边的手也变成了抓,将手陷进泥土里是她最后的挣扎。
湖水开始冒着小泡,她整个人已经软趴在湖边了,而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从水里带了出来。
雷颖双来不及多想,尽管无力,出于本能的防卫,她抽出头上的簪子朝面前这人刺去。动作难免延缓,刺得并不深。
血色在湖水中扩散开,缥缈凄迷,他将她拥得更近。
暖意在她身边蔓延开,不似药物作用出的热。浑浑噩噩间,她感觉到他在轻轻拍着她,熟悉的声音还说着什么。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眼泪泼开隐忍的防线,她渴望着酣然入梦。
第64章 :临军对阵(五)
雷颖双睡得很踏实,枕头的高度是她想要的,就连床垫也是适合的硬度。
但一切的不真实让她不敢沉溺,她还是担惊受怕地醒了过来,睁眼所见的房间摆设并不熟悉,直到看到那面似曾相识的铜镜,她才明白所处之地——她让蒋慎明准备的房间。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了异样,但她仍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安全,甚至还有一种想要从窗户再跳一次的冲动。
门嘎吱一声开了。
蒋慎明端着一碗热粥和一壶热水进来了,他见雷颖双醒了,并且已经自己在床边坐了起来,便提脚一踢把门带上,加快脚步,在床边的桌上放好了端着的东西。
“喝点水。”蒋慎明给雷颖双倒上了一杯热水。
她嘴唇干涩,气色不佳。
从蒋慎明踏进房门开始,雷颖双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有循规蹈矩的蒋慎明在旁,没见他负荆请罪的架势,那她所预想的事便没有发生。
雷颖双安心地接过蒋慎明递过来的热水,慢慢地将它喝完。
蒋慎明一杯又一杯地给雷颖双倒,直到她摇头。他随后又贴心地给她端上热粥,小心地搅匀之后喂到了她面前——倒是什么都不避讳。
雷颖双不跟他计较这些,昔日朱门绣户,她也是被人服侍的千金。
雷颖双只喝了半碗粥,便不再进食。期间蒋慎明只是说些小心烫之类的话,并没有要说其他什么的意思。
她捏紧身上的被子,稍有些气恼,有些话居然要她自己问出口。
“昨天——”雷颖双开了个头,希望他能把这话好好地接下去。
正收拾碗筷的蒋慎明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昨天我已经找过二皇子,不过被他拒绝了。我问他什么理由,他也没说出个明白来,只是不耐烦地想打发我。噢,雷姑娘不用担心,我是按照你说的位置悄悄过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自认为已经完全回答了雷颖双的问题,甚至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带着一些求夸奖的意味看了一眼雷颖双。
“没了?”
“没了。”
“呆子!”雷颖双皱眉低声骂道。
蒋慎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雷颖双,他确实都交代了嘛——难不成是——
“噢,晚饭我已经特意吩咐过了,不会有你不喜欢的胡萝卜。”
雷颖双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想靠自己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却完全不行,她气不过,只能是别扭地偏过头去,接着同样骂了一声,“呆子!”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但又这样不说,这种捉弄让她恼羞成怒,甚至让她出现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房间里只剩下蒋慎明收拾碗筷的声音。
等待一切安静下来,蒋慎明才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郑重地告诉她,“你很好。”
很好——很好是个什么意思?
雷颖双摸不清这个词的含义,但她知道他绝对没有调侃她的意思。
当时的蒋慎明见到雷颖双的时候,她是痛苦又坚毅的,没有她自认为的不堪,相反,是能让旁人感受到的倔强,一种他所认为很吸引他,很美好的品质。他怕用词过于唐突轻浮,反复斟酌下,改用形容为‘好’。
“我赶来的时候,雷姑娘已经昏过去了。我将你带回到房间,找来可信的大夫,再之后的事便是徐管家安排照料了。”
徐管家——雷颖双完全没有想到他还会跟在她身边,她早就把这个年迈的老人恶劣地赶走了——她醒来便痛骂他,让他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将一切她无法挽回局面的原因怪罪于他不告诉自己事情的缘由,让她一直想要获得的父爱还未见踪影便消失了,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过分骄傲,只是想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我说呢,你怎会知道我不喜欢吃胡萝卜。”雷颖双丧气地说着,满心的愧疚喷涌而出,等她放下她的不可一世,想要回头诚恳地道歉,却发现跟以前一样没有机会。
“小姐。”
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贯入她的耳中,在她的大脑中轰然一声炸开。
她忙不迭地掀开被褥,一个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去,因身体虚弱跪坐在床边,她急出眼泪来,正撑住床沿努力向前,却已经被一双手给扶住了。
干瘪皱巴的皮肤包裹树根一样的青筋,布满老茧的双手证明属于他的岁月流逝。
记忆中递给她信封的手没有这么苍老,她把他赶走,拿走了雷坤留给她的所有,那他怎么生活呢?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了眼前老人的沧桑,这种感受直击肺腑,她的眼泪一串串地落下,仿佛还想滋润它。
“对不起——”
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那却是一种平等。
在徐江眼里,雷颖双永远只是个孩子,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徐江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他颤抖道:“我可怜的孩子,不要介怀,这都是我该做的——”他终于有机会将那晚没来得及说明的解释说出口,“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是老爷的安排。”
“双儿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万万不行,一定要饮食均衡——”
“不行不行,上次强迫她吃结果吐了,以后府里都不许再买胡萝卜!”
