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将起来,在尘土中呼喊道:“马大哥!”
“嗯?”马应声转过脸,嘴里还在嚼着当从地上啃得一口草根:“我这一饿就心慌,你自己走两步前面过了山谷就是了,哎呀我的老心脏。”
千藏带着一头卧槽,茫然走在山谷中,忽而立地捏了个诀,砰的变作了一匹高大的白狐,一阵风似的向山谷跑去。
阴天山谷中不知时间,千藏总感觉这山谷比来时更加阴了,漫天的云朵渐渐染黑。
他跑过山谷,果然见了一个石头垒砌的高大山门,驻扎在罗生门的大江山鬼寨就在这里了。
“源先生——”看守山门的侍卫竟然是原先酒坊的烧火工,他热情的将千藏拉往山寨中去:“听闻你的眼睛复明了,大家都特别高兴。”
千藏从白狐的状态变化回来,跟着侍卫走进传说中的大江山鬼寨:“我听闻今日有祭祀,过来看看要帮什么忙。”
侍卫也跟着兴奋:“大黑山的大天狗借给我们好些人手,有好些见都没见过,真是长了见识。”
千藏随着过分兴奋的马妖侍卫走进山门。
鬼寨的样子倒不比大黑山寨,更不比一切井井有条的泉本酒坊。
这里的妖们土生土长,挖坑作床,占山洞为屋,只有极个别的大妖会讲究的盖房居住。
但此时这些沿路的奇怪洞穴的主人们都不在此,而是围在山顶铁庙的周围叽叽喳喳,说着口音极重的各色方言,见到千藏也并不奇怪,仍津津有味的商量着今晚该怎么过。
千藏顺着众鬼的目光眺去,山头的铁庙程黑灰色,檐角轻翘,朴实无华,粗壮的四个大门柱上用刀斧劈砍出狰狞的兽脸和鬼牙,铁柱铁瓦映着黯淡的天光泛着薄薄的铁器光芒。
庙顶的屋脊上蹲着两只巨大的铁兽,豹眼鹰爪,两只兽合捧着一只大酒樽,从酒樽中伸出一只细长的铁杆,杆长而韧,直直指向苍天。
庙中阵法已开启,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飘出,众妖鬼都敏锐的向空中嗅嗅,压低声音嗡嗡的议论着。
远远看见花三出来赶人,几个高壮鬼将将来看热闹的妖鬼们赶到山坡下面去。
千藏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得随着众妖鬼们一起向山坡下走去,忽而听到脑后雷声滚滚。
他惊讶的回头看时,却看到了一副恐怖至极的画面——云层像是被墨汁染黑,一层层的压在铁庙的正上方,像是被中心的一个无形的漩涡吸引着一样缓慢转着,形成一个幽深的苍空之眼。
翻滚的云中可见一丝丝青蓝电流翻涌其中,暗暗的酝酿着自己的威力,滋滋的发泄自己的不满,像是一个过了月却没有出生的鬼婴一样任性的拨弄着能碰见的一切。
不知何时山坡上呼呼刮过一层薄风,像是一场悲剧的前奏,揉弄着山坡上的众妖鬼们。
忽有五六个小妖拥着一个瘦弱女妖匆匆跑下山坡,身后风卷着砂石追着打在他们的脚跟上,鲜红浓稠的血滴了一路,在荒土地上形成一道血迹。
第九十二章
这些神志初开的小妖们还在状态外,甚至还有低阶的妖伸舌去舔地上的血渍。
大一些的妖则纷纷的变了脸色,这刚抬走的应该是一个有道行的樱树妖,正处于壮年气力不衰,连这样的大妖都被逆天的木轮阵吸干妖力,可见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法阵。
这伙小妖像风吹过的浮萍一样跑过坡下一大片妖鬼们,向寨中赶去,也将刚才热烈的气氛搅散了许多。
很多大妖们皱眉远眺这在雷电中包裹着的简陋的铁庙,心里多少开始动摇,不安的种子散播在山坡下。
雷电越来越大,越来越低,几乎擦着庙角的屋檐,后来干脆罩在庙的铁屋顶上,活像一个越收越紧的金箍。电流越来越大,忽然啪的一声转为了实体的闪电,一道道的劈在铁瓦上。
“快跑呀——木轮阵失控啦!”许多小妖们嚎叫着向山下涌去,但被雷电的力量放大数倍的木轮阵向山坡下迅速地释放着威力,地上的细小野草迅速枯萎,干枯,直至变为一片飞灰。
千藏被夹在逃命的妖鬼中,惊慌的频频回头看,周围的妖鬼们不断惨嚎着被阵法斩的爆体死去。
铁庙吸足了雷电,将木轮阵吸收的生力向铁柜中的鬼王传输着,一下一下击打着,誓要将这曾经身首异处,如今魂魄不明的鬼王唤醒。
雷电与铁庙较着力,不愿被逆天而行的法术所乘,铛铛击打着厚厚的铁砖铁瓦。
铁庙将来往的雷电系数吸纳进阵中,在厅中形成一道雷电交织的点阵,与正下方的木轮阵相互呼应着。
忽然天空中闪了闪,几道白亮的闪电自上而下劈中屋顶,将正中的铁兽劈的身首分离,小妖们被山坡上的闪电雷声吓得趴倒在地。
这是——劫雷?
