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再往前走就是主人座,宽大的条桌上的织物烂的剩下几块断裂的纤维,上面压着主人专用的碗碟,俱都是精巧华美,奶白色的汤碗,鲜红的玛瑙酒盏,一个个呈着风干水果的大盘和只剩白骨的炖肉盆。
这里好像是正在办什么宴会,但是忽然间客人和主人一同消失不见了,时间也随之冻结。
小葵见好奇的坐在主人位上,环视周围,想着若是此次顺利,师傅们大约也要为自己办理宴会。
他低头看去,勺、箸、碗、盘依次摆开,与现在的规矩略有不同,最左边的地方放着一本手记。
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忍不住翻开羊皮封面,第一页是空白的,再翻一页便有字了。
“汤盆的里面——究竟有什么呢?”葵见小声念道,烛火摇曳,他伸手去辨认时,摸了一手墨水。
这字好像是刚写上去的。
他伸头去看,汤盆里空空如也,挂了淡淡的一层灰,但是呢——
“这个就反常,所有的盛放菜品器皿中都有东西,就算是汤盆的水蒸发了,也应当留下当时的熬汤材料,总不会是一盆热水吧,说明当时有人动了这汤,将这汤倒出来。”千藏分析道:“这汤究竟有什么古怪呢?”
想不通。
葵见显然也没有明白,他放弃汤盆,将剩下的器具又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
小眉毛不由得皱起来,艰难的辨认笔记的字:“美丽的人,在高处也是美丽的。”
“什么嘛。”葵见不满的嘟囔在大厅中回响,忽略狐狗两个外来人,这个厅中只他一个。
他稚嫩的声音在厅堂中回荡,一阵阵涟漪似的返回来:“什么——什——什么”
“高处?”葵见站在厅中向上看去,通往楼上的楼梯是断的,只剩下上半截连接在楼梯口,他走向楼梯:“木鸢——出!”
什么也没有放出来,这才发现今日来觐见贵人,自己根本没带足东西。
葵见有一点恐高,他看着半截在空中的楼梯扶手,心中不断想象自己跳起来抓住扶手,扶手应声而落,将他重重摔在地面的画面。
不过——这里好像有绳子,葵见转过楼梯口,伸手召出一阵小风,将绳子刮过来,绳头捏在手中,艰难的向上攀爬。
只是这爬高与想象中实在是大不一样,自己向下看时好像已经爬了很多,但实际只挪动了一点。
厅中的风从不知什么缝隙里钻进来,呜呜的在厅堂里回荡着,将半空中的葵见吹成一只摇摆的纺锤。
葵见不敢向下看,只得将眼睛注视着头顶的黑暗,左手将蜡烛头举高。
“阿鸢——”风里好像有人在念叨。
葵见想让自己不受打扰,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手汗攥得麻绳都滑溜溜的,他在空中荡着。
“阿鸢——”声音近了,像是在耳边发出的。
葵见吓得一个哆嗦,蜡烛从手中滑脱,当啷落地熄灭,大厅终回黑暗。
他吓得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声的抽泣着。
“哎呀这也太惨,都什么呀。”千藏心软软,同情起这个不相干的术士头子:“怎么让小孩爬这么高。”
他站在地上,忧心的看着:“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被难住了。”
只见小葵见在袖中摸摸索索,掏出一个能发光小玩意儿,举起来——原来是离江夫人给他的泥娃娃,这娃娃手中嵌着一颗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淡淡光芒。
有了光线,恐惧就不会占据整个心灵。
葵见凭借这夜明珠的光泽,一点点向上爬去,期间千藏不断吐槽着这么没用还是赶紧放弃吧,反正车在门口等着呢,回去了大不了不当整个家主谁爱当谁当,解什么迷呀疯子出的谜正常人也解不出来。
二楼也是漆黑一片,通道的两边分布着许多的房间,这些房间的门板都一模一样,有开有合,在夜明珠的光线照射下只是黑色的空洞。
风从楼道刮过:“呼——阿鸢——”
葵见几乎尿出来:“你莫要再叫我啦,我定不认得你的。”
他念叨着谜面:“无影无形,有则有,无则无。就是这个东西是没有形体的。”
他鼓起勇气来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吗?在你们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形体的?”
