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就是他们要找的能勉强藏人的床褥,所以说卧室是在地下。
这里却是有两张床,但其中一张上面除了正常的被褥之外,还有许多的皮制束带,一端连在铁床的床架子上,还有很多的铁链密密麻麻的缠在床腿上。
千藏疑惑:“这人好神秘,居然住地洞里——你在脸红什么。”
小小的卧房里除了床褥,就是一张半人高的木工操作台,上面零零碎碎的放着格式的斧锯和镊子,靠墙的部分果然挂着一面镜子,像是什么人有边干手艺活边照镜子。
“真自恋啊。”千藏总结:“这镜子在地下许久没人擦拭,瞧着锈的。”
两人又困又饿,今日午后开始逃命到现在,实在是动不了了,外面还有追兵,只能在这里暂时休息。
两人不顾害怕,沾枕即睡,不一会儿便没有形象的打起了呼噜。
夜里千藏噩梦不断。
一会儿是一只两人高的烧鸡在追他,将他踩在卤熟的鸡爪子下,一会儿又是迷路了怎么都找不到路,忍不住的十分想小解。
他十分幸运的憋醒了,于是省去了尿床的尴尬,睁眼时有些不愿意也有些庆幸,但是总感觉心中惊慌。
刚才在梦中时也是,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
不会是镜子吧!
他猛地扭头,镜子仍旧铜锈满面,根本照不到人。
但千藏心中不安,于是走到另一边,推一推还睡熟的同伴,得到了两声不满的哼唧,只得脸皮放厚:“哎,我那张床太潮了,跟你挤挤哈。”
说着强势的在床边挤出一条位置。
于是继续睡,但是总是半睡半醒的睡不熟,还是觉得有什么人在看他,于是偷偷将眼睛掀开一条缝,立刻吓出一身的汗来。
镜子里有人!
英彦被连拉带拽连哭带喊的弄醒非常不满。
但作为一个情绪内敛的人,他很克制的没有将无理取闹的同伴打晕了事,而是很有耐心的跟这个妖一起去抓鬼。
他摘下墙壁上的夜明珠,举着它走到镜边:“咦?”
镜子不同于方才那样铜锈遍布,反而是光可鉴人,照出两人的脸,但是里面并没有其他人。
于是很习惯的问他惊慌的同伴:“你睡傻了吧?”
千藏疑惑:“没呀,我还记得那人穿了一件浅蓝里衣,两手都扶在镜面上往外看。”
他伸手掠过镜子边上的花纹,这个镜子花纹粗糙,好似什么人随意打造。
“睡吧睡吧。”英彦也不计较,明日又要逃命,正当他转身时,镜面上显出一双手来。
千藏反应迅速,将他往边上扑,但那双手急射而出,面条一样伸长从镜子中钻出来,抱着两人脖子往镜中拖去,两人不断挣扎,但手臂力量奇大,终于消失在镜子中了。
两人落入了迷雾的困境中,像是从云端跌落,咚的掉落在地,砸的眼冒金星。
“这又是哪里?”千藏哭诉,这里套娃一样一层套一层的,不断被拉入新的境地,终于忍不住哭诉。
爬起来站在白色荒漠般的秘境中,这里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空中是飘悠悠的白雾。
英彦揉一揉眼睛,看向空中时不时飘过的半透明泡泡,心中默念着不要再搞我了。
便看见狐狸手欠似的去戳飘来的泡泡,正要阻止时泡泡忽然乍破。
眼前画面急转。
“哎——”英彦对这样一层层的场景转移有点习惯了,看着千藏正低头打量两人之间站着的一个小童。
这小童才到腰高,一身玄色衣袍十分考究,小小的衣摆和衣袖上面绣满了飞鸟纹。
千藏在他面前晃一晃手,但小童似乎察觉不到他们,只将大眼睛望着画轴一般正徐徐展开的周围环境,远处走来两人,手中捧着金冠和玉牌,走到他身边恭敬跪下。
“今日是小主人授印吉日,也是小主人的寿日,双喜临门,师傅允许离江夫人开门,让你们母子相见。”
两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将精致的小小金冠戴在他头顶的发髻上,又将小玉牌在他腰带上束好。
仔细的将衣袖,衣领和袖口整理一遍,夸赞道:“再也找不到比我们小主人更加漂亮的少年了。”
“这应当是镜子主人的记忆,这小童应当是镜主。”英彦将脸拉得比腰带还长。
千藏不在意:“谁又能想到这小孩子将来的爱好是用皮绳子绑人呢?”
