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辉,你可真不懂事,你父看到你如今的样子非再死一次不可。”大师傅脸色平静,暗藏杀机。
一辉有些防备的只在他外围走,并不敢靠前:“大师傅,何必咄咄逼人,你明知我三岁丧父无人管教,我父皇若是看到我都未必能认得出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一辉打着圈游走在大师傅周围,心想着若能够说服这个老头子,自己也能顺利些。
但这个老家伙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当初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设法顶掉三位尊长自己成为大师傅,不会这么快认输。
他越是打量,他眼中这人越发神秘起来。
这人是不是没怎么变老,算年纪已有九旬之数,术士可真是保养有方。
想来他的大皇兄才二十多岁时便已经开始落发,一会让他把养生秘诀的交出来。
可是这人怎么不梳头发?方才不是还扎的发髻吗?
大师傅将手臂泡在热水中,一头黑中泛绿的头发也泡在水里:“我知你来的目的,只是这样未免伤天和,你要武力我助你武力便是。”
“哈!”一辉猛然发笑:“你助我,你拿什么助我,我们的人都打进你的神殿中了。你别说,我来说,你想说明是今日弟子们不在社中,加之冬季植物不喜活动是吗?”
他看大师傅久久没有行动,心中胆大了一些:“你若是愿意配合,将来我复国成功,你便是我的皇家术士之首,如何呀?”
大师傅仍旧淡淡答道:“不如何,这样属实有伤天和。”
“伤天和?”
一辉斥退走上前来的侍卫,单手拎着大师傅衣领,想要故技重施:“你们弄出来我这种瘫子,还让瘫子没了庇护,到处惹人取笑便不伤天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母妃——母妃就是吃了你们白峰神社上贡的丹药,才生下不足月的我。这是你们欠我的,你若是不助我破门,这里就是你的亡地。”
大师傅的头发在水中猛涨,像是泡发了的海藻,忽的膨胀起来。
细看居然满满的都是一根根的藤萝,细蛇似的斯斯作响,将一辉缠成茧。
于是侍卫们慌忙扑上去拆茧,场面一时混乱。
真姬独自站在一角,眼看着这景象,只觉得这山中冷气穿透了她厚重的棉服,将骨髓都冻住了。
左右的侍卫们一拥而上,有用刀砍的,有点火烧得,足足折腾够了一刻钟,才将将的止住了藤萝的攻击。
一辉狼狈不堪,外袍已被撕碎,此时正气急败坏的盯着大师傅,恶狠狠道:“不识时务——将他绑住,这些个什么鬼藤,全部都砍干净了,什么头发胡子全部剪掉。”
这些年神社力量薄弱,因许多弟子不愿接纳木魅,干脆走掉了一批,又有一批在外面公干,剩下看家的是最新进的小弟子,因还未修习术法。冬季植物生长缓慢,竟是让一辉钻了空,没有做什么损耗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打了进来。
神社弟子在神殿门口躺了一片,被一辉带来的侍卫们挨个捆牢了,绑得结结实实,活像是雪地里扔了一片新收的白薯。
他们目光复杂的看着大师傅被这个狂徒绑了手脚,一个侍卫拔出刀来,“咔嚓”一声斩断了他的发髻,丢在雪中。
一辉披着侍卫的厚披风,坐在轮椅上,由侍卫们拥着向神殿后走去。
“少爷——这过不去了,请由我背上去。”侍卫恭敬道。
一辉看着凿在绝壁上的石阶,只觉得方才的一番挣扎消耗了他许多的气力,此时就有些虚脱,他将披风里的手敷一敷胸口,将跳的飞快的心率和缓一下。
侍卫已经恭敬跪下,一辉勉强趴在他背上,被他一摇一晃的背上了石壁。
大师傅衣着单薄,被高壮侍卫推搡着也往这边来。
“大师傅——你这里的警卫未免太差,居然被我这么容易就攻进来,哈。莫不是因为修习了这个藤萝术法就不能正常练习了?”
一辉被侍卫上台阶的挪动颠的有些不舒服,就作势讥笑一下。
大师傅没有理会他,只低头走路,这让一辉有些没趣,禁不住再次落井下石:“我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的很清楚了,此番得偿所愿,人间必有一场大祸,你这术士头子也不心系天下,勉力阻我一阻?”
大师傅也不恼怒,反倒是心平气和:“这天下也不单是人族的,万事万物都是这世间的主人,反倒是你们没有想到,除了人族、什么妖鬼,还有一类古老的势力,你没有想到。”
“什么势力,你们术士吗?”一辉嘿笑道。
大师傅自知人为刀俎,也不与他生气,淡淡的说道:“在万物创世之初,植株为世界之主,之后才有了各式造物的产生。”
一辉听着这老头说古,就条件反射的有些厌烦,瞧着他便能想起来昔日皇府中请来教他史书的老学究。
“所以你便自认为是与这些个植株是一伙得啦!那下一步岂不是要夺天下让植物们坐?”
