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定论,狐狸哀怨连连。
“什么声音?”
英彦被狐狸弄得几乎神经衰弱:“什么什么声音?”
“莫说话——”千藏将他嘴巴捂住,两人一并蹲下来,在门缝中看向门外的街道。
果然就有一人远远走来。
英彦疑惑,这样冷的天气,这人做什么想不开要来这里。
这人穿着一件极厚的棉袍,将下巴都包在领子中,头上戴了带耳朵的棉帽,从外面几乎看不出长相。
他停在书店门口,低头看一看两人留下的脚印。
只是这脚印极其混乱,当时狐狸在他背上十分不安分,左摇右晃的将两人全都带倒在雪里,又嘻嘻哈哈的将雪团去砸他,因此这里的雪面上一片狼藉。
“真神显灵啦——”这人慌忙跪下去,不过是朝向对面商店门跪的,他一边砰砰的在雪中磕头一边欣喜若狂的念道:“弟子诚心供奉祖师,到今日已经贡献了五个童女,还希望真神让弟子心愿得偿!”
说罢将背上的包袱解开,露出正哭的抽噎的女童来。
“什么真神——这不是跟你们抢生意吗?”千藏在他耳边悄悄声说道:“你也不收拾他。”
立即被英彦捂住嘴巴,然后十分不满的在人家手背上写了个“斜教”。
这人在雪中嘟嘟囔囔的,将女童抱在怀中:“小人已经成亲日久,妻妾六个,生的孩子却无一男丁,这是我最小的女儿——还望真神看到弟子的诚心,让弟子心愿得偿,一举得男。”
千藏听得汗毛都炸了起来,这什么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送人?
他气得吚吚呜呜,隔着门指指点点,不断暗示让英彦管管这事。
这人话音刚落,对面商店的对开门哗啦打开,在白雪的映衬下露出黑洞洞的门洞来。
这门洞黑黢黢,也看不清里面的光景,看起来活像是什么动物的喉管。
这人对这个场面非但不害怕,反而喜笑颜开,将装女童的包袱向背上一扛,抬脚进了门。
千藏一把将英彦的手甩开:“你不管我管!”说罢起身要出去,便被英彦拉住:“还是我来,这真神不知什么来路,你跟在我身后。”
两人刚出门,便听见对面的屋子中惨呼一声,什么都顾不上急忙进屋查看。
进门便是满地的鲜血,千藏将伤眼捂住,另一只金瞳立刻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六尺高的蝙蝠正伏在厅正中的地上,不断啃咬着方才那来人,半透明的膜翅包在身体两侧,翅顶的尖爪将人的肩膀固定住,好让朝天鼻下面的尖舌能够方便的舔到脖颈处涌出的鲜血。
它咚咚的喝着,这人除了方才叫喊一声之外没了动静,想来已经死透了。
这蝙蝠察觉两人进门也不避开,而是从容的将喝饱的蝙蝠脸满足的抬起:“两位也未吃夜宵吧,这里还有一个——”
它右翅一推,将小女童从翅下露出。
女童已经吓得不会哭了,任由千藏将她揽进怀里。
千藏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蝙蝠妖,这种生物一般寿命有限难以化妖,而今日遇到的这个居然一张嘴就口吐人言。
“还是我说错了?”蝙蝠妖若有所思,再次开口便发出一堆难懂的喑哑鸣叫。
千藏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上了岁数:“你吃了这人五个女儿?”
蝙蝠妖用它挤在一起的五官摆出一脸震惊的景象:“那我没说错嘛,就说人族语言应当就是这样。”
它十分光明磊落承认道:“都是这人带过来的,今日吃得饱,小的就让给二位了,只是——”
说着嗅一嗅空中:“二位同胞可是刚从什么神庙出来,身上好似有一股子修士们的书卷臭。”说着便凑近英彦企图闻清楚,被英彦一退闪过。
“莫要误会——”蝙蝠妖斯文的抹一抹嘴:“我远来是客,自然不会与你们本地妖为难,只是人族这边到处都是吃食,分我一些也不妨碍什么,或者这条街我让与二位?”