他乐呵呵的笑着,凑近看小孩子考究的服饰:“这里有一只黑鸭,不过嘴是尖的。”
英彦将脸拉得比衣袖还长:“那是黑鸦,是白峰社的图腾。”
“你们的图腾不是白鹤吗?”千藏惊讶道。
英彦将脸拉得拖地:“这应当是百年前的某任少主人,当时的图腾还是黑鸦,他腰上还系着少主人令牌。”
千藏终于想起英彦是鸦妖之子的传说,乖乖闭上嘴,但没多久又忍不住哇啦哇啦起来:“他的名字叫做鸢,你记得外面的书架上笔记都有个鸢字。”
“不用瞎猜了,他是前前代神社主人白峰葵见,乳名阿鸢,当时的继承人都以鸟字为名。我们这是掉入葵见主人的记忆中了,这大概就是葵见主人的司梦镜。”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小童白嫩的脸颊上一脸懵懂天真,但行为和礼节丝毫不差,跟着两个老仆一同练习了两遍去参见天皇的礼仪,重新整理了衣服,高兴的去见自己卧病的母亲。
“你授印时也要练这个吗?”千藏好奇道,他瞧着小童乖巧的样子,想象英彦以前也有这样听话的时候,觉得十分新鲜。
英彦丝毫没有动容:“我没有,是年龄到了大师傅直接将少主印给我。但在葵见主人继位的时期,正是人皇德格亲王代位的时候,这位亲王不喜术士,管束神社极为严格,授予印信的手续极为繁重。”
“这是他的母亲吗?”千藏根本没听他解释。
跟着小童的视线一同向拉门瞧去,正是一脸病容的离江夫人。
她似乎病的厉害,但也是盛装打扮,头发挽的整齐。
由于尊卑有别,她只能端正正坐与门前,等待她亲生的孩子来看望她。
大户人家讲究颇多,离江夫人大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在老仆面前仍然是很有规矩的将手握住小阿鸢,不敢过多露出情绪。
只是将眼睛贪婪的去看自己的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真好。”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将脸埋在交叠的双手上。
“此次去天皇府可要万事留心,若是印信不得也还罢了,万万要保重自己。”离江夫人一把擦去泪水,将神社未来的小主人幼小的双手托在掌心。
此时已经有老仆过来劝夫人莫要难过,今日是吉日不宜有悲声。
离江夫人默默擦干眼泪,转身从妆架上拿了一只泥塑的娃娃,这娃娃是一模一样的两只,一个穿红衣一个穿蓝衣。
她将蓝衣小娃娃递到小阿鸢手中:“万万保重自己,我的孩子,多希望能跟你一同去。你还这样小,若是——”
此时老仆已经将她打断,催促着小主人赶紧上马车。
小葵见将泥娃娃握在手里,很懂事的挥挥手告别母亲,由老仆人拉着上了马车。
两人同小童一起在马车中静坐,千藏疑惑:“他不去拜别他父亲吗?”
“葵见主人是遗腹子,他父亲死于一场内斗,被他亲叔叔一剑穿喉。”英彦对这种贵族间爱恨情仇的故事感想平平,安静的听着旁边的狐狸聒噪的不停咋舌。
马车咕噜噜走,赶车人看了一眼天色,怕迟到了,急急的挥鞭打马。
马儿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半人高的木轮压过行道上的石板路,车内人颠簸得纷纷扶住车厢。
一直行驶到大路的尽头,便另有一辆马车等候在路边,车厢边站着两个侍卫和一个宫仆,整齐的向这边招手。
“这是在倒手人质吗?”千藏警惕,跟着小葵见从自家马车上下来,换到新的马车上去。
小葵见心中慌乱不已,拉着老仆的袖子不让他走。
老仆被这惊慌的纯真眼神看得心软,握着小主人的手道:“您是要继承神社大位之人,是未来的少主人,肩上的担子自然不会轻松。此次去觐见德格大人要知礼,去了呢,多给他老人家行礼,其他的,其他的——”
说着也有些哽咽。
千藏奇道:“你们这什么风气,授印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个样子?”
