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千藏小声喝到,手中已是出手刷刷两道寒刃横扫出去,竟然都扫空了。
他手中招式刚落便一个揉身闪至一边趴伏在地,这才斜眼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英彦也不答话,只是背对着他站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千藏心中那一股烦闷感又升上来,强压着想要出言挑衅,客客气气的说:“英彦大人,可是着急回车队汇合?”不待人家回应他自己便答道:“本来是想带过来看一看这平民区的风情吃食,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们。”
英彦侧面转身,眼眸在他身上一点而过:“不必了,这里实在是一处难得的修行之处。”
千藏闻言心中大震:“不知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他心念如电转,脑里警铃大作,这古怪的神仙这又要干什么。
对了,他从头到尾都是站在修士那一边的,都怪自己得意忘形居然将他带至这里,口中试探着问:“你可是要,在这里开设白峰神社的分社么?”
英彦不答,缓缓转身背光而立,脸部隐在一团阴影中。
千藏小声问:“那妖村的事,你不会透漏给神社的术士吧。”
他心中惊慌之极,失望和恼怒揉在一起,将他的心泡的酸苦酸苦。
自己不仅给稻禾神招祸上身,也暴露了养育自己的妖村。只是此时旧伤未好,根本就不是这人对手。
只在手中扣着一枚柳叶飞刀隐在袖中,口气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威胁:“你不会将村子的位置说出去的,对吧。”同时捏紧了手指,渐渐起了些杀心。
英彦冷漠的看着他,与他对峙着站在竹边,似是不屑于与他搭话。
千藏感觉心里有一只从沉睡中醒来的怪兽,十分想见一见血:“大人莫要急于回答,且听一听小人的分析。”手中的薄刃抵在中指指节上凉汪汪的,他放软了声音,不动声色的走至英彦身边:“我有个两全之计,可以保住大人发现妖村的功劳,不会被师兄弟们抢去。”
咻一声刀刃劈砍声音响起,一刀已劈下。英彦轻巧一闪让他劈了个空,回身一翻袖子放出一张巨大的符纸,铺天盖地的将他包裹起来揉作一团。
千藏无力抵挡,狼狈的破口大骂,只换来那人冷淡的一眼。
“醒来。”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千藏双手被缚,无力挣扎。
又听那个声音道:“醒来。”紧接着噼噼两个耳光打在他脸上,瞬间将他打蒙。
他使劲闭了下眼,再睁眼时自己却是躺在地上,旁边是握着他肩膀的棺材脸。待他看清后立马一个挺身站起来:“你要怎样,莫要欺人太甚!须知——”
“冒犯了,你中了攀月娘的迷烟。”英彦打断他的话。
千藏蒙了一时,反应过来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人当真是辣手。强自压下窘迫,拍拍衣裳尘土,站起来口中奉承道:“谢大天狗大人相救。”
英彦答:“不必道谢。攀月娘的毒烟使人致幻,却不伤人,你应是受伤未愈法力不足,才受影响这么严重。”末了又加了一句:“你看见什么了,将竹林糟蹋成这样?”
千藏一时讪讪:“时候不早了,神社中人要担心的,我先把你送回天皇府吧。”
英彦扬起一边眉毛:“你不去?”
英彦扬起一边眉毛:“你不去?”他看着眼前的绒耳朵,有一点想捏一把。
千藏只认真说:“不必了,我法力受损,现在都不能隐去耳朵,就不去惹事情了。”他顿了一下:“而且——我在京都还有些事要做,有时间便会去找你。”
英彦有些疑惑,但听他说完理由只得顺从的答道:“也好,你办完事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印信。”
他稍微思索一下,拿出一个小玉坠,这应是英彦幼时的小家主印信,现在早已不用,这样随时带在身边想来也是十分宝贵的。
于是这样东西便又到了狐狸手中。
千藏有一些不想收,但推拒两次后只得拿起笼在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的踏上湖边小舟。月已东落,天边仅剩一个浅浅的月亮痕迹,黎明的晨光将这一片竹林照的格外安静。
与来时不同,两人的回程默默无语,气氛凉的就像这湖里的水。哗哗的竹篙声推着小舟向对岸驶去,身后竹林渐渐远去。
英彦转了个身背面向来处,踟蹰着想不如找一些话来说。两人弃舟上岸,往来时的神社大厅堂走去。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英彦一开口,便发出了二重声。两人顿时窘迫异常,连忙改口:“我可以去找你。”
又重了。积攒了一路的沉默变成了尴尬。
“我办完了事会去府中找你。”千藏摇了摇手里的玉坠,有一点脸红:“我住在东边的集市上,不太好找,所以我来找你好了。”
思考了一路怎样化解的尴尬,就这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两人围着厅中红柱慢慢的饶了三圈,周围景物旋转消失,再看时又是那个来时的简陋的狐神社。
千藏放开英彦的手,思索着要不要再说点话,便听一人大喊:“小主人!”
