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活儿不多,鱼车都没出活,只有一两个例行出门拉鱼。
这段时间京都成中乱得很,有条件的妖怪们都听闻风声躲起来了,大妖们被陆续移出京都,小妖们化整为零,分散在人群密集的闹市区。
伙计们难得有个好午休,因而都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各院子里的树荫下呼声四起。
太阳走到了正中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松枝老板复又从排屋中走出,溜达到树荫下,将手去推一把正阖眼安睡的千藏:“小兄弟,下午没事帮我出一趟活儿吧。”
千藏午睡正香,冷不防被推了一把,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心里有点不想去,但是这时候出车,大概是有活儿了。
他抹了把脸,便准备去驾鱼车。
“你就穿这一身去?”松枝老板追在他身后,胖肚子随着他的跑动摇摇晃晃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至车边,递上一个包袱:“换身衣服去吧,我源兄弟生的这样好相貌,自然要穿讲究些的。”
千藏一愣,去接人通常都会一身血污,穿新衣服不仅弄脏可惜而且会惹人注意。
他拆开这一包衣物,松枝老板倒是好眼光,里面包了一身水绿色的绸衫带配套的雪白里衣绸裤,连同扇子和吊坠。
衣服是好衣服,可这不像是穿去接人的,倒像是——
千藏看着直擦汗的松枝老板的胖脸,点点头,进车厢里把衣服换了。
“哎——这就对了!”松枝老板满意的直点头,他递上一张纸条:“按这个地址找,包里给你带了银钱,你自己买些好吃的。”
千藏赶着马车,带着鱼厂为自己能够在这里扎根的期望,骨碌碌轧过烂泥路,向纸条上写的燕茶斋驰去。
大热天街上的人分外少,但是你若是往两旁看一看,便会发现,街两边的屋檐底下挤挤挨挨的都是去冰点吃冰避暑的人。
想必到了午后热气消散,这些闲人便会大大方方的走出屋檐,在街中闲走,排遣暑日的炎热。
燕茶斋中也有冰点,千藏在小伙计的招呼下坐在靠窗的木桌前,点上一份沙冰,眼睛看着伙计走进柜台,从冰盒中捧出一块整冰,拿刨子快快的刨成沙,淋了抹茶炼奶,浇了红豆沙。
然后一碗冰凉解暑的刨冰便安放在千藏的面前了。
千藏闲闲的吃着刨冰,看着窗外和门边,心中想着应对办法。
松枝老板找的定然错不到哪里去,若是个漂亮的姐姐,倒是可以带她去三孔桥看晚上的烟火。
嗯——夏天果然是恋爱的季节啊。
燕茶斋是个吸引年轻人的消费场所,里面的桌椅都很时髦。
店里既然还有一个精致的玉石日晷,记录着日影的变动,委婉的提醒店里吃茶喝冰的顾客,吃完就走,别让排队的人久等。
但是这毫不能难住千藏,他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光。
又续上一碗芸豆冰沙,看着明媚的天光,心中将这次的正事看淡,想着若是约的人不来自己就这样在这里吃一下午冰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门铃叮叮一响,千藏急忙像门口看去,却是一个高大的汉子,这人背了一副斗笠,挺远就能看见在白晃晃的日头下热出的一身亮晶晶的汗珠。
他好似是赶路而来,进门急急叫了一壶凉茶,待伙计端上便忙不迭的自斟自饮。
哎——还不是。
千藏百无聊赖,奈何今日午觉睡得足,到此时也没有丝毫睡意,不然抱着凉凉的冰沙睡一觉也不错。
他无视了往来等座的客人,准备再叫一碗冰沙:“伙计——劳驾!”
伙计给这赖着不走的客人又上了一碗冰沙:“客人,今日暑热顾客多,劳烦跟那边的客人拼个桌。”
千藏不情不愿的活像一团拉丝糖,那大汉倒是爽快,两手将茶壶茶碗一端便移了过来。
不然就走吧,反正也被放了鸽子。
千藏想着,他跟这高大的壮汉坐一桌十分不满意,他这一不满意,脸上便露了几分颜色,这大汉倒是不嫌,他咧嘴一笑,露出黝黑皮肤衬托出的一口雪白的牙齿:“小兄弟也在此等人呀?”
自来熟的给他倒凉茶喝。
千藏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谢过这人,接过新茶杯喝了一口苦的舌头发硬的凉茶,心中奇怪这种东西也有人喝。
“小兄弟很识货嘛。”大汉见他喝茶露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燕茶斋的凉茶最是正宗的,不是其他店里调出来的糖水,而是真正用车车草加烈马藤煮出来的茶汤做胆,制出来的正宗凉茶。”
千藏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傻愣愣的大汉,这货莫不是被凉茶苦傻了吧,这叫好喝?