“我真个老糊涂,怎么会给她一鞭子!你赶紧把上好的膏药送过去!”
“双儿晚上睡觉最爱掀被子,要记得给她的被子捏个小角压住,一定要记得!”
“双儿睡觉喜欢垫高枕头,你可千万别忘了!”
“是我太自私,总想着去陪阿竹……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双儿……她太命苦了,怎么会有我这么个爹——”
她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雷坤会同样拼命地将徐江留下,不只是多年的情分,也不是因为他是送信的最佳人选。
有的父爱从未显现,但一直都在。
有的人虽已逝去,但他的灵魂会一直拥抱你。
*
连绵起伏的山川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高山接连起伏,一望无边。冬日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倒映在一汪池水里,随波而动。
宋青云一人走在前头,欣赏着眼前夷境的风光,自信地笑了起来,心里是无限喜悦——这片土地,他势在必得。
他身后跟着军队,乌泱泱的一片。
简灼攻打城西的部分兵,其实是部分的部分,后方人手不足,所以他才急着赶回去救粮仓。再者,霍左年有带兵支援泽城,宋青云没想过让简灼一把拿下泽城,他更多的目的是制造他以泽城为重心的假象——对付泽城,他还有更喜欢的办法。
而大部分,可以说是五分之四的兵力都由宋青云率领到了夷境。
泽城对他来说完全是探囊取物,根本不需要他费多大的精力,他真正的目的是夷境这片肥沃的土地。
宋青云不到二十,未经沙场,有着属于他的年少轻狂。
军队驻扎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祁洌还是大意了,他只想着宋青云不熟悉这边,接触时间不短,但他忽略了陶溯一开始就带着拿回夷境的心思,他埋伏的时间长到可怕——而宋青云是跟着陶溯走的,不说对夷境了然于心,但已经足够。
他之前布置的炮车已经被方义霄端得差不多了,宋青云不以为意,轻蔑一笑,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排兵布阵。
暴雨用不符合它身份的平静做铺垫,猛兽也将抛去柔软的皮毛,露出它真正的利牙。
*
“阿嚏——”
正在操练士兵的方义霄搓了搓鼻子,忍不住望了一眼天边——又转凉了?
他不免担心起祁洌,荟雾草所处的天气比在这里还要冷上数倍。自从他走后,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一切是否顺利。
还没担心得够远,就有一小兵来报,“宋青云带着部队来了——”
宋青云抵达夷境,稍作整顿便出兵了。他们是远征作战,需要速战速决。
方义霄皱眉——这家伙不是在打泽城吗?怎么跑到夷境来了?
夷境处于守势,而非劣势,方义霄不打算跟他死磕。但事实证明,他是没法安稳在城中随机应变的——宋青云的所作所为已经干扰到城中百姓的生活了。
方义霄只好让人带着一些部队去解决那些不断骚扰的敌兵。
没曾想一过去就中了埋伏,整支部队人数不够,排列稀松,上方的落石直接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这支队伍还没来得及回来,宋青云早已派出队伍在另一边进行小范围围剿,多方围攻,明显的人数压制和意想不到的陷阱逼得他们节节败退,仿若毒蛇用它的尖牙咬着你不肯松口,还带着毒素麻痹你。
方义霄不得不出城进行大程度上的对阵,而宋青云的方阵排列变化多端,甚至有一些他自创的一些排列,他蓄谋已久,有备而来。这虽到不了城前决一死战的地步,但方义霄仍接得有些吃力。
主要是泽城用不了皇城的兵,还要等着他们夷境的援军。据探,宋青云带兵数量远超他的想象,他不能冒险使全力对付他,只能慢慢周旋。
祁洌本让他先分派一部分援军过去,但宋青云早就在支援路上围了兵,大部队过不去,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没等探出路来,他就已经带兵打到夷境了。
围点打援——好个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