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在台上站定，将两把铺了红绸的打扇展开，随着鼓点一下下挥着。
初看并不怎地，那小女接着便单手持扇，右手从袖中摸出两把中扇，拇指食指小指同时捏住两柄扇子呼啦撑开，和大扇一同舞起来。
紧接着鼓点一变，咚咚的敲得人心中紧张起来，台上人将大扇抛起，用力一撇，大扇腾空向前方划了一个半圆，从观众的头顶飞过。同时右手的两扇抛出，待三扇在空中转的稳了，她便一个挥手，那刚回来的大扇又斜飞出去，将将要打中看景人时好似被无形绳索拴着一样极速收回。
扇子快到手中时，那小女又伸手一拨，将扇子再次抛出，同时右手不停的将两中扇抛出，紧接着是四个小扇。
至此八只扇子在空中交替飞出，又无一个相撞，众人看得不住叫好。
那女子也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只是一脸冷漠的将扇子又一一收回，接着冷淡的行了个礼，扭头下台去了。
这扇舞让几层楼的客人都停下吃酒，啧啧称赞，唯独英彦如坠冰窟。
这也太像了，她一定知道什么。
英彦猛站起，冲下楼追到后台处去寻那女子。
他一路撞翻了几个吃酒的客人，冲到乱哄哄的后台。
那女子正拿棉布沾着菜油卸脸上并没有多少的妆，正一脸黏腻，便看见一个怪人直愣愣的看向自己，没好气的开口：“看你姑奶奶作甚。”
英彦并不在意她的无礼，直接问出来：“你的扇子是在哪里学的？”
“要你管。”女子显然防备起来了，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都回答是这句话，问道最后干脆不客气起来：“问这么多问题小心折寿。”
这熟悉的刁蛮语调。
英彦几乎要当场跪下，但面上还是冷冰冰解释：“这扇舞的技艺应是我好友的手法，不知你是在何处学的。”
听到此处女子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她手中摆弄着几双扇子，呐呐回应：“这是我的恩人教的。”
然后难过的抹抹眼睛：“听人说他被害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是真的。”
她不停地抹着眼睛，把一双明眸揉的红肿：“你说他是你好友，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我到处都找不到他，难道真的是死了吗。”
英彦有苦难言，刚才还怀着侥幸的心直坠向地面：“是谁跟你说的。”
“泽口他们说的。”女子淡眉倒竖：“说是被出卖了，还说是被人族的官差抓去炼了药，连眼睛都被抠出来了。”
像是说中了痛处，女子哇哇哭起来，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你说他们为何这么狠心！为何要害他。”
那女子哭声渐大，几人闻声赶来收拾闹事的人。
英彦见劝不住她，只得灰溜溜逃出门去。
他背着歌坊跑着，总觉得哭声直追着他跑了三条街才渐渐消失。
远远的离开了歌坊一带，英彦漫无目的的走着，两边的建筑更加气派，又兼一两两华丽马车疾驰而过，他才反映出自己这是走到了繁华区。
他感觉心里巨疼，身体却麻木，像提线傀儡似的又走了一阵，越过一群又一群路人。
第七十三章
路过一个酒屋时正赶上店门送客出来，呼啦啦一群人与他磕头碰脑的撞了个正好。
立即有人训斥：“哪里来的野狗，站在门口冲撞了大人的座驾。”随即晦气的呸了一声，急急的挤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去了。
英彦冲那人去处冷漠的瞥了一眼。
这是——白峰神社的人？
英彦分明看见一人穿着神社的月白衣衫上了马车，他手脚敏捷的躲进树后，从枝叶间观察刚才上车的人。那人由十几个随从隆重的请进了车厢，又从车厢窗口探头看了看外面。
这分明是自己呀！
英彦被这景象猛地从悲伤的混沌中拔出了心神，轻手轻脚的跟着马车跑起来，这群人嘈杂得很，想跟丢都难。
车上一人殷勤的奉承着：“大天狗大人，这已是京都城最大的歌坊，不知还合大人心意？”
坐在华丽蒲团的那人十分矜持，并不答话。这让陪同的人心中没有底，他又挤出几句话：“刚才那女子十分的不知好歹，明日我必让她前来道歉。”
见矜贵的客人又不答话，另有一人道：“听闻京都有一古酒坊，特产落霞醉，当真是京都名饮。我们这就陪同大人一起去看看。”
英彦一路跟着马车，在灯影缭乱的街道上飞窜着，脑中浮想联翩。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叛逃，大师傅没有人可撑门面，因而找了个替代自己的人吗？这个念头一闪便被他否定了，大师傅不会这么愚蠢。
他跟着马车跑到了一家酒家门口，看着这群人熙熙攘攘的涌下车进门去。自己挑了一颗临着窗子的大树，三两下攀了上去，便正好看到那假货正坐在二楼的包厢尊位上。
