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所有妖怪都倒吸一口气,这妇人是什么样的狠人。
这边正闹着,千藏吃了一肚子的狗粮,此时只觉得堵到了嗓子眼,狠狠转身回屋去:今日这样拼命还要受恶心,苍天不开眼。
大黑山的后山水潭已经封锁了三天了,这三天却并没有影响到山寨的妖鬼们,因为他们正为了许多事烦恼不已,除了几天前罗生门被人族术士偷袭得手,损了他们这里几个好手之外,在他们的近处——也就是出事水潭的背后,小妖们常来打靶子的石头堆,被发现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圆环形祭坛。
这种祭坛被在同胞们之间长大的妖鬼们广泛熟识,这种环形的祭坛下面往往都镇压着难以消灭的大妖,这种大妖的出现十分不利于想过安逸生活的避世者们。
山寨的众妖们一下子失去了清洁毛发皮肤的兴趣,连最爱干净的雀妖也没有吵闹。
而英彦想的是,这太过巧合,没有见过把两个大妖镇压在一起的例子。
青森每日都在山门的眺望楼上看,他们放出去的信鸽没有回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这一日天气仍然晦暗,天空像刷了兑了泥土的灰水,青森坐在高台上看天,捏一捏酸疼的后颈。
下面有妖招呼他:“青森管家——今日的茶点是草饼啊,我给你吊上去。”
“哪一天不是草饼了。”青森兴趣缺缺,两手拉着绞盘把篮中装的粗瓷碟取出,拣出一块放进嘴里嚼着,水芹菜配着槐花干拌了地薯面蒸出来,切了片撒糖碎,跟以前天皇府中精致的糕点根本没法比。
他吱吱的嚼着,间或瞟一眼天上。
“哎!”这一眼让青森愣住,他嘴巴张开,将口中的糕点掉在脚面上:“都过来!鸽子回来了!”
山门口的几个小妖齐齐看向天上,之间灰白色的天幕上果然有一个渐渐变大的黑点。
一个小妖说:“好大的鸽子!”
正说着鸽子直直下坠,普通一声砸在山门上。
“晴明?”青森对着骑在变大了的鸽子上的人说。
晴明好似个自来熟,将背着的小包裹交给路过的猫妖,自己很自在的往山寨里面走去,他看向正下楼的青森:“我被人族通缉了,你可得收留我。”
说罢进山寨到处游荡瞎转,又问他的屋子在哪里。
晴明小时在山寨中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跟同族的叔伯们下山游历,拜入了正在收徒的大师傅门下,大黑山也算是他的故乡之一。
英彦与其它妖鬼一起围着封锁了的水潭,看着晴明捏了个避水决之后扑通入水,过一时又自水面冒出,抖一抖干爽的绸衣:“这底下是个禁制,上面的文字意思是这里镇压着一个成魔的妖怪,请千万不要打开。”
看着大黑山下镇了魔这个传说是有源头的。
“只是禁制早就被破开了,这个水潭就是由结界那一边浸过来的水形成的。”他将揉皱了的袖子展一展,很不高兴的看着没有眼色来扶他的众妖们,自己去找毡靴穿。
虽然有避水决,但后山背阴处的水下仍然是很冷的好吗?
他整理了一下衣带,熟练的向寨中的大路走去。
“这些路扩宽了好多。”晴明跟在山寨的新主人身后念叨着:“记得小时候还经常在这里玩,现在已经变的像小城镇了。”
他一边走身旁涌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妖们。
这几天晴明陆陆续续将石碑上的内容翻译出来,而青森已经恨不得一脚将他哪儿来的踹回哪儿去了。
只因这人实在是个坐不住的,好似屁股上长了钉子,时不时就要到处跑着作妖去,不是要去后山看书里说的哪一种花儿,就是要采矿石炼制丹药。
偏偏他还是个炼丹的臭手,将个临时搭建的泥坯子丹炉炸成一个深坑,把好多小妖吓得白天因为不敢出门,整个大黑山寨被整的鸡飞狗跳。
正当青森肚子里拐了好几个弯想着去劝他出山作妖,这事情便先一步有了转机。
不知是不是这厮的行踪终于暴露,还是这作妖的动静惊动了山外,今早传信的鸽子马蜂似的一窝一窝的飞来,丢下一封封信件后驾轻就熟的去鸽笼吃饭,而这些信件都被主人哼的一声丢在地上。
青森一进门便看见晴明床前成堆的信纸,他捡起一封看了看,莹白的信封纸一看便价格不菲。
他将这泛滥成灾的信件拆开念到:“阿晴,我错了,请原谅我——”
刚念到一半被一把夺走,晴明一目十行的将信件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挽起袖子将成堆的信件收拢到一处开始撵人,中午都没有出来吃饭。
及至太阳快落山,青森路过晴明的小屋,看到这刚把屋子暖热的归人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门了。
“你要去哪里呀?”青森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改口道:“路上小心一点,我给你带一些干粮吧。”
这位大驾的突然到来和突然出走并没有影响到深入检出的大黑山主人。
水潭被封锁,英彦便每日看书打发时间。
他又开了一箱书籍,这些书被大黑山中的湿气打的发了霉,全都是斑斑点点的霉迹。
将书页一页页剥开,查看里面的字迹,索性羊皮纸保存的还可以,不至于一碰就碎。
“瑜——”
英彦将发霉的书本捧起来,仔细辨认着,这个字好像是个瑜字,但又不完全是,他伸手去抠封面上黏着的一大块霉斑,发现这其实是一个——
“鸢?”
