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一抿干裂的嘴唇,开始缓缓抬起被伤得体无完肤,浑是血道的手,似乎最重要的心理防线已经坍塌,最后的人性荡然无存——
“不要——”许承一在冰冷的雪地里像爬虫一样挪动着身体,还想着阻止她。
“小楚!想想你的亲人,他们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楚慕!”
楚慕嘴唇微动,像是在冷笑——她的亲人——楚修远不就是被这种人给害死了么。
“够了吧许城主。”宋青云冷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笑话,“你凭什么要求被伤害过的人还能如此大度?”
看到楚慕对他展现出的意图,宋青云取下绑住楚慕的绳索。她本就奄奄一息,没了十字架的栓绑,只能是软倒在地。
宋青云后退几步一个蹲姿下来,将匕首慢慢向前递,欣赏着她与刚刚完全不同意义的冷漠神情,沉醉在丑陋的人性挣扎中。
“来吧,拿起它。”
楚慕赤脚趴在冰冷的地面,吃力地匍匐向前,光是向前挪动一小点距离就让她冒汗。向前的脚背在地上勾出一道浅显的痕迹,雪示弱般凹了下去,却也在使劲刮着它所触碰到的地方。
他故意离楚慕几步远,就是为了看她爬过来,爬过来做出一个让她一定会后悔的决定。
眼看着就要到了,在宋青云期待的神色中,楚慕的手慢慢伸向前方,许承一害怕地看着她,霍左年担心地看着她,无数道目光惶恐地注视着她——
通红的脚还在往前蹬,寒冷的天气没让她瑟缩后退一下。
她双眼空洞,怠缓地覆上宋青云递出匕首的手,他见她虚弱,便顺势抓扶了她一把。
楚慕没有跟着起来,而是抬起了另一只手,这只手意图明确,也是想来抓匕首的。
宋青云一挑眉:“自杀可就没意思了——”
楚慕的左手已经摸到了匕首,抓住刀柄,颤巍巍地把刀拿了出来。
风雪开始飘落,稳当地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轻一眨,雪粒掉落。
匕首破空而去。
“唔——”
宋青云闷哼一声,一下吃痛地皱起眉头。
滴答——
鲜红的血滴落在刚刚的血迹上,渲染出另一片深红。
疼痛在手掌中蔓延开,宋青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把匕首,它刺穿了两只手,牢固地插进雪地里。
就在刚刚,楚慕的右手突然用力,死死抓住宋青云用来搀扶她的手,几乎是同时,握着刀柄的左手一瞬将其捅穿,不带一丝犹豫。
他再看向楚慕,明明拖着残败的身躯,却是满脸的生气,她眼神锐利,目光如炬,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白气。
“骗你的,傻*。”
第69章 :百折不挠
匕首一连捅破两只手,将其紧密贴合地压在雪地上,不能轻易抽取。
宋青云狠狠攥住楚慕的下巴,力道仿佛要把她的下颌骨捏碎。四目相对,他狰狞地夸道:“你跟那祁洌真是同样的让人恶心。”
楚慕咧嘴一笑,一如以往。这片肃杀之地,终于染上了一份不可侵犯且弥足珍贵的温热。
旁边的医官已经赶紧上前救治,要将这两只手分离开。
“你最好祈祷自己别死得太快。”他冷笑一声,丢开了捏她下巴的手,冷眼看着向外翻涌的鲜血——只是捅了一只手而已,这点小伤对宋青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天边的云散开,为太阳让路,是温和的暖阳四溢,让人身心愉悦。
经过医官的紧急处理,匕首已经取了出来,宋青云甚至叫人给楚慕也包扎上了,他以前觉得半死不活是给她教训,却没想到是在给自己难堪——在他身上绝不存在的,那样赏心悦目的东西。
他有了更多的嫉妒,想要毁得它无迹可寻,这样才能让他平衡。
宋青云起身,恰好迎上一道阳光,他侧头避开,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楚慕的手也已包扎完毕,凭着最后的力气,她翻了个身。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最亲的人簇拥而来,到了她的身边。
楚慕躺下去的方向使她一抬眼便能与霍左年对视,她微微一笑,僵硬的手尽最大努力慢慢卷曲,大拇指朝上方缓缓而立。
八尺男儿一瞬热泪盈眶,喉间哽咽:“可真有你的——”
这场无形的较量,是她赢了。
*
“驾——”
四蹄生风,疾驰的骏马在道路间飞奔而去,留下散落一地的碎石和空中互相扑打的尘土。
祁洌快马加鞭走在最前,恐怕只有马蹄被踏穿,他才明白自己赶得有多快。部队跟在后方,也跟着逐一赶来。
“吁——”
一个急刹,祁洌用力拉住缰绳,一道清晰的勒痕横越他的掌心。他停在此处,微微颤抖——
他来得迟了。
身后人接着赶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此处停下。但只要在这里朝远处一望,便一目了然。
泽城已经换上了南煦的旗帜。
高处不宜久待,前后不过看两眼的时间,祁洌便策马转身,领着后面的人朝另外一条小路过去,泽城进不去,应该在外埋伏隐蔽——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慌。
泽城失守的情况他不是没有料想过,只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一切生死未卜,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心如刀绞。
暮色降临,黑夜逼近,给天上孤零零的几颗星星做了幕布。
祁洌已经安排人马在合适的位置定了下来,他正在营帐中部署作战方案,却听门外一声。
“报告将军,抓到一可疑人物。”
“带进来。”
侍卫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个可疑人物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进来,最后往地上一摔,“老实点!”