他转眼想想实在是有些滑稽,自己这些人族,还有什么长着耳朵犄角的妖鬼们在下面齐齐跪一排,然后中间的正位上坐了一株摇摇摆摆的兰花苗子。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渐渐翻到了南段峰的峰后,山路开始走不得人了,石阶演变成在光滑石壁上凿出一个个稀疏的脚窝。所有人失去了谈笑的兴趣,开始认真应付脚底下的路。
一辉看着侍卫脚底下万丈险渊,这路面被冻得梆硬,侍卫穿着带钉板的棉靴,也在石阶上连连打滑,他在背上颠的左摇右晃,感觉几次都要一闪身落下崖壁。
他们走了停,歇够了又走,一辉只觉得在这人背上颠的骨头都要歪了,瞧瞧已落山的日头,不得已再令众人开拔。
他们走过了一段山脊,两边是雾绕群峰,脚下是山尖上的积雪,走的小心翼翼,只听闻路上赶路的呼吸声。雪簌簌的开始下,从微小的盐沫子到绒毛朵朵。
沿着下山的趋势看去,淡淡晚霞被雪势压住,只留一片清亮亮的天地,站在山尖,一览众山小。
“就是这里了。”大师傅站在一面山洞前。
说是一面,只因为这山洞被一块块石头垒住,表面看起来是一座凹凸不平的石门。
侍卫们相互看一眼,解开身上的披风,拿着撬棍将快快巨石撬得松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随着石门轰然倒塌,粉尘扑人一脸,待尘埃落定后,众人向山洞中望去。
入眼是一整张拼接的牛皮,严丝合缝的蒙住了洞口。
看这东西时间是久了,牛皮的褶皱处厚厚的一层灰尘,上面到处画着看不懂的怪异符号,看上去就是一副“封印要地,闲人勿入”的架势。
侍卫们上去拆牛皮,可牛皮不知被什么胶牢牢的粘在石壁上,又厚又韧,几人拉扯也没能摘下来,只得拿出佩刀,在牛皮表面上划开。
“慢着——”大师傅忽然开口:“你们这样贸然打开阴阳之门,就不怕引来报应吗?”
一辉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由两个侍卫扶着,止不住喘着粗气:“报应也报应不到我身上,怕什么,你们闪开。”
他拄着拐杖,跛着腿走到封印旁边,一把夺过侍卫的佩刀。
“真姬,让大家准备好了,待本王打开这个封印。”
真姬站在人群之外,猛然被点到名字,犹豫一下,咬牙道:“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弄得个无法收场该如何?”
她拨开众人,慢慢走到一辉身边。
一辉回头看着她满是灰尘的狼狈脸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怕的,左不过是个没用的瘫子,大不了是个横死。”
他伸手捏住真姬的脸颊:“不过你却是不同,一个女人,你还有生儿育女的使命,这样跟着我东躲西藏的,也将你的婚嫁耽误了,是不是心中也在怨我?”
一辉细细观详这个儿时的玩伴,自己幼时也曾十分仰慕这个健壮开朗的将军幼女,如今已经过了这许多年,昔日的黄毛丫头也长大了:“不如这样可好,你助我捉住大鬼,复国成功后,全天下的俊杰任你挑选。”
真姬一扭头甩掉了他的钳制:“捉鬼就捉鬼,说什么不相干的。”
一辉瞧她这是已经妥协:“让你的人把东西都准备好。”
真姬倔强回道:“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们昔日的友谊。”
“嗯嗯,友谊友谊。”一辉油滑回复。
其实他并不像表面来的轻松,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乒乒跳,几乎将胸腔震痛:“把大师傅请到前面来,让他来看着。”
侍卫立刻将大师傅扭送到封印旁边。
一辉将手里的佩刀举起又放下:“毕竟大师傅心怀天下,也不想我们外行人随便开封,将过多的大鬼放出来吧,不若还是由您来打开的好。”
大师傅看着他这个无耻的样子,也明白这个一直躲在幕后的懦弱皇子自知顶不住这个责任,这是想让他背上混乱阴阳的罪名,让他未来的子民不至于就记恨于他。
大师傅也没有多理论,抬头看一看牛皮上面的符号,伸手便在皮面上拍出一串鼓点。
一辉听着咚咚的鼓声,这密集的鼓点让他的心脏格外不好受,但他一声不吭的忍着。
鼓声从最开始的清脆,到后来变得沉闷,再变得密密麻麻像兜头砸下的铜豆子,一方鼓声变作几方,好似有几个鼓面在同时敲击,听久了令人头闷得厉害。
侍卫们具是精壮大汉,自小习武心志坚定,也感到一丝不妥。
细心的侍卫便扯开袖口掏出一团棉花来,给一辉塞在耳朵里,好歹是逃脱了这扰人心智的魔音。
这老人穿着单薄的棉衫子,更加显得寒冷,但没有人提出要不要给他加一件衣服,在寒夜的山洞中呼吸都成了白气。