“大哥来这里也是等人?”
喝了人家的苦汤子,还要跟人家攀交情,千藏感觉有点不满,但仍是例行公事似的问道。
“对。”大汉一口承认:“珍木斋的老板给我介绍了个媳妇,我过来看看。”
千藏听罢哈哈笑,这年头真是磕头碰脑都是相亲的:“就好像是季节到了一样,去哪个小吃店都是一对对的男女在相面。”
暑天的热气还是蒸人,但是好像刚才的凉茶起了作用,让他不感觉刚才那么热了。
两人嘻嘻哈哈,吹牛打屁,来往的客人都奇怪的看着这两个刚才才拼桌的陌生人。
“大哥。”
这是已经从喝苦汤子的傻子升级到大哥了:“我看这日头已经西落了,咱俩兄弟都被放了鸽子,不若去酒屋喝酒吧!”千藏豪爽道。
大汉发愁道:“不瞒你说,我前段时间因为家中不许,与媳妇分开。生意上的老板见我一直单着,就托人介绍了一个,听说是松山鱼厂的姑娘,十分的能干。但是我”
他看上去有些为难:“我还是放不下我媳妇。”
千藏只感觉一道天雷从天而降。
这么说来,这个高大壮汉便是松枝老板说的条件颇好的相亲对象?
他结结巴巴的跟这个叫立金久的大哥对质,俩人一起傻眼。
“所以说你就是松枝老板说的那个条件超好的人。”千藏不可置信道,他想起来老板走时对他使得放心我懂的眼神,不禁全身无力。
此时立金久颇是为难的说道:“小兄弟,不是大哥看不上你,只是大哥——是喜欢姑娘的!”
“我也是喜欢姑娘的你说巧不巧!”
松山鱼厂的大门彻夜开着,以备接待深夜回程的鱼车,门口挑的灯笼红艳艳的亮着。
排屋里的妖们被栅栏门的声音惊醒,又想起今日没有出车,便又抱怨着睡着。
松枝老板正在茶炉边等他,见了千藏便高兴的站起来:“如何呀,见了吗?”
他瞥了一眼千藏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小心道:“没见着?还是不满意?”
问完就自己小声念叨着:“不应该呀,听福山说这个豹妖也是个高大强壮的猛汉。”
千藏本来经过一路的冷静心情已经调整过来,这乍一听松枝的话几乎要把肺叶子气出来:“这么说你是故意给我找了一个壮汉。”
“对呀——”松枝对于千藏莫名的火气十分不解:“我也是听别人说你从前的那个——”
又好似对于自己打听别人八卦有些不好意思:“你那时莫名出现,你也知道这里是秘密联络点。出于安全考虑,我也是要打听一下你是为什么忽然回来,我听花三说——”
千藏邦啷砸了一个粗瓷杯子:“你——我,哎!”
他结巴着无话可说,怒气腾腾的转身说:“我回来的时候被大沼的人截走了,问我了一些话。”
松枝闻言快速转头,薄薄鼠耳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弧,思索一阵找不到一点点头绪:“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鬼公主么?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正一肚子火气,赶着马车往鱼厂走。”千藏复述道:“马车轧过一段石头路因而声音很大,我没有听见有人悄悄的落在车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我的肩。”
当时千藏感到一只手锁住他的喉咙,他拿着马鞭向后抽,无奈马鞭太长打不进车厢,只得由着车顶的来人将自己一把扭住了胳膊拖进车厢,另一个打着马向另一个路口拐去了。
第九十一章
还是那个将军府的后门,还是熟悉的校场,不同的是那公主这次没有在大屋中会见他,而是在宽阔的校场一侧。
周围熊熊的燃着火把,半人高的红色火焰呼呼烧着映出鬼公主一张苍白的瘦脸,她脸上光影跳动,本来没有表情的样子在这种场景下显得鲜活了几分。
她伸手止住要过来拖拽千藏的高壮侍卫,自己稳坐在木围椅上,看向又一次连滚带爬提过来的小贼:“听说你认识白峰英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千藏心中苦笑,口中称是。
鬼公主一听便来了精神:“那你可知那个端木将军后来如何了?他是真的死了吗?”
千藏一听不是很理解,不是你自己杀了老端木的吗?
怎么怕自己没杀绝?
担心留了活口?