其他人陪同着假英彦吃酒听曲，一旁有五六个人为他倒酒打趣，还有的干脆攀着他的肩膀大笑，一副心腹的做派。
更有许多的女子穿纱裹绫，一一捧着酒盏，两眼含情，像花朵儿一般围着这位贵客，居然还应客人要求相互的哺起酒来。
英彦眼看着自己与这些涂脂抹粉的女子们挤挤挨挨，心里有些不习惯的发毛。
眼看这贵客被这群人缠住了，坐在最里面的两人便咬起耳朵来：“都说这人是鬼见愁，平白连天皇大人的面子也是不给的，我看也就那样吧。”
另一人嘿嘿直乐：“应是面子上不好做太过，那些文臣没眼色估计是送了什么古董字画，要我说男人么，一定有几个一样的爱好。”
他看杂耍一般看着这几个女子将假英彦戏耍的团团转，又缠着他作对罚酒，假英彦对不出连连喝酒，后来干脆端起酒壶咚咚灌。他渐渐放浪形骸起来，抓着身旁的绿衫女灌酒，那女子被呛了一下显然想要发火，但是又生生忍住，面带微笑的劝酒劝菜。
假英彦连喝了两壶，感觉气力不支，头晕目眩，假托自己要去洗脸走出了还在吵闹着的小包厢。
英彦在屋外攀着树冠茂密的枝叶一路跟随，看着那假货进了盥洗室，在一阵哗哗水声后一脸放松的走出来，他摒退了伺候的人，将手泡在一盆冰水中。
盥洗室里仅点了一盏小油灯，火光跳跃中映出了假英彦那张逐渐变形的脸，紧接着他泡在水中的白皙双手慢慢长出了浓密黑毛，接着从他变粗的肩部颈部长出。
面部像气球一样变形，吻部突出，尖锐獠牙呲出了宽大的嘴。
正当他全身放松在水的浸泡中，耳边忽有声音冷冷言道：“何人指示你冒充我的。”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一顿痛打，将他揍的哀求连连。
“莫打了！我说就是。”这张毛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更是丑陋：“是南市口的鳄妖要我冒充你的样子，进天皇府为他本家的侄子报仇的。我这才来第三天，只是骗了些吃喝，并未害人！”
英彦细细分辨这张打肿了的脸，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妖怪：“你应该知道说谎的下场，你是如何做到变作这个样子的。”
这黑毛妖被掼在地上，忙不迭的说：“他给了我一颗化形珠，能化形五天，任何法术都查不出，只因我与那鳄童身形仿佛，便被他哄骗了来。”
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若是大哥能饶我一命，我立即回山里再也不出山。”
英彦听罢手上劲一松：“天皇府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计划我全当不知道，若是被我知晓你用我的样子作恶。”
说到此处他将拳头尽力砸在方桌上，登时将桌腿敲进了地板，听得那黑毛妖连连掉头莫敢不从。
兴许是吵闹声太大，楼梯转角处过来几人查看，英彦闻声翻出窗户，只留那黑毛妖兀自颤抖不止。
这么说还有人盯着天皇府妖复仇？
英彦心中从未想过要去复仇，他打心底认为他的后果是自己造成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见闻，心中认为妖吃人，人也能吃妖，都只是强胜弱的一般事理罢了。
但是他也乐于在刺杀行动中添一把柴。
他在深秋午夜的凉风中轻轻跳上了矮墙，在窄窄的墙头走着，忽看见小巷里慢慢走来一人。
“别想跑！”他扑棱俯冲下去，将来人一把擒住。
立金久反射性的推了他一把，在看清来人后便老实的放弃抵抗，任由英彦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你跑来此处作甚！铁市是在这里吗？”
酒坊的汤泉开到午夜便要关门，但今天为了管事要泡汤的缘故，油灯直亮到了后半夜。
千藏慢慢擦干身体，摸索着爬上汤池边，展开衬衣穿上。
他的衣衫据说都是由酒坊里最好的裁衣师傅做的，花三是一个很细心的妖怪，听说话的口音像是个狸猫妖，说话时总爱带一个咪字或者喵字做结尾。
例如他总会说：“源先生，今日会下雨，请务必为伤口上好药的喵。”
花三是老派作风，喵字应该是类似于人族的方言或者官话里的语气词。
想来是怜惜他眼盲，花三为他安排了一个小猫童伺候他的起居，只是他并不习惯有人总跟着，因而橙丸总被他派去守门，只是在出门办事的时候跟着他，虽然年纪小些，但还算听话体贴。
千藏走出汤屋，到柜台前便听到橙丸咪咪的声音正与掌柜的说道：“许是先生睡着了吧？再一刻钟不出来我便进去寻他吧。”
掌柜答：“源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若是花三管事有事找他，我去通报一下也行。”
千藏打断他们：“橙丸，管事找我何事？”
橙丸头顶的绒耳朵应声一转，立刻小跑过来，亲昵的挨着千藏。
他是花三的内侄，本体应该是个橘花猫，他伶俐的将木桶接过来挎在手上，左手扶着千藏的右臂将他向前引着，同时口中汇报：“阿叔在茨姬大人那里，说是茨姬大人酒醉，让你过去一趟。”