它看着颇为激动的千藏:“还有那个小家伙,也送二位做夜宵,虽然小不能填肚子,但是肉鲜嫩的很。”
女童听到这里被吓得眼泪流了满脸,想要哭被千藏将脸捂住埋进他胸口中。
英彦警惕的站在最前面,将千藏挡在身后:“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我不记得记载中有你这样的大妖。”
“哦原来你不知道啊。”它状似彬彬有礼的样子学着人族学究那样,将幼小的手爪相互交叠,慢慢欠身施了一礼:“这天下马上就是我们妖鬼的天下了,本朝的位子是夺先皇位而代之,若是大权重归天选之子,我们妖鬼也是要支持的,毕竟这才是顺应天理的事。”
千藏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鬼界。”蝙蝠妖翻翘的猪鼻子咧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英彦感觉呼吸停滞了一下:“可是白峰山——”
“就是白峰山那里,天命之子重开鬼界,我们等这一天可是等候多时了。”
蝙蝠妖将没有存在感的眼睛笑成一道缝:“天命之子应允咱们,若是大位回归,必将在这里为鬼界众族人划地,现下里白峰山到处都是我们同胞,人族如羊群一般生生不息,在这里我们必能过好生活的。
只是这里真真好生奇怪,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是个修习人族术法的妖是吗?他日战鼓起,针锋相对时莫要站错队才好。”
千藏心情复杂,心中的抵触心理却随着这个妖的拉拢越发明显。
英彦也不应声,只将嘴巴紧抿,拉着千藏袖子一言不回就转身出门。
蝙蝠妖也没有拦,只静静的目送这两个奇怪的同胞出门去了,表情晦暗难辨。
青森倒是一直都靠谱,毕竟是久居京都城的老妖了,迅速的跑了几家书店,带着几捆子书等在茶水棚子里,两人老远就看见两面漏风的茶水棚子墙皮边,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吸溜溜的喝热水。
青森看见一脸凝重的千藏,觉得十分罕见,就听对方开口:“不能在店里住了,我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于是这三人出现在稻禾大社。
青森疑惑的四面看着,天上是不同于外面新月的圆圆月亮,洁白月辉笼罩地面:“这是哪里?”
却看见两人一幅熟门熟路的样子向中间的大屋走,顿时疑窦丛生。
或者还是抽时间采买一些灯笼和布匹,等着办喜事吧。
庭院里没有外面的凛冽风雪,猜想这里应当是一处隐秘地方。
中间是供奉狐仙的大殿,只是正中的狐神相没有了,只剩下旁边一溜小狐狸塑像。
也不敢随便跑,他只好将书籍搬运到厅堂里面,又在难得靠谱的两人安排下在一个挺宽敞干净的卧房住下,安顿好不知何处带回来的小女童。
月上中天,狐狗两人却都睡不着,白天的事情令人心中不安,于是在竹林中尴尬的碰头了。
“这么说一辉这是将白峰山的阴阳之门打开了?”千藏担忧:“鬼界的大妖真的那么厉害吗?他们能打得过你吗?”
英彦冷汗直冒:“今日遇见的蝙蝠,就是个大妖了,这样的白峰山上也难遇敌手,若是我师兄在我俩联手还可一战。”
这就把话聊死了。
两人看着竹林里光影交互,两个久远时代的前辈被攀月娘记录下来,不停地重复着百年前的冲突。
吵一回,又原样再吵一回,来来去去的就那么几句话,两人看着一时出了神,随着影像中对话的冲突哈哈笑着。
这个旷日持久的吵闹令英彦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不禁的有几分感慨:“以前我真是大错特错。”
转头看见千藏一幅见鬼的表情盯着他,便十分不好意思的接续:“你不要再生气了吧。”
“嘘——”千藏止住他。
英彦诚意十足:“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渐渐明白了——”
“叫你别说话!”千藏咬着牙根细细出声:“有人闯进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说着将对方从地上拉起,向竹林中间躲去,两人向竹林的另一头跑去时便能隔着林子看见团团火把在庭院中闪烁,院中忽然多出许多人。
两人趴在竹子茂密的根部,将头凑出来瞧:“这些是什么人?怎么跑进来的?”
庭院中真姬正向新来的术士们交代着:“你们要记住是站在哪一边立场的,人族才是你们最终的归宿,少爷身边的鬼将虽受器重,但是少爷始终是与我们一条心的。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以前是效命于哪个神社,到了我这里就要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来。
此处秘境的事情要务必亲自送到少爷手中,莫要让他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妖鬼们知道——明白了吗!”