被摔了一下的人不作声,只是瞪了他一眼,再抬起头准备恶狠狠地打量这将领,却在和祁洌目光相接的一瞬没了气焰,撇过头去。
“袁大夫?”祁洌快速一抬眉,对袁兆禾的被动到访稍感意外,换句话说,如果连袁兆禾都能逃出生天,那么楚慕是不是——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楚慕是不会逃的。
一旁的侍卫见两人似乎认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赶紧把摔在地上的袁兆禾扶了起来,连声道歉。
祁洌朝他一挥手,他便识趣地退出去了,剩下两人在营帐之中交谈。
漆黑的夜空仿佛被人用笔墨重重刷盖过,星星寥寥无几,只能偶尔从浮光掠影的水面,追寻到更多光亮。偶然间一只小虫越过池塘,使得湖面泛起涟漪,惹得零散的光点上下浮沉,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营帐里砰的一声,不难听出,是东西砸在桌面上的声音。
营帐内的那张挨近祁洌的桌子摇摇晃晃,似有夭折的意思。他的拳头也不好受,虽有护甲,但旧伤仍在,一时只想将满腔怒火发泄出来,失了分寸。
袁兆禾虽早已识趣地往外退了两步,但仍被吓得有些胆怯。他忙着逃命,本是不知道的,但宋青云不知发什么疯,突然间大肆宣扬,叫他想不知道也难。其实祁洌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探子还未回来禀报,叫他抢了先。
刚刚还在桌上安然无恙的模型,已经被祁洌一拳下去砸了个粉碎。
门外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赶紧询问是否安好。祁洌费了不少力气才忍下一肚子的怒火,应声无妨。但他一开口就是颤音,显然状态不好。
侍卫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看一番,却听祁洌已经叫他进来,是要给他交代明日的事宜。
他一边点头听着,同时也发现了桌子上的惨状。待祁洌说完,他诧异地问道:“祁将军,可是之前方案不稳妥?为何要改成这样?”
这个方案显然花费的时间不长,只是因为没有把城西的百姓考虑进去。他们身遭疾病,不得不特殊对待,故考虑的方面更多,刚刚祁洌的方案也并未完成。
虽然泽城不好救,他们也不奢求能夺城,但现在的方案全然不顾他们,这完全不符合他对救援策略的认知,以及他对祁洌的认知。
“城西的百姓么,不救了。”
“为什么?那些百姓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人吗?”侍卫一语撞在枪口上,将祁洌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情绪,压制的怒意,满腔的怨恨一齐捅破,而更多的,是他对自己的悔恨责备。
“毫无底线也配为人?忠肝义胆的将士就该为这帮畜生牺牲?你给他们机会,谁给我们机会?谁又给她机会?你不知道吧,她就快死了!我失约于她,造成如今的局面,决不该有第二次!”
一通吼出,侍卫全然懵掉,直到看到袁兆禾的眼色,他才明白事情可能根本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只得匆忙领命退了下去。
朔风凛冽,顺着侍卫拉开的帐帘朝里面袭去,没有了星星的相伴,漫长的黑夜更是令人难熬。
*
泽城既破,九朝的多数官员便投靠了南煦,就连面上也懒得敷衍乔衔,只盼着陶溯哪天登上皇位,给他们高喊吾皇万岁的机会。
远方的云层断断续续,随时就要在某处消失殆尽。霞光偏于此时突放异彩,像是挣扎着要摆开。时间渐渐消逝,黑夜席卷而来。
陶溯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木槿树上,在这里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做。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其实又一无所有——他一直以来不过是靠着一个报仇的信念活着。
他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要如愿以偿,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愉悦,这时常让他觉得人们所说的得偿所愿的满足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
他望着房间里的灯光出神——已经无法得偿所愿,那能不能失而复得?