逆天而行果真要受天谴!大小妖鬼吓得纷纷夺路而逃。
这几道天雷直劈在铁庙尖顶,整个铁庙笼罩在蓝色的电光中。
电流随铁链直导到缝合好的鬼王酒吞尸身身上,酒吞收到了天雷电击,突然睁开了眼。
厅中的茨姬喜出望外,立即使力将酒吞往铁棺外拖拽,然而酒吞仿佛跟通电的铁链铁棺长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撼动。
屋顶又是几声雷鸣,铁庙被震得摇摇晃晃,铁船柱被一下劈弯。
茨姬眼睁睁看见坚固的庙顶被雷电劈碎,心中无限哀伤。
这仿佛是上天派来的雷电力士,挖开屋顶,来捉拿鬼王。
她恨得眼睛发红,全身的鬼气不受控制,现出鬼手将铁墙硬生生拍开,使出浑身蛮力要将铁棺铁链一同拖走。
突然背后雷声大作,茨姬应声落地,眼前的铁棺竟然被生生劈碎,棺中物事仅剩飞灰。
雷电力士带走了即将返魂的前鬼王,留下一片狼藉。
铁庙如同一个裂口的破罐子,山寨处处焦土。
阴阳师们闻声而来,不费吹灰捉到受了天谴的鬼将茨木。
千藏躲在一个坍塌了的山洞中,等待着乱纷纷的山寨重归寂静。
妖鬼们能逃的逃走了,不能逃的被抓,整个山寨静悄悄,彻底的失去了活力。
他独自走下山门,脚下是阴阳师马车的车辙和妖鬼们逃走时丢盔卸甲的一地狼藉。
漫天的乌云散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他看着眼前的柳树,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阴阳师是怎么冲破障目咒进了罗生门鬼境。
他现在需要分散注意力,才能忍受这一场巨大的打击和失望。
脚下踩了一个硬物,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牙齿,应该是虎牙,人族以佩戴虎牙来显示自己的勇气,这一只虎牙很小,似乎是很小的幼虎脱落下来或者是硬生生拔下来的。
不敢多想。
千藏嘿呀一声站起身来,回去吧,回去将这些同胞们都救出来。
松枝老板还以为他会去很久,正在安排新人接受千藏的工作,没想到晚上便看到一个踏月回来的身影。
正奇怪着,便看见千藏一身的疲惫与他报备道:“我想进死士营。”
松枝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问这个一天之间憔悴了很多的后生:“为什么?”
“铁庙返魂不成,整个鬼寨都被抓了。”千藏艰难的吐出理由。
松枝听罢大惊失色,将两只黑豆眼瞪大,转身翻着方才写的名册:“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加入便不能退出了。”他听见身后一声好,手下轻轻几笔,添上了一个新的名字。
阿六——真名源千藏,代替上个月逝去的灰鼠妖。
深夜的松山鱼厂黑沉沉,所有的屋子都暗了,只有老板的排屋还亮着灯。
油灯的火苗被夜风吹的摇晃不停,亮光切割着一屋子各式妖鬼的脸和身体。
“这次必要成功,若是鬼将茨木也被人族屠杀,我族便彻底无望,同胞们将被再次赶进山中,在偏僻贫瘠的荒山中度日。”松枝老板让阿大发放兵器衣物。
“阿六。”
千藏还没有适应这个极富乡土气息的新代号,反应慢了一拍,匆忙回应。
“你今日刚加入死士营,便要执行这种任务。先去阿四组里帮忙,切记要谨慎行事。”
松枝老板烟袋也不抽了,只是将这些妖从左向右看了一遍,宫廷阴阳师们必将死守天皇府,此次营救将是一场苦战。
天皇府是整个国家的权力至高无上的地方,位于带袍街的正中间,将一整个街道占满,在深夜时分才刚刚熄灭了似乎永昼的灯火,气派的房屋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恬淡温柔起来。
一辆马车不顾深夜的宵禁,将拉车的马蹄包上绒布,静静行驶在道路上,到了目的地后,就安安静静停在府后门的灌木丛中。
若是有人正在外面看,就会发现这一伙来人中有长八只手脚的,也有头顶生触角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叩叩。”阿大轻敲小门。
过了许久小门才吱的一声打开,一个厨房的帮工揉眼而出:“怎么来这么晚。”
阿大和善笑一笑,将一包鲷鱼干往帮工手中一递:“今日收工晚了,海上浪大,船只不好走。”
帮工不满的咕哝着开门,阿大指挥着几个鼠妖将府中订的大鱼运输进去。
“松枝老板还是想今后都给府中供鱼,所以今日的鱼就不收钱了。”阿大与帮工攀交情,递给他一包绸缎包裹的烟叶子,殷勤的为他点上一锅,递到手中。
那帮工在膳房也并不能做什么大主意,但此时被捧着只觉得飘飘忽忽,他将眼袋杆放进嘴中,猛抽了一口。
这好烟叶就是好烟叶,入口绵密。
阿大看着帮工抽了烟袋后,脸上的微笑褪去,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帮工表情渐渐变得迷离,手中烟袋却不停,身体软软歪向一边。
他伸手将迷晕了的帮工接住,藏在门后,回头向门外打了个手势,方才还在似模似样搬鱼的伙计们忽的将鱼扔下,砰砰的变回了半人半妖,兽耳獠牙的本相。
千藏静静的候在小门口放风,漫天的浅白月光撒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心情来欣赏美景。
手中的小沙漏刚到头,算算时间死士营已经进了珍宝室,但是此时的珍宝室应该更加难闯。
整个皇府都是黑的,只有西北边一小处的房屋飘飘渺渺的传来一些乐声,间或一阵子叮叮当当的行宴酒盏声,嘻嘻哈哈的一阵子欢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地方能够存活下什么真正的高兴。
其实若是从来就适应这种场合,应该也不难,千藏分神想着,若自己是一个自小在人族中长大的贵人,会不会也更加偏向这样的环境呢?