不一会儿风声渐息,声音又消失了。
这里像是什么客房,每一间都一样,推开门里面都是一样的书柜、茶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小葵见慢慢走进屋中,里面柜子里也是空的,只有个别的放着水盆,。
葵见一间间的找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现,慢慢的不太害怕了。
他翻开羊皮书,第三页写着:河流之源就是神明苏醒的眼。
“神明苏醒的眼。”
葵见将书铺在地上,看清楚这些字的出现,他合上书再翻开时前几页都不见了,翻开第四页,没有字。
看来不是随时出字的。
他将夜明珠举高,照着通往三楼的楼梯,不知是不是心里原因,总感觉一间间的客房中,有无数眼睛在悄悄的看着他。
带着悲悯或者惧怕,和一种忌惮又厌恶的感情,也混合着可怜。
余光移回去,客房安安静静,并没有人,也没有眼神。
“镇定,母亲在等我回去。”葵见踏上通往三楼的台阶。
千藏大哭:“呜呜呜呜呜,好可怜,宝宝子一定要平平安安。”
“快闭嘴吧,这是什么称呼。”英彦一阵恶寒:“看来葵见主人继位是确实是受到一定刁难的,以前的分封制度真的不太一样,人皇的力量在阴阳两界都是很大的。”
三楼很明显就是主人的卧房了,一整层楼被书架和屏风隔成很多间,以供主人在这里富足的惬意生活。
茶台上的香插上,熏香早就不见,只留香灰和着时光的碎屑铺在其中。
书房的窗被封得严实,书架旁边一只小神龛,香火早已熄灭。
“这里又有神龛,有些眼熟。”
千藏就着淡淡光线端详神龛,雕花倒是很精细,是皇族人普遍喜爱的云纹,应当是好工匠做的,一朵一朵立体逼真,好似挂了灰尘的天上乌云,神龛里面却没有供奉的神像。
“没有神像的神龛?”千藏小声念叨着,伸手去触碰,但是他只是在别人的记忆中,什么也摸不到:“河流之源是神明的眼?什么玩意儿?这个亲王真讨厌,写这种谜题让人猜。”
“这不是亲王写的。”英彦接口。
“什么?”
“羊皮本,不可能是德格亲王的谜题,这种烫了金箔的羊皮本子根本就不会是那时候的东西,这种本子制作得需乌骨羊皮,在德格亲王执政时期乌骨羊早已灭绝了,后世的王朝也不允许用烫金箔的制式书本。”
他眉头皱成疙瘩:“书本恐怕是屋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会是谁留下来的呢?还专门给来人看这些,是房子主人吗?”
“房子主人就知道这里会有人来访,他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有钱人这都什么癖好?”千藏脸拉得老长,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鬼气森森的。
小葵见踱步至神龛边上,此时窗外的白月亮正好照进窗,从木板的缝隙中一丝丝的透出来,洒在神龛上,点点的亮银色跳动在墙面。
他费力的踩着木凳,伸手去摸神龛的框架,空无一物,旁边也没有什么香烛来供奉,这究竟是什么爱好?
月上中天,伴随着他手指的描摹,神龛周围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千藏对于这些熟悉的翠绿色光点十分厌恶:“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在他诉说着不安时,屋中的光点慢慢变得密集起来。
英彦眉头紧皱,不用狐狸提醒,他也想起来在仲麻公子的卧房中密密麻麻的蝠奴。
小葵见对这些却一无所知,面对满墙面的绿色光点,有一点属于儿童的好奇。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这些光点,甚至将一颗光点轻轻的捏起来,凑近了去看。
“别拿呀宝宝。”狐狸不禁得着急起来。
绿光点呼吸一样明灭着,安静的落在这沉睡了百年的书房中,可以想象在这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这些神秘的仪式每天都在发生。
葵见顺着光点汇聚成的线条向书房中走去,走过两张书案,就是后屋里的公文桌。
狐狸乖乖被牵着走,路过墙面:“什么河流的,是指这些光点汇的河流吗?”
英彦没有回答,总觉得这些暗语在隐晦的说一个故事,一个尘封的真相。
绿色的魂力一闪一灭,将葵见指引到了公文桌后的陈列架,便不再往前。
“这是什么?”
葵见捧起陈列柜里一件水钵,趁着窗外的明亮月光向水钵中看去。
狐狸有点不安,越过英彦的肩膀向里面看:“什么呀,好像也没有什么呢。”
英彦将眉头紧皱:“有过的,看外面你这应该是个银钵,但内里是褐色的。”
“褐色?那就是里面装的液体干枯之后是褐色的。”千藏一阵子反胃:“会是雪吗?这个书房的主人拿钵来喝雪?”