这竟然是个鸢字?
这个细长的字体让英彦感觉有一丝丝的熟悉,他翻开了封面,扉页上写着:白峰葵见,年月日。
英彦脑中轰隆一声,立刻着手将这个箱子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箱书上无一例外,都写着葵见,葵见,这一箱居然都是白峰神社主人的笔记。
他抽出一本看了起来,粗粗一翻都是一些见闻和故事,类似于:年月日,至京中茶楼,吃茶听戏。
然后便是一个听来的有关于人妖相恋的故事。
第二篇是他行至乡野听来的上一世相恋今生重逢的故事。
第三篇是京都城中两位大家千金不伦恋的故事。
看到此处,英彦不禁皱眉再看了一眼封面,依稀辨认出了被点点霉斑污染的封面字迹,写的居然是旷世奇恋这几个字。
他忍不住心中腻歪,索性不看了。
但奈何夜凉露重,他熬到此时已没有睡意,只好又拿起来细细读,接下来果然就是一系列的神鬼相恋,回魂恋,苦恋殉情等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恋爱组合。
第九十四章
“哎——”故事里的主人公又一次的跳崖后回魂,英彦往下翻一页。
然而下一篇却没有标题,直接用细瘦的字迹写到:
我年幼多才,聪敏过人,及至长大已超平辈子弟多矣。今人称我为不世出之半神之体,我也不甚在意,而现在想来,那时确是年幼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世间还有情之一字,直到遇到安嘉才知道不同的心可以离得这么近。
如今我年事已高,回首往事不堪提,愿将今生之憾记录下来,已警后人。
再往下翻便是这神秘的前前白峰山主人的故事。
原来这未婚无嗣的传奇人物与一个在旅途中相遇的树妖相恋,他一门心思带她回神社中,只因这树妖性情温和一向与人族友善,神社中并没有明确的反对,白峰葵见便安心让她住下。
再后来神社中渐渐传出了弟子莫名死亡的事情,好几个见证人都说是被树精吃了,葵见知这是诬赖,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将树精偷偷放走。
这树精躲藏在民间,误打误撞中发现凶手居然是当家的一位大师傅,便十分担心白峰葵见的安危,想要将消息传进来,不料被骗进神社后山炼成丹药。
白峰葵见赶到,两人将这杀人凶手制服,在危急关头树精用仅剩的一魄封印了已经魔化的大师傅,安嘉则身死魂消。
英彦将书本合上,心里则是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事件何其相似,想起来妖狐可不就是被骗的与他离了心,才会被自己首肯着软禁起来,后来才。
他嘿呀一声,重重的锤自己的膝头,回忆过去,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再寻求妖狐的原谅。
这些夜里时常会做一些有关于过去的梦,梦里他总是在天皇府的宴会上心不在焉的吃糕点,心中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惴惴。
他对自己说快回去救出妖狐,但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与周围贵人谈天喝酒。
现在看来这些套路何其相像,简直想同一人的手笔,原来古今挑拨离间的方法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
英彦重重叹气,倒在床铺上,他的头脑极困顿,眼前冒着星星,许多的思绪像蚊蝇一样飞来绕去,恨不得伸手拍走才好。
他忽然咕咚一下翻身爬起,出门向青森的住处走去。
青森正睡得熟,他是每日都需结实干活的,好不容易将心腹大患赶走,此时正在乐的饱睡。
门扉哐哐的敲,将沉浸在梦境的青森吵醒,他提拉的鞋子开门,既然是从来不来他屋子的山神大人。
“我想起一个可能。”山神大人没头没尾的说道,将青森的睡眠彻底打扰。
青森不住打呵欠,但听到后来就精神起来了。
原来这里便是制伏了成魔的神社大师傅的地方,这个意思是白峰神社的前前任大师傅成了魔,被自家的家主封印了!
这么大的八卦!