真姬这边不敢有闪失,让侍卫们把带来的精钢箭架都搭起来,把铸着雷符的连发箭矢一格格装满箭格,一匹匹渔网层层的罩住这边,小火炮中填装好了弹药,一门门整齐的对准了洞口。
一切蓄势待发,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大师傅不断拍打的手,看着不断震颤的鼓面。
“砰”的一声巨响,鼓终于破了,无数黑气涌了出来。
空气中有呛人的硝石臭味,洞中传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阵阵悲鸣,隐隐约约的递到人们耳中。
它们终于跑过来了。
(第六卷 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今冬格外寒冷,京都城中的雪都积了一尺来厚,为不妨碍交通,每日都要请人来打扫,只是这飘鹅毛的架势,刚才清扫完便立刻有新雪将道路盖住。
街上店铺冷冷清清,许多都关门闭户,贴上了出租的字条,趁着台阶下未清理的积雪,更加显得凄凉。
街面上零星几个背着柴草木炭的走过,被硕果仅存的饭店叫进去,一番杀价后全部买下来。
今年的炭火买的格外贵一些,原因无他。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偏偏卖炭的贩子不能去山林中伐薪烧炭,因为寒冬时节的虎豹们也饿的出来猎食,以往肉不多不定为实物的人族,此时也成了填肚子的上好材料。
街头几个小后生看着炭火卖的贵,便商量着一起去深山中伐木回来,可谁知就一去不回。
家人们着急忙慌的找到时,三人倒在雪窝子里已经凉的透透的,身体也被撕得烂棉絮也似。
有经验的猎户们辨认后却说这不像是虎豹的抓痕,你瞧这个抓痕,怎么像是有八个指头?
英彦从拉面店里出来,呵一下冻僵的双手,便被后面的人叫住了。
“我说,这下可就难找了,这时节里连酒屋都经营不下去了,到哪里找什么书店?”千藏不满道,手中举着一串肉丸往嘴里填,另一只手揪住前面人的腰带不放。
英彦也不计较,只回忆一下:“前面的街面上应当还有一家书店,我来京都城住时不能够上街,师兄经常去那里给我买一些书来看,我记得是叫——扇帽街,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这扇帽街一听就是买扇帽的,一条街都是买字画的商店和卖礼帽腰带的铺子,最热闹时熙熙攘攘满都是来采买衣料的年轻女子。
两人转弯,踏上扇帽街的地界便觉得应当也是关了。
这条街比上一条还要冷清,也无人打扫,雪已经积到膝盖。
木头屋檐大约是无人管理,被取暖的浪人拆下几扇,变得豁豁落落,整条街都写着落魄两个字。
“我们还去看嘛?”千藏犹豫着。
英彦回他一句隔海大国的名言:“来都来了。”
说罢蹲下去,将千藏背在身后,趟进到大腿的雪中。
两人边走边辨认,终于找到了书店门口的石头鲤鱼,果然是店门紧锁。
“有人吗——”千藏多此一举的敲门,果然就是没有人应。
转头去看台阶下的英彦,后者上前一步,也将手扶在木头门板上面,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便伸腿咚的一蹬,门应声而开。
千藏跟着进了店门,左右环视里面的布置:“这可不像是个书店呀,怎么还有章鱼丸子锅,你该不会是认错了吧,这该不会是个买吃的店吧。我瞧瞧还有什么能吃的。”
说罢将架子上一排排的瓶瓶罐罐从上面取下来,仔细分辨里面的香料:“也没个面粉,不然我来做章鱼丸子,咱们的晚饭就有着落了。这里还有灶,不然让青森去街上买米,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吧。”
英彦很明显没有想这些,他手指掠过墙上的钉痕:“没错,这里原来就是书店,墙上还有钉书架时留下的铁钉,可能是后来书店不干了改成卖吃食的。”
他眉头微皱:“可惜了,大师兄说的书店里或有记载,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自从狐狸不当管家,便觉得浑身轻松。
今日到京都城还没高兴便被城里的萧索景象弄得没了兴致,此时正抱怨连连,什么也没吃的呀,正经的住宿也没有已经走了这半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找到。
英彦被他嚷的头疼:“我们出来带的钱本就不多,还要支撑这许多天,你不要为难青森,过几日回大黑山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这里床褥都有,便在这里住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