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境已经有守势向劣势倒的倾向了。
第65章 :临军对阵(六)
光滑的冰面是一面处处冒着寒气的镜子,这里的植株顽强地生长着,在这片白蒙蒙的洞穴里若隐若现。
食指微微向后一缩,身体的主人开始有了意识。
“咳咳……”
胸口涌出一阵剧烈的不适,让祁洌呛出声来。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身体使不上劲儿,但足够让他爬起来了。
伤口处污秽不堪,黏糊抹碎的草药和模糊的血肉混杂在一起,伴着周围没有完全干掉的紫黑色血迹,让人无法直视。
其实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刨开,也不见得能入眼。
祁洌先找回原先的匕首,才去仔细查看伤口。他看着是在轻又慢地撕开粘在肉上的叶片,痛感却仿佛撕肉。
撕开叶片的过程中,祁洌想起那条咬它的虫子,抬眼一看,不远处果然有块黑乎乎的尸体。洞穴寒冷,毒虫进不去,可能是跟着他的火折子快速爬进来的,现在已经被冻死了。
祁洌查看伤情,只一点点地取走了一小部分残叶,剩下的烂肉依旧附着在上面,伤口没有恶化,看来这草不仅止住了血甚至还有治疗的功效。
他心中燃起希望——这荟雾草真的能够救泽城百姓。
祁洌放下袖子,不再理会左手上的伤口。他能在这洞穴中醒来已是难得,身体已经发出警告,再待下去,就等着交代在这儿吧。
祁洌顾不上口渴等一切不适,一心想着把荟雾草取走。洞穴不大,多数的荟雾草都是从石缝长出,数量不多,他谨慎地将它挖出,揣在身上。
但这个洞穴远没有他想象中的结实,就在他撬出大部分荟雾草之后,几个小石子颇有预兆地掉落下来,紧接着砰一声——
整个洞穴开始坍塌。
几块较大石头连续砸到祁洌的身上,冲着将脊椎砸断的目的,直接把他砸倒在地。
情急之下,祁洌转身将匕首向前插去,匕首十分凑巧地插在了那只毒虫的尸体上,稳当地卡在凿出的裂缝中。
趁冰面还没有裂开那么厉害,借着它的光滑,祁洌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滑去,提起匕首又往前插去。
身后坍塌下来的石头对他紧追不舍,就要到洞口时,一块石头砰一下砸在他的右脚上,祁洌全然不顾,拉着匕首向前,强行扯出右脚,尽管没有查看右脚的伤势,但巨大的疼痛已经让他知道,这必然是伤到骨头了。
祁洌一下从冰里抓起那把匕首,胡乱揣进衣服里。他知道洞口还有毒虫,但他早就没有翻跳出去的力气了。祁洌一咬牙,心一横,把身上剩余的火折子都给点上一并丢了出去。
所幸不负所托,火势跟着涨起来了。
祁洌毫不犹豫,直接滚进火中。
灼热的火光在他身上亮堂起来,幸亏衣服够厚,没有直接烧到皮肤,加上天气寒冷,火只是刚刚燃起,只有一些不慎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烧伤。
同样地,他不知道虫的范围,他不敢停下,只能带着火向前滚去,借着下坡道,祁洌虽不需再主动用力,但也刹不住,直接翻滚下去。
冰雪化掉了他身上的火,用它刺骨的雪水颇有颗粒质感地扎着他暴露在外的面部手腕脚踝,甚至掩埋在雪地里的一些枯枝土渣也冲他钩来刮去。
一路下来磕磕撞撞,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血口,整个人狼狈不堪。
雪又下起来了,落在他的伤口处,融不成雪水,一颗一颗挨个儿地冻着他。
之前树上的人接连小跑赶来,才在坡底接住了祁洌。他在最后一刻举出自己刚刚取得的荟雾草,是为了告诉他们他已经取到了。
视野逐渐变小,恍惚之间,祁洌总感觉手中的荟雾草有了枯萎的迹象,没等他继续细想下去,人就没了意识。
大雪纷飞,从天愤愤飘扬,它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雪地中的人,想把这些与洁白世界不符的事物全部掩埋,一点也不要出现。
雾蒙蒙的一切化成了向上冒出的热气,在暖和的大帐中缓缓腾空。
祁洌几番抬起眼皮,才算是真正睁开了眼。
他正要起身,却觉全身刺痛,筋骨像被人狠狠地碾压过,让他不能轻易活动。祁洌做了个深呼吸,屈服地慢慢挪着身体。他已经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缠满的绷带,而他的关心点不在此处,只是仔细摸索着,想要找到身上的荟雾草。
“祁哥!”