“酒醉等她酒醒了不就好了吗？”千藏有点疑问。
“不只是酒醉，她还会发酒疯呢。”橙丸想到了什么，有点忍笑：“茨姬大人平时不爱说话，但酒醉之后话便多了起来。她力气又大，每次喝醉都要好几个大妖阻止她破坏屋子。”
有了橙丸的引路，千藏总算是到了茨姬的小屋，他虽是嘴上说的淡定，但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此时屋里已是一团糟，花三正指挥几个健壮的大妖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固定在桌前，到处都是砸烂了的木凳，千藏听到花三随着几个脚步声围着屋子绕来绕去的跑着，嘴里抱怨：“哎哎你们倒是轻者点儿，用绳子啊，将她捆住不动就好了，手脚莫要绑太紧要不通血的。”
他看到进门的千藏立刻向他招呼着：“你总算来了，快来与她说说话，看能不能稳住她。”
千藏兀自好笑：“她这样不像是能听进我的话的样子，怎么喝了这样多。”
花三急的一头汗：“茨姬大人平日不多喝酒的，这次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烈的酒。怕不是喝了镇尊首的妖酒了。”
他指挥着熊妖将茨姬拖回屋子，茨姬不满的伸手将门框邦啷掰下。
花三语气懊恼：“茨姬带我们来酒坊安顿下来，本意是潜伏在人界方便收购铁器铸圣庙，可是铁器稀缺我们一时也收集不够，这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我原想着是盘一个铁矿咱们自己来炼铁。”
第七十四章
他说着低头躲过了一个飞过来的茶桌，眼见得小山一般高大的熊妖被一把抓住扔了过来。
花三慌忙闪过：“哎呦娘哎，您可别再闹了。”
说罢又改口：“闹吧闹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一些。”
然而茨姬却像是打累了，一头栽在地上，摊着手脚，口中模模糊糊的念叨着，将纤长白皙的手腕在脸上胡乱抹着，却有更多的水珠从手指缝里溢出来。
她难受的翻了一下，虾米似的弯腰蜷缩在地上，像是还沉迷在酒醉的幻觉里，反反复复的念叨挚友你莫去。
花三守在她旁边，拿着凉布巾为她擦着额头：“我家几代都在鬼王寮里做活，承蒙主人青眼，到我这一代有幸伺候家主，自认为为主人分忧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亲眼见到了主人这样的有苦难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让我有何脸面与父祖，与鬼王大人交代。这次茨姬大人酒醉了这么久都没有清醒过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
花三伸出细小的毛绒手掌撑着头，不停的揉着额角。
千藏听得一阵沉默，半晌才回到：“我既来到府中做事，理应为主人解难，虽是自认已竭尽全力，但这段时间却是有些懈怠了。不若我去一趟晴明大人那里，问一问她有什么办法弄铁来。”
花三有一些犹豫，但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派了几个有见识的大妖与千藏一同过去。
橙丸得到叔叔的派遣为源先生收拾行装，还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去，着实高兴了一阵。
又听说只是千藏与几个成年妖去，立即将嘴瘪下来，心中十分的不满意，因而手里的活便有些拖沓，被花三教训了一通才老实了。
这孩子跟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与千藏确是处了感情出来，千藏平日里教他读书识字，此时看他心不在焉的不停问东问西。
千藏也明白这是他心中不满，便有心与他多说了说，承诺回来时为他带许多新鲜的玩意儿：“天皇府不是好地方，我有几天便回来了，有熊叔他们跟着，不会出事情的。你在酒坊里乖乖识字，我回来也是要考你的。”
橙丸闻言蔫了嘴：“那我好好背书，你要快点回来呀。”
他又跑去仔细的将治眼睛的伤药装在包袱里，打包了几条新的遮眼布巾，都是他求着府中的织工用棉麻纱特制的，用起来软和又透气。
他左跑右跑，只酒坊到京都城中心的一天路程，他就收拾出了个小山包般偌大的包裹，临走时又让花三生了一通气。
马车轧过石板路发出十分急促的骨碌碌声音，透过车厢的薄木板传进来，打破里面沉寂的气氛。
赶车的熊妖是个不爱说话的壮年妖，一旁坐了一对双胞胎猫妖正慵懒的打着盹，再就是一只警醒的中年马妖抱着一支□□闭眼休息。
坐在最里面的千藏也在闭眼想着事情，临走前花三说茨姬还在酒醉中没有清醒过来，叮嘱他若是有什么阻挠便干脆将那反水术士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