但仍是中规中矩的将晴明那里听来的一手八卦供出来以活命:“应是死了,府里的术士说他在最后执意返回齐英殿中,最后被不明来历的东西炸死了,房子都被炸塌了一半,应该是死透了。”
他拿眼去瞧这个坐在众侍卫中的鬼公主,发觉她正在沉思。
“老狗端木是炸死的。”她重复一遍,将右手在围椅的扶手上重重一击:“这个卑鄙下贱的蠢货,怕是动了霹雳火吧,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偷东西给主子乞怜。”
“她是这么说的?”松枝老板忍不住插嘴:“她说了霹雳火?”
他将胖脸在两掌中使劲揉搓,像是要好好的扫一扫痒:“那就没错了,那个不是鬼公主铃兰,而是她妹妹红莲公主。”
“什么?”千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松枝老板想通了这一点颇为高兴,重新倒上一杯凉茶水:“首先你发觉这是个活人,前朝的公主还活的除了被带走的小公主高川雪就剩下二公主高川红莲了。而且你说过她很懂得火药,还知道霹雳火。”
“你可知霹雳火是什么东西?”
这鼯鼠妖对贵族的八卦如数家珍,他刚问出口便自己回答:“这红莲公主与死去的铃兰最为要好,甚至相互配合打过一场对南疆的大战。她为铃兰公主运送粮草,策划路线,尤其擅长制造武器,你说的霹雳火就是她设计生产的超小型爆破武器,可是只听说研制出来但并没有大规模投入战争。那端木兴许是要偷霹雳火回去献给神羽天皇领功,她与端木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松枝唏嘘着,咕咚灌下一杯凉茶水压一压听新八卦的火气:“如此你便长期与这个将军府联络,哎我真没有想到大沼原来也是有野心的。”
千藏看他嘟嘟囔囔的走远,忽然站住,原地转身看向千藏:“我知道最近传递的信息内容了,应当是刺杀神羽天皇的密令。”
他说完话便仍转身走了,悠悠抛下一句话:“我知你想报眼睛的仇,可是人族的战争不是我们该加入的。”
又走了几步:“明天是罗生门鬼寨的铸庙典,鬼王若是能够复活,那这天下的权力又要重新划分了。”
脚步声渐远,千藏转身回屋休息。
这几句话让他失眠了一夜,直至窗外天色渐亮。
“吱——”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清晨的凉爽空气。
千藏站在门口,思索了一夜的脑袋微微迟钝。
他看了看身上穿着的送鱼的工服,转身回屋换衣。
冷不防院中树下一道声音:“门口有备好的马,你路上注意安全。”
千藏咬了咬牙,唉了一声:“大典完毕我便回来。”
“无妨,这次日子你也辛苦,去歇一歇吧。”松枝老板仍低头修剪着树下的一丛杜鹃,安稳的吩咐他。
千藏跨上马,正感慨着,心中暗暗计算着过去要多长时间,只觉得眼下这匹马实在慢。
抽出马鞭使劲鞭打一下,马儿不为所动仍旧溜达步子。他不禁急出汗来,口中不禁求饶道:“马大哥,你倒是跑呀!”
这马儿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似的,忽而撒开蹄子飞奔起来,并且越跑越快,将千藏的一头秀发吹成了鸟窝。
一妖一马似乎会缩地术似的,在溜达了半个多时辰后仍是赶在中午之前到达了罗生门地界。
千藏咚的跳下马,这里在旁人看来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荒山头,土黄色的山包寸草不生,在路中间立着一颗枯死的老柳树。
“哎——这”千藏为难道,这障目咒需得人多才易解开,自己独身来此,伸开两臂也环不住这棵树。
他赶了一早上的路,水和干粮全给了马儿,至今水米未进,饿的直头晕,只听身后马儿得得的尥蹶子声。
“这障目咒吧,我来帮你。”
千藏正奇怪这荒山头哪里有第二个人,之前那匹马忽然人立起来,变作了一个叉着腰的奇怪中年人。
千藏:“……”
你们都是这种风格的吗?
索性这人马倒也是爽快性格,爽朗的说道:“豆饼很好吃,多谢款待。我老家便是罗生门的,说起来还是守门人的远亲。”
托这马兄的福,两妖很快转完了柳树,转进了罗生门的地界。
千藏看着眼前与刚才的荒山一致无二的景象,他们真的没有找错地方吗?
马妖率先进了荒山中,这里真的是荒的彻底,眼前灰乎乎一片,恨不得连路都是石头做的。
“你要去大江山鬼寨,骑我去吧,我对路熟的很。”马妖真的是太好客了。
时间紧急,千藏看着渐渐西偏的太阳和眼前一望无边的山路,在马妖十分热心的保证说放心我跑的稳当着呢特别会认路云云中,不得不别别扭扭的上了马。
这马驮着他一口气翻了几座山头,到达一处小山谷时,这马忽然就蹄子一顿扑通倒地,将千藏吓了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