英彦跟着小葵见一同上了宫里的马车,坐在侍卫身边:“传说德格亲王不喜术士,常常会出难题刁难,对于新授印的小家主更是苛责。”
“哦。”千藏看着身边的小神社主人,对于他小小年纪就要进天皇府中受刁难十分同情。
“哎——”英彦难得多愁善:“史书记载总是寥寥几笔,根据后世的推测,德格亲王时代神社凋敝的原因就是当时许多的新家主没有通过考验,家主印扣留后神社长期无人继承。”
这辆宫制马车倒是豪华很多,里面有泡茶的泥炉和茶桌。
但是小葵见无心瞧稀奇,他头一次这样离开居住的神社,周围一个熟人也没有,这让刚过了十岁生日的他心中忐忑不已。
窗外的大路越来越冷清,隐隐约约是去往云盖山的路。
千藏倒是认得这路,原因无他,这里并不是什么名山美景的所在,反而是一处无人来的孤山,位置在京都城的西南处,偏僻的连逃命的大盗狂徒都不愿意来。
他上次过来是迷路了误打误撞跑到这里,心想着在荒郊野岭的,找一处破山神庙借宿一宿,结果呢,啥都没有,荒凉的不长草木。
千藏看着这两旁变得越加稀疏的草木,心情差了起来:“这完全不是去天皇府的路呀,你看看这路,都烂成什么样子,连路基都漏出来了。这该不会是要将这小孩儿拉出去卖了吧,不对,葵见主人后来好好的继位了。”
与他一同发声的是安分坐在车厢中的小葵见,他来自孩童对于危险的直觉令他警醒起来,小脸上摆出一丝稚嫩的威严,向身旁的公仆道。
“亲王大人是在府上接见我吗?我觐见大人的贡品中有不能存放的鲜物和灵丹,恐怕是不能多放的。”
宫仆对于这种幼稚的试探应对自如,此时恭敬回道:“德格亲王大人一向敬重有能力之人,因此对于神社授印十分关心,希望能够真正为各神社选拔合格的少主人。
此次小主人是去解亲王大人出的题目,题目解开印信自然奉上。至于贡品嘛,小人自会派专人护送进城,传达小主人的心意。”
小葵见眼神坚毅:“我定会解开亲王大人的题目,为白峰神社带回印信。”
可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啊,狐狸热泪涟涟。
马车慢慢进山了,山中暮色已浓。
虽是夏夜,山中寒气渐渐逼进马车,小葵见仍旧穿着白日的薄纱礼服,礼服厚重,白日穿着受暑热,此时却刚好为他御寒。
因此宫仆并不管他,只自顾自的披上一件薄外袍。
“到了。”宫仆将马车喝停,自己下车去,将小葵见抱下马车:“这里就是了。”
面前是一座建在山谷中的小建筑群,像是什么贵人的避暑行宫,但已经十分破败,木头大门已经整个腐朽倒塌,将里面的庭院建筑暴露无遗。
“小主人听好,德格亲王的题目是:无影无形,有则有,无则无。”
他举起手臂,恭敬的指引着;“请小主人移步,寻找谜底,小人在这里等候您。”
小葵见转过身,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宫殿,又回头看身后的宫仆,嘴唇蠕动一下,话到嘴边又变了:“定不负亲王大人之命。”
穿着莹白礼服的小小葵见走进宫门,远看去如一朵蹚进黑水中的洁白花朵。
千藏聒噪了一路,此时终于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跟着英彦。
两人老老实实坠在小葵见身后,越发衬得这个孩童胆大。
越过一个宽阔的广场,两边是低矮的小屋,像是给宫人们住的。
广场正中间是宽阔高大的大屋,足有四层高,在这个偏僻的小山谷里面,建设难度可想而知。
“这定是哪个贵人的住所,我当时来时就没有发现这里。”千藏为掩饰心中不安,忍不住的咕哝着。
英彦将越老越胆小的同伴挡在身后,离小葵见一臂远,虽然心中明白这只是个记忆,事情早已发生过了,但还是下意识的想回护这个独自出门的幼童。
小葵见这是决定从正殿找起。
他卷起礼服的大袖,将下摆扎进腰带。
两个嫩藕似的小胳膊去推宫殿的大门,但是他汗都出来了,门纹丝未动,不得不先停下来喘口气。
“这个德格亲王太缺德了,让这么小的孩子来这种地方。”千藏啧啧出声,口中不停,将远在京都城的亲王骂了臭狗头:“哎,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英彦脸色极差,心中一会儿一个念想,不知道这个记忆有什么目的,这孩子若是死在这里了,他们会不会出不去。
虽然历史的记载是葵见主人后来继承少主人位,但其实是真的葵见并没有逃出去,而是有天皇府找人取而代之了呢?
正想着,听得“通通”两声。
再看过去时,小葵见已经放了两个爆破符将铁门打的移出一道缝来,正使劲钻进门去。
“还真是个鬼精灵。”千藏有些安慰,随着葵见一同进门去。
宫殿中漆黑一片,不同于外面的淡淡月华,这里窗户紧闭,一丝光线也钻不进来,黑的不辨南北。
葵见一进门来便弯腰摸索着前进,但是向前走了挺远,竟然什么也没碰到——这里是个空的厅堂?
他沿着墙壁走,在转角处灯架终于摸到了一只巴掌大的蜡烛头,砰的点燃蜡烛,厅堂的面貌终于能让他窥得一角。
这是个巨大的厅堂,地上铺的是黑色的石砖,窗户被钉的严实。
小葵见将蜡烛举高一些,照亮厅中一排排整齐又破碎的桌椅,看桌上雕花风格倒像是流行过的流云纹,走近看去除了腐朽的桌椅,还有桌上落满灰尘的杯盏,木头箸已经腐烂,断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