陶溯不知道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他只在外面看着,盯着房间里那抹模糊不清的影子,只要灯光亮着,他心里就踏实。他每日等着灯光熄灭,才悄声无息地从这木槿树上离开。
陶溯在树上换了个姿势,想着今日也是同样的。
然而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里面的人出来了。乔言卿轻轻推开门,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门口,随后退回屋去关上了门。
陶溯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脑中一下炸开——她发现他了?
不不不,他隐藏的本事很好的,乔言卿不可能发现他。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而后其他千奇百怪的想法便接二连三地涌出来,每否定一个,他便忍不住靠一靠最先的想法——她可能真的发现他了吧?是这样的,对吧?
从乔言卿开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敢动,甚至还悄悄往后隐了隐身形。他很想看看那个食盒里放着的是什么,但愣是憋住了。直到一阵风吹过,将屋子里的油灯吹灭,却不见人将它重新燃起。他焦急地盼望着它不要再燃起,才能尽快给他机会鬼鬼祟祟地从树上下来。
灯光没有再亮,他总算是舒出一口气,迈开脚来。
陶溯一心扑在食盒上,蹑手蹑脚地过去打开食盒,上层放着一点心,都是他爱吃的。他再打开下一层,发现里面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那是之前她给他披过的。
——这个食盒一定是给他的吧?
他本已半身掉入蜜罐,而现实将他剥离,现在那余留的糖水让他甘愿耽溺其中;殊不知,等到糖水干去,这一切都将成为一种黏腻的负担。
陶溯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拿了出来,有些生疏地披在了自己身上,挨着衣服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冬日夜晚的空气向来干燥而锋利,而他在今晚却嗅到了一股特有的清新。他在门口小心谨慎地坐了下来,拉紧了披风,试探般地靠在门边。
一门之隔,手里还拿着针线的少女同样靠在门边,只不过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这个传染病不是摸一下就要传染,属于呼吸道传染,跟水痘的传染方式差不多。古代的口罩其实并不发达,文中所指袁师父的特制面纱设定的原型就是口罩,不过稍微厉害了那么一点点,稍微超出了一点点古代水平,纯属虚构,望见谅。
点熏香是熏烧香药,起消毒作用,宋青云这种黑孔雀自己也带着有香囊。
他们都是远远地对着小蚂蚁说话,不敢太上前,然后再上去迅速一刀就落荒而逃,匕首也是干净的,所以小蚂蚁是没有被传染的。(反正不会被传染_(:з」∠)_)
阿田不是洗白,人本来就死了,前面有描写他第一次是拒绝了,而且不想活了,但是后来看到李夫人和小雨那种情况,他又想着试一试,反正出去要没命也是自己没命,他内心深处是有善良存在的。只是从宋青云视角看来,这些人都是想要得到解药而已。
小tip:祁哥被毒虫咬了之后剜肉是因为快失去意识了,一系列急救操作无法进行,情急之下的选择,错误做法不要学,被毒虫毒蛇啥的咬了及时就医!
另:故事已经走了三分之二,但还有线没有展开,会尽快在年底完结。
第70章 :天光微亮
天还未亮,远处朦朦胧胧,像挂了一层薄纱。事物被掩埋在黑暗里,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与周围的一切只剩忽远忽近的拉扯。
宋青云心里想着事情,睡得浅,到了卯时便醒了。心里算了个大概,觉得祁洌应该快来了。
他走到窗边,朝昨日行刑场的方向一望,想到楚慕还被挂在那里,突然没由来的一笑——居然真的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保持坚韧。
寒风一吹,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眼前只剩下茫茫天地。宋青云双指一抚耳坠的流苏,惬意地靠在窗边,心里似乎有什么动摇了,但自己没能察觉。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随之眼角挤出泪花来,便用食指的关节处擦拭开。再一眨眼,便能感觉到泪花附挂到了睫毛上,只好再次擦拭起来。
来回抹了几下,也不知怎的就觉得趣味横生。
还未放心地将自己沉浸其中,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噪音。宋青云微微皱起眉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底,无非是祁洌来了。
急重的脚步声,哐当的盔甲声,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宋青云简单给自己披了一件外衣,推门而出,正遇上有侍卫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