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方义霄来了。
“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可把我吓坏了,一定要好好休养!”
祁洌抬手,将手掌对着他,让他闭嘴,问道:“荟雾草呢?”
方义霄闭嘴了,却有些接不上话来,闪烁其词,“那什么,你先好好养着身体,其他的事先不用操心——想不想吃点什——”
“我问你荟雾草哪去了。”他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可忽略的威压。祁洌本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方义霄的态度已经让他起疑,甚至在方义霄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思索,他心里其实有了底,他知道在昏迷前所见到的那要枯萎的样子绝非幻觉——
他早该想到的,荟雾草离了属于它的生长环境,怎可存活下来?
祁洌紧皱眉头,还是不肯放弃,“我早该想到的,不然就不会白忙活一场了。我当时还没取完,应该还能找到一些残留的……”
“祁哥……”
“我们已经知道它在哪了,只要再去那个地方……”
“不是……”
“只要这次仔细地保存,一定可以把它好好的带回来——”
他就这样念着,整个人仿佛魔怔。
重新启程去找荟雾草,别说这草还有没有,泽城肯定是等不起了。
方义霄皱眉看着祁洌,他体会不到这种绝望,只能苍白地安慰他想开一点,“祁哥你冷静点,你已经尽力了,我们还会有办法的……”
祁洌甚至开始有一丝慌乱,他其实也是害怕的。他鲜少有过这种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忧心忡忡,对他来讲,他所承受的伤痛在失去荟雾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情绪的翻涌让他声音颤抖,“没了荟雾草,你叫那些百姓怎么办……”
“祁哥!”方义霄叫他回神,“没人说过荟雾草一定是解药,希望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找,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宋青云那个狗东西的话你不能信!他面上打着泽城,其实已经摸到夷境来了——”
方义霄没有女儿家的细腻心肠,他觉得就该刺激他,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不要再想那个狗屁草药了。
没人说过荟雾草一定是解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封信解读得再恶毒点,就是让他去送死,只是泽城的病情毫无进展,他潜意识里将希望全押在了荟雾草上面;再者,世间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能救治毒虫的咬伤,让他活着回来,已经是恩赐了——退一步讲,荟雾草就只能救治毒虫的咬伤。
沉默半晌,祁洌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帐外的飘雪还未停,但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了原先的气势。
“……你说得对。”他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不屑——这样的祁洌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他一挑眉,眼神里透出一股锋利,“那个王八羔子做什么来了?”
*
阿田同往日一样浑浑噩噩地睡去,直到李夫人来喊醒他,“阿田,该吃晚饭了。”他迷迷糊糊起身,接过李夫人递过来的口粮,有气无力地吃了起来。
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从他们面前快速路过。
“小雨,喝水。”趁此机会,李夫人不露痕迹地遮住了小雨的视线。
阿田瘪嘴,觉得李夫人做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不过是躺在木板上,都盖上白布了,不至于。”
“总归是个五岁的孩童,少见一点是一点。”李夫人也不生气,眸色暗淡,忽然胸中一闷,掩嘴使劲咳嗽起来,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爱抚地摸着小雨的头,“我该如何无关要紧,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顺遂。”
“娘?”小雨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夫人,她根本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是紧紧拉住娘亲的手,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别说活了,连死都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李夫人尽力帮助他人,也是想要在她死后能有人想到她的情分,帮忙照顾她的女儿。
他嘴唇微抿,望了这对母子一眼,目光闪动,拉紧身上的衣服,生锈的脑袋胡乱转了一圈,总算是想起几天前那个神经病。
阿田本以为找到他还要费些功夫,没想到目光只是短暂地搜寻了一周便发现了他。他就在不远处,正缩成一团,一个人单独靠着墙根睡觉。
阿田左右心虚地看了一眼,便起身过去蹲在他旁边,将那个人给拍醒。
那人睡眼惺忪,皱着眉头醒来,满脸的戒备,见眼前这人是阿田,这才换了一副面孔,“是田哥啊——”
“诶——”阿田正要问,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怎么称呼,“你叫什么来着?”