紧接着一人扑通一声扑过来,拉住了英彦的手:“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再找不到便要找人回白峰山求援了。”
英彦只好出言安慰,说自己是碰到了老友,来不及通告就先出来了。
千藏看跑来的人越来越多,怕自己身份被撞破,便矮身躲在半人高的神像后,看英彦在人群中向自己轻轻摇了摇手,然后被大家簇拥着,走下台阶,往大路上去了。
千藏躲在神像后,看着一群人消失在大门,提起绕在手腕上的小玉坠。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被他偷走又还回去的那只,仍旧是水滴样,被人摩挲的太多了已经泛出了瓷器的光泽——现在终于光明正大的属于自己了。
他将玉坠解下,系在脖上的牛皮绳上。玉坠挨在脖颈处,凉冰冰的触感令他神经一震。
走吧。他轻叹一口气,两步迈出神社门口,向城东走去。
英彦刚上车,便被两个小胳膊搂住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杏枝泪汪汪的答道:“主人出远门都不带我们,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说罢委屈的呜呜哭泣。
杏白也流泪,她扶住哭成一团的姐姐,拍她的脊背安慰道:“莫要说这种话,大人是要去秘密除噩,是必须这么做。”自己也流泪不止。
英彦反应过来这是怕自己走了不回,两个小妖在神社呆不长,毕竟神社是除妖的地方。
但是自己的师兄弟们谨遵教诲,从来不滥杀,女妖真是容易想多。
他摸摸杏枝的头顶,径自走入车厢里坐定。
车厢轻顿一下,然后骨碌碌的开始走,管家在车厢边上跟着,隔着车厢向里面说话:“英彦小主人,大师傅来信吩咐让你尽快与他回个信,里面还有给你的一封私信。”
英彦不发一语,接住从窗缝塞进来的信封,验过封口之后拆开,抽出薄薄的两张纸,细细看了起来。杏枝在一旁整理他的衣物,杏白将他的发辫打散,细细梳通,主人从来不喜欢花哨的流行样式,总是中规中矩的梳术士常留的那种总发一髻,再系上穿玉珠的紫带,带尾坠一只小银角,短短的吊在发髻下。
英彦折好信纸,思考着信里的嘱咐。
这次让他除噩之后不必回神社,而是直接往京都城走,并非是要剩下路费。
神羽天皇年轻得势,这样三番五次的邀请于他,这是间接的对神社示好,自己作为神社未来的家主势必要与世俗的王权搞好关系。
大师傅在信中叮嘱他务必与大臣们多多走动,尤其是年轻的大臣。
这几年神羽天皇已经彻底站住脚,势必要换血,他们才是未来的掌权者。
此次为天皇做法事给国家祈求平安是一场大事情,做好了便能够奠定白峰神社的地位,大师傅派自己去想来也是有了退位的念头,这是让自己提前熟悉事情。
第三十八章
大师傅一向对他的修行要求甚严,为的是让白峰一脉的法术能够流传下来。
严谨的学习和训练生活也养成了他冷漠的性格,现在忽然要他往人群中扎,心里也明白不太现实,所以这才又派了个社里主管外务的小管家来协助自己,要自己顺便考验考验这个人的秉性,若堪大用回去便提拔为自己的左右手。
最后叮嘱他虽然修士要疾恶如仇,除妖镇噩。
但事急从权,不能处理的万不要强出头,随时与神社保持联系。
信尾处说,自己的两个小侍女,他已经知道了,既然是秉性柔弱本质良善的鸟妖也就罢了,万不可再与其他妖族扯上关系,要保守作为修士的本心。
最后叮嘱道,虽然并不是所有妖族都本质邪恶,但妖族向来多出心机诡谲之辈,自己又涉世未深对人心真伪难辨,牵扯多了难免会被引入歧路,作为未来家主稍不注意便会做出损害神社名誉甚至有害国运的恶事。
英彦合上信纸压在膝上,抬头看着前方车帘上的绣花。
白鹤是白峰山的图腾,象征着高洁出尘不染世事,受家传影响历届家主多是方达不羁的性格,到了他这一代干脆就不理俗务了。
因为天生有黑翅,他自小被当做半神享受供奉,当做一个活生生的神迹站在高高的神坛上。
至于自己是为何到神社中,父母为谁,都一概不知,也没人关心这点。他好似是个天生地养的草木山石,住在空旷清净的大院里。
英彦轻轻阖眼,将头枕在车厢的靠背上,上次拜访天皇,并未得到如何的重视,认真说起自己活像个瞧新鲜的玩意儿在大宴上供人品评。
车子轻轻摇晃着,终于走到了天皇府的大路上,终于停在府门口。
待车挺稳了,管家往车厢中递了句:“大天狗大人,天皇府到了。”