忽听“乒!”的一声传来,千藏耳朵迅速支起,府中有人嚷道:“你——安倍晴明,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闻言咚的跳下车,甩着麻绳将车篷支起,一辆拉鱼车迅速变成一辆挂着载人车厢的马车。
周围声音不断,都是妖怪们从天上,地下,路面向这里集合逃窜的声音。
侧门一响,各式妖怪们或自己跑,或同伴背着,扑啦啦倒豆子一样向车厢里涌进去,奇怪的是这个车厢明明十分有限,但妖们源源不断的涌入,车厢仍然没有满。
“快!快!”千藏指挥道,他看一眼紧接着跑出门的阴阳师们,咬牙道:“走!”
阿四使劲打马,马受惊猛抬前蹄,将马车格楞楞的往前拉,忽听后面有呼喊声:“慢些——等我。”
千藏回头看是,是一个落单了的大妖,应该是受了重伤跑在了最后,不得不一跛一跛的跑着,后面紧跟着三四个术士。
千藏一咬牙:“阿四,你继续赶车,不要停。”
说着自己跳下车厢,跳进来势汹汹的一群术士中去。
第九十三章
“这里!”千藏猛拉落单妖的手臂,那妖应当是手臂受伤,疼痛难当口中嘶出声音。
但事急从权,千藏将他拉至背后,自己面对已杀至跟前的符纸法器。
他利落的一抽钢扇,刷刷两声划出,打退了扫来的第一波攻击。
钢扇飞出,击中了数张符纸,将即将施展的法术击碎成空中一朵朵爆开的小型蓝光。
“快跑呀!”千藏帅气退场,歇斯底里的冲着看自己扇术的落单妖吼道。他背起跛的厉害的可怜大妖,心中咒骂着这不会是派来拖累我们的吧。
他极力撵着已跑过拐角的马车,感觉身体沉重得很,从袖中拔出一只钢鞭刷拉挥出,卷住了车厢杆手中用力,硬生生将自己连同背着的大妖拉进车厢里。
千藏不住喘气,这种任务逃出一命实属侥幸。
“傻大个,赶紧帮忙把阵法毁了!”千藏没有休息多久,扒着车厢里壁撕扯着贴在木板上的巨大符纸:“我说跳你就往下跳,知道了吗?”
两妖悄悄跳落进药馆门口的草丛中,马车狂奔着将紧追不舍的术士们引到下一条街去了。
千藏架着断臂断腿的可怜大妖,向乱成一团的药馆里跑去:“来一个医师!这里还有一个伤员。”
他将一路上几乎被颠散的大妖放在地板上,两妖眼神一碰,居然见过。
“小兄弟,我知你舍命相救的恩情。”立金久十分为难:“可是大哥我喜欢的是姑娘啊!”
千藏听罢几乎要在额上冒出一个愤怒的井字,便听隔着哀叫声和呼痛声的一个大厅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女声。
“喜欢哪个姑娘!”
立金久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挣扎着爬起:“彩麻——彩麻是你吗?”
话音刚落这说话女子已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也不顾立金久一身的伤痛,揪着他的兽耳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周围的妖都吓住了,连伤员们也忘了呼痛。
“彩麻!你想起我啦!”立金久被打也毫不在意,只将一张浓墨重彩一般的伤脸笑开了花。
彩麻却不吃这一套,她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打了一阵,犹不解恨一般兀自喘着粗气:“我回忆起来就退了婚,逃出我婆家,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说着竞呜呜哭起来,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无处发泄:“听说在这里有个妖怪们的救援线,我就悄悄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