“小弟家中排行第四,叫我小四就成。”
“行。那天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许是他热情太过,阿田便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一眼,“那你仔细说说。”
“我那会儿还没说完——当时我去捡他们留下的残渣,哪晓得他们又回来了,南煦的士兵见我可怜,说他们也不想造成杀戮,就给了我他们身上剩下的,不然那一点残渣怎么够我一只手痊愈的?他们说,他们也进不了城,想给我们药也不行,得我们自个儿去。只要我们到简将军的营帐,就肯定把我们治好。这天寒地冻的,我就想找个伴儿一起去——那可是活命的机会啊——”
“怎么就光找上我了?人多点不好?”
小四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小声,“你看他们是愿意出去的样子吗?一个个的都像是被城主下了蛊,我要是告诉他们,还不得把我抓起来说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那确实。”阿田也不留情面,小四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觉得他就是个神经病。
小四一噎,也没太在意,“当时就听到田哥你说的那一番话,说得实在太对了——所以小弟就找你来了。”
阿田仔细考虑,看着像是在深谋远虑,其实只是在想怎么出去。他本想说出一个办法来,也好真的有大哥大的风范,奈何脑子不如他意,只好朝小四扬了扬头,“诶,那你打算怎么出去?”
“田哥不用担心,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只要找个人吸引守卫的注意,咱们就可以趁乱跑出,藏到城门那边的矿车后面,那不是还没修好么,咱们就趁他们换班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成。”
第66章 :临军对阵(七)
不出半日,小四便带着阿田到了简灼的营帐。
南煦这边似乎对阿田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这里的士兵都做好了防护措施,也不跟他俩说话。简灼甚至没有和他们见面,只将两人安置在外面的一个帐中,派人传去了一封信。
“免于战火,人心所向。可惜九朝腐朽,罔顾百姓性命,实在罪大恶极。南煦有意创新朝,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了不在战乱中误伤到九朝百姓,宋大人希望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小,这就需要你们的帮助了。只要助我们拿下泽城,剩余的解药我们将双手奉上,并承诺救治好所有百姓。”
信的内容如上,除此之外,还递给了阿田一瓶药膏。虽然人已经走到这儿了,但阿田还是带着一些可笑的怀疑,他让小四先用。
小四也不拒绝,将药膏涂抹在了另一只手臂上,随着他的手在手臂处反复涂抹,那上面的红斑疤痕确实减少了——若非亲眼所见,阿田很难相信这个困扰了九朝大夫这么久的难题就凭一盒小小的药膏就解决了。
他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将药膏接了过来,用食指挖出一小点来,缓慢地往手上的疤痕匀匀抹开,想要在自己身上见证这个奇迹——
抹开的膏药神奇地吸走了红斑,随之显现的是他原本的皮肤,仿若新生。
阿田一下睁大眼睛,还是感觉不太真实,但结果就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有活路了!城西的百姓有活路了!
他有些激动地看向小四,但小四并没有自己这般激动,阿田只当他已经感受过这份神奇,现在便不觉得有什么。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宋大人说了,他会把战争的损失降到最小,他爱民如子,城主他们也不会有事的,最多是当作战俘。反正九朝的皇帝也不是什么能干人,若能劝他们归降,更无性命之忧。
帐外的人又传进来一封信,里面写的是他们需要做的。
凛冽的寒风飒飒地吹着,将营帐的帘吹得鼓胀,它从外看来像一个巨大的球,把里面的人包裹起来,要做成夹心糕点。
在里面的阿田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只是认真地读着信,拿着信的手不断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
夷境。
祁洌摸了摸下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当务之急不是救援泽城,而是守好夷境。
方义霄担心泽城,战术用得太过稳妥,抵不住宋青云的阴招和他猛烈的进攻。
祁洌冷哼一声,“那孙子该是很得意吧。”
他细细思考一番,朝方义霄屈手——
接连几次的战役都得胜而归,宋青云趾高气扬——这就是守了夷境十一年的大将?不过尔尔!
他颇有得意之色,向外眺望,目光到达最远处,仿佛一切所见已经收入囊中。
“报告大人,夷境的边线兵力已经大幅度减少,往城门增多了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