等待半天里面没有动静,他伸头进车帘里瞧了一眼。小侍女分别坐在两边,正中间的英彦却是已经睡着了。
他打个手势让侍女叫醒他的主子,那小侍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另一个轻轻走至车厢边,轻声对他说:“主人一向浅眠,睡眠很珍贵的,烦请管家等候一时吧。”
管家想了一时,答道:“天皇府觐见是有时间的,过了时间我们便不能进去了,最迟一刻之后必须进府。”
小侍女刚要回答,身后传来声音:“无妨,我们现在进去吧。”
英彦由两名小侍女伺候着下了马车,瞧着管家同门口的侍卫交谈,再坐上府里准备的肩舆。
这是个两人抬的肩舆,在夜色中也看不清抬轿人的面容,英彦看着前面人后脑上扣着的圆帽,心里盘算着大师傅交代的事情。
此次祈福仪式务必要使天皇和众大臣们印象深刻,有必要时可以使一些法术,做出一些夺人眼球的光影效果。
大师傅解释道,大道所求是我们修士的毕生追求,但对于凡人而言是虚无缥缈的,所以我们修士需将道法做的具化,让人能够真切的看得见,才能广泛的传播。
今上嗜好修行,与术士交好,正是将神社发扬光大的时候。
当他打开第二张折着的信纸时,发现这张居然是空白的,似乎是不小心放进来的。
他仔细的打量这张空白信纸,将食指抵在信纸一角暗暗输入法力,纸上的字才现出来:以下术法你需记在心里,无需向外人透漏。其一是阴火招雷术,需准备冤鬼五六只,以竹瓮封印,可隐蔽在衣袖中,待用时以雷神真火激之,用阴阳气息相冲之道理引雷击,用时需得注意莫要伤到自己。
之后又说了阴魂现身术法,小遮天换日口诀等。里面一应东西都由管家带着,可以向他索取。
居然没有一样是自己平日修行所学,在来信中清心咒、引气入海等正派的术法提都未提,自己这是要去宴上表演不入流的小把戏来博人眼球了吗?
他心中明白大师傅说的是对的,只是不免有点小小落差,对于自己的不适应他十分清楚。
肩舆轻轻停了下来,他又一次到了给他留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十分别致风雅的院落,院中假山曲水,亭台小楼,池塘中甚至还养有白鹤,这样的爱重足以让所有人侧目了。
英彦坐在临池塘主卧的榻上,身边笼着火盆,盆里的木炭静静燃着,暖融融的气息一阵阵袭过来。他看着在旁边座椅上的管家,遣退了侍女侍从。
“小人名为径路藤和,是去年招进神社的,幸得大师傅青眼,被选来协助祭祀事务。”
他说着捧起脚边的木箱,放置正中的几上。
这个箱子十分普通,就是用一般的黄杨木打出来的,样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四方形,连个雕花也无,神社中这么普通的木箱都是很少见的。
管家径路从脖上摘下钥匙开锁,他表情认真恭敬,随着吧嗒一声锁子打开,他掀开箱盖,露出箱里满满的各式瓶罐法器。
他打开箱子供少主人观看,自己很懂避讳的告辞出门去了。
听到门扉闭合的咚的一声,英彦才懒懒的走下木榻,光脚走到几边,伸手将木箱整个打开。
这木箱分三层,里面的东西满满当当,各式的物件塞满了整个木箱,箱盖里侧上刻着一个古体的鸢字。
这箱子他认识,这是大师傅平时用的箱笼。
英彦把每个瓷罐都起出来仔细看过,里面的东西种类不一而足,样式各异。
有的标签纸已经沾污泛黄,有些被水化开沿着瓶口淌出来一些,已经看不清标签上面的字迹了。
他将凉幽幽的瓷瓶握在手心里,凉意随手掌传到了身上,随即自己取了一件外袍披着,耐下心来一一翻捡着箱里的东西。
大师傅对自己的期望很高,这应该是要正式将衣钵传给他了。
如今也只好雷击冤鬼了,他将几个空瓶摆在桌沿。
次日小侍女很早便进门来收拾准备今天用的法器衣饰,她们见到这几日又翻新的华贵房屋十分新奇,到处翻看着像是两只飞来跳去的鸟儿。
此时天色尚早,窗外还黑着,屋里点着几只蜡烛,管家恭敬的站在英彦身边禀报,烛火的光亮在他因紧张略显油腻的脸上一跳一跳。
“待会儿咱们便要去大殿后面候着了,昨夜我已令人准备好祭祀用的法器,现在另有一队人前去复核。卯时神羽天皇与众大臣上殿,过一刻由府里内侍带领着进殿。今日要念清心咒和伊真大神镇噩破魔经,为大殿里的人做法祈福。中午在大殿领宴,下午则和众大臣一起看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