术士们齐齐道明白,便有一个灵敏的察觉到竹林这边有动静,嗖的放出一只照明箭来,将竹林中躲藏的两人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两人顿时无处遁形,慌忙向林子中间跑去,可谁知真姬这次却是召集了几个手艺极为不错的术士,听见动静就果断的嗖嗖连放两箭。
竹制的箭矢带着呼哨向两人追踪而去,将他们的踪迹暴露无遗。
“这箭怎么还会拐弯?”千藏欲哭无泪,将铁扇一转,当当两声打落一只。
英彦不语,两手飞快运决,手心蓝光显现:“不行,这不是我们白峰山的法术,我再试试能不能干扰追踪。”他从袖中掏出两只纸鹤向身后一抛,纸鹤随微风飘起,灵巧的扇了扇小翅膀,呼啦啦向另一方向飞去。
霎时间两只箭矢紧急掉头,向纸鹤追踪而去,叮叮两声将纸鹤钉在一旁的竹节上。
千藏慌不择路,跑的连滚带爬十分狼狈,在竹林中画着蛇形:“快点呀,后面还有一只。”
“躲到水里。”英彦带着千藏通的跳进水中,竹箭紧跟他们的背心射了个空,一头扎进水面。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英彦下水后便极为后悔,身上的衣物连同背上的羽翅吸饱了水变得十分沉重,只得靠着三脚猫千藏扑腾着拉拢他去芦苇丛边上躲去,便听身后普通落水声响个不停。
千藏扭头看去居然是术士们放出的机关鳄,正摇头摆尾的向这边游过来,立即一口水呛住。
“咳咳咳他们追过来了!我们快跑——”他伸手捏住衣襟里的避水珠(他没有还给鲤鱼妖,所以鲤鱼妖跟着梅九魔化了),避水珠立刻冒出一个泡泡来,将两人镀了一个泡泡膜。
千藏不停划水,带两人向下潜去,水面上不断传来通通的声音,想必是术士们已经在上面形成了包围网,随时准备将冒头的漏网之鱼重新网起。
他们不断避开水中的机关鳄和机关鲤,这些速度优先的机关动物企图将水膜戳破,被他们险险避开。
“水下面怎么没有见鲛人?”英彦不禁问道,水底下满都是石头水草,时不时看到不止谁落在水下面的手镯,想起自己第一次进秘境时的场面。
千藏不满:“逃命的时候就别走神了吧。”
英彦左边一推,两人险险避过撞过来的机关鳄。
那鳄鱼尾巴是铁木雕刻成的,三节尾巴用钢索穿起来,啪的一声打在湖底石头上,搅起一阵泥沙,大约是在岸上的术士视线受阻,那鳄口传来一两句骂声。
“那边!”英彦兴奋喊道,手脚并用向湖边划去,在水草和芦苇的掩映下的湖石上,果然出现了一个隐秘的洞口。
他伸腿踢腾两下,在泥灰的掩护下迅速划进洞。
游进石洞后,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紧接着便是出口。
两人遮遮掩掩的冒头,才发现通道这一边连接的还是一个湖,索性这里并没有人。
两人湿淋淋的上岸,胳膊腿都游的酸疼,才发现周围景物十分眼熟。
环视一周后察觉这里与通道另一边的景物完全一样,一样的湖一样的大殿和竹林。
千藏越走越奇,这里与来时的狐仙神社完全一致,只是方向相反,且湖边多出来一个无字的石碑。
还有月亮,这里的月亮并不是那边的西升东落,而是正常的挂在东边天空,但是没有了暖融融的月辉,一牙冷月亮照的这个破败的大院一片凄凉。
还有——镜子,这里随处都挂满了铜镜,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经变的模糊,鳞片一样整齐的排在墙壁上,将整个大殿都盖住。
千藏惊呆了,伸手划过一面面镜子:“所以这里才是真正的狐神社吗?”
英彦看着这光景沉默不语,两人走进神社大殿中,果然不同于外面的空荡荡,这里很有些生活痕迹,正中的高大狐神相久无人打扫,挂了厚厚一层灰,向左边的住房里都有桌椅,还有一排排的书架。
“鸢。”英彦翻开笔记,第一页便是主人姓名,里面密密的写着自己的心得,一册册的十分整齐。
千藏走近主人的住房,进门处一个大铁笼,足足能装三四个人在里面,想必是主人的灵宠笼子。
他当了许久的全瞎子,听觉灵敏,此时将头往窗台一凑:“躲起来,他们找过来啦!”
两人没轻松一时,便又和着呼啦啦的走路声音,在几个住房中找能躲藏的地方。
这女人八成是抽干了湖水找到通道,再将火炮都运了过来,十分难搞。
可是除了一样望不到头的书架,镂空的格式笼子之外便是主人极其简单的衣柜,连个能住人的床褥都无。
衣柜就衣柜吧,两人心一横,侧身挤进衣柜,在黑暗中等待真姬的术士找到他们。
千藏紧张的不停抖腿,将英彦也传染的紧张起来,禁不住恼火:“别抖腿啦,当心被发现。”
“可我紧张。”千藏委屈道,伸手在衣柜上乱抠:“总不能让我敲柜子吧,这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他手胡乱摸索,企图转移注意力;“这是什么——有机关!”
下一秒便跌作一团,出现在一个密室中了。
“我肋骨要断了。”千藏眼冒金星,推开搭在他脖子上的胳膊:“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