话音未落,狐狸便感到一阵反胃,这些个贵族爱好怎么都这么奇怪。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英彦安他心道:“应当不是,这个陈列柜里面都是祭祀用品,银钵里放的可能是颜料一类的油膏。”
随着葵见手中的夜明珠一排一排的照亮,陈列柜中的物事一件件显现出来。
最下面是几只翠玉做的手钏,红玛瑙的玉琮。
往上看是一把满是铜锈的短剑,上面的花纹早已锈成一片。
最上面是一张黄金面具,面具的五官深刻,圆眼方口,口中的獠牙向外翻着,因为黄金的材质极佳,此时还泛着与其他事物不一致的金属光泽。
英彦看着旁边狐狸见钱眼开的样子,有点不满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多看。”
狐狸难得听话一回:“好嘛,我不看了,那告诉我这是什么面具。”
“瘟疫神合川央嘉,传说这个面具人看一眼就会得病。”
“咿咦。”狐狸发出一声短促的嫌弃声音。
小葵见好似也认出来了,这些历代鬼神是家主们必学的课业。
他面对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面具十分不喜,便将白皙的小脸扭成一团。
“这边有书信,快过来!”狐狸忽然有新发现,徒劳的呼唤着独自在废宅中解谜的幼年家主。
巧的是小葵见因为发现了书桌上的书信,便迈步蹬蹬向这边走来,将捧着夜明珠的泥偶放在桌角,将信封打开。
这是一封表彰信。
“皇子伊势藤茂名于旭耐川一役,招来天神相助,战功卓绝,封亲王衔?”千藏喃喃的念道。
英彦低头看着小葵见埋头苦读的侧脸,这个孩子认的字挺多,这封表彰书中许多都是百年前的老字,更兼有这跨越年代的语法不通,可以想象小葵见此时读的颇有几分吃力。
“屋主人就是这个伊势藤茂名吗?”狐狸一知半解。
英彦环顾四周:“应当是他没错,这里的装饰应当是亲王装饰,桌上的雕刻也都是皇族的图腾神鹿。”
“那怎么没有听过这个皇子呢?”狐狸进一步追问。
“因为后世在有意回避他的事迹,但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后世都叫他为锦衣摄魂罗刹。”
英彦说完,不出意外的感觉到狐狸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这下就能弄明白了。”
狐狸将脸躲在英彦衣领后面:“弄明白什么?”
“弄明白羊皮本上的暗语,河流之源是神明苏醒的眼,就是说在旭耐川的河流源头曾发生了一场大战,皇子伊势藤茂名用锦衣摄魂术召唤出了瘟疫神合川央嘉,从而大败了敌兵,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因此授了亲王之位。
从这封书信被打开放在桌上的情况,如果不是后来有人故意翻出来的,就是他收到信的当天再也没有回书房。”
“嗯嗯,不错嘛,很有一些道理。”狐狸拍手表示肯定:“你若是不当术士了,也可以当个巡捕头子。”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英彦说出这一串分析后,原本埋头看信的小葵见忽然转头,认真的看向身后的两人。
狐狸被这个意外情况惊得有些结巴:“他这是能看见我们?”
说着伸手在他脸前晃一晃,小葵见没有任何反应,放下信件后穿过他的手掌又往前面去了。
他将几封信收拢好,揣进礼服的宽大衣袖里,继续往前走起来。
拿出羊皮本,再翻一页,果然又有字迹现出来——
我在你身后。
“!”狐狸看清楚后猛然大叫。
英彦揉一揉被高音震得发疼的耳朵:“没完写呢,往后看。”
我在你身后的时候,我也在你的身前。
“这什么嘛。”千藏白白被吓,自觉浪费感情,瘪瘪嘴露出一副没意思的表情。
小葵见低头读字,不自觉的念出来:“在身后,同时也在身前。\”
他思索一时,忽然站起来,哒哒的向书房门口走去。
千藏奇道:“这就想出来了?倒是个小机灵鬼,会是什么呢。”说着拉扯满面愁容的英彦追随葵见的步伐,向外间走去。
小葵见举着夜明珠在木头走廊上跑的飞快,两边墙壁上挂的装饰画一闪而过,画框里各式的人像都用黑溜溜的眼珠打量这个不知来处的小孩。
楼梯的尽头便是屋主人茂名的寝室。
随着淡淡的荧光进入,屋中的陈列也明晰起来。
小葵见进了屋就开始到处打量,从屋门后跑到屏风后面。
“他在找什么呢?”千藏奇道。
“他在找镜子。”英彦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