青森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野果吃了起来,就这新鲜的八卦吃的咔嚓咔嚓。
天蒙蒙亮,昼伏夜出的小妖们准备回窝休息时,刚被叫醒的小妖跟来看热闹的小妖们将水潭围了个圈。
几个小妖围着水潭将潭水喝干,几个胆大的大妖便带着火把下到潭底。
大家一看潭底的禁制没有问题,看着痕迹,恶灵应是自行打洞绕过了禁制。
英彦心中反复琢磨晴明当时的评论,这里的气氛很不均衡,大黑山有铁矿,因而火元素极多,自然界中这样的地方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因而人族的聚集区很少有这种条件,但是除了一个地方——袍带街的天皇府。
袍带街是人间国君的住处,天命之子正是火德星君转世,又有紫薇星庇佑,自然是火元素十分不缺的。
晴明说道有一次带着新得的罗盘路过了皇府的后院,出于好奇便看了一看,发现指针干扰的十分严重,统统的偏向了火这一边,想是师兄弟们为了保护皇府不受诅咒所以设置了结界。
但是现在看来这里的情况跟那日的皇府后院一样。
青森担心的看着有所思的当家的山神英彦,试探的向他询问:“我们再多加几道结界,这恶灵既然是要逃走,应当是不会回来的。”
他心惊的再次确定:“我说的对吗?”
英彦无视青森的担心:“我们要去一趟天皇府。”
青森几乎跳起来,对于这个险些让他丧命的地方他是再也不想去了,也不顾及敬语:“你莫不是疯了,那岂是能够擅闯的!”
“恶灵不除,我们都别想好好呆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英彦道:“只能进府捉。”
他侧头看一眼已经在担心的管家青森,打消他的担心:“我知道一个地方能偷偷进去。”
夏夜的袍带街显得有一些与平时气势恢宏不同的柔和,淡淡月光洒下,白日里的灰砖白墙都笼在薄薄的纱雾之下。
夜里上灯的侍女们像一串翩翩花蝶,穿着夏季的浴衣在各院落里走着,手中执着鹅卵型的纸灯笼,上书一个御字。
这群飘飘的花蝶在一个院落前面停了一下,没有进去上灯,反而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走开了。
“这个院子确实很阴森呢。”黄衣女悄悄的对浅红裙的说道:“这样的暑天里,院门口仍然是一点热气都没有,真是可怕呀。”
浅红裙的胆子更小,她将夏夜熏风吹的飘起的袍袖抱在怀里,做出一个害怕的样子来:“那里原来住过一个邪术士,据说还是一个潜藏在人界的妖呢!”
“我知道我知道!他还用鬼语劝杀过前朝铃兰公主的鬼魂。”
侍女们又胆小又好奇,叽叽喳喳的挤作一团,在这府里唯一冷清的地方心惊胆战的交换着八卦。
一个在佳玉公子外院里伺候的大侍女最是老练,她在这群小姐妹中颇有些处变不惊:“你们胡说什么,铃兰公主的鬼魂是端木将军收伏的,将军为公主的死一直心怀遗憾,所以为平魂念便以命偿债,劝公主早日登佛界。”
“噫——”所有小侍女一起叫道。
她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忽闻院墙里一阵窸窣声,便立即如一群惊弓之鸟齐齐向小路尽头跑去。
待侍女们凌乱的木屐声散去,墙上一只瓦片落下,当啷摔粉碎,一双尖尖的狗耳在墙头一晃而过。
“你小心点!”
猫妖在墙下抱怨的嚷着。
攀在墙头的狗妖不甚灵活,踢腾间又掉落一片。
这乱七八糟的动静将猫妖弄得十分烦躁,她伸手拍一拍沾了灰土的毛发,不耐烦的轻松一窜,便弓身稳稳的站在墙头了。
“她们走了。”猫妖向院里打了一个手势,院门悄悄推开,走出七八个人形的妖来。
猫妖站在墙头远望着皇府:“寝宫应该往这边走——”
她指着小侍女们消失的方向,然后轻轻一跳之后柔柔落了地,带着这奇形怪状的同胞们往皇府的腹地走去。
最后出来的便是他们的首领——大黑山山神白峰英彦,他最后走出这个带着他回忆的小院。
这个院子已经有一些不认识了,过分疯长的树木杂草几乎将道路都遮住,他带着众妖穿过先前鼠妖们为营救妖狐时在假山后面打的洞,极力忍住不去想象妖狐当时是如何独自往返于这个土洞中,就是为了时不时看到自己。
“大人——”猫妖轻声呼道,看这手段奇高的山神从袖中拿出巴掌大的红铜罗盘,借着月光去观察罗盘上细细的指针。
“这里。”
他说,一众妖们静静跟随着,听他的分工布置:“这里住着所有的皇室,前几个院子里住了婢女,内侍,然后便是妃子,皇子则是与天皇住在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