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坟地呀。
一阵冷风吹来,将千藏吹的凉到了骨头缝。
“小朋友,你带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密道么?”千藏看到小鼠在一个年久失修,已经十分荒凉,土层薄的几乎要踩成平地的坟头站住,黑色小眼睛诚恳的看着他。
千藏在手掌心呸一口,高高挽起袖子:“行吧,从盗贼到盗墓贼,也不差这些了。”
说罢暴长出指甲,蹲在地上噌噌的挖起土来。
“哎,小爷的指甲这么锐利,如今要来挖墓土,这可真是。”
他自我嘲笑一番,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淌下来的汗,眼看已经挖了好一阵子,这才去了浅浅一层土,若是天亮之前还挖不通不就干等着被发现吗?
他后腿两步,摆出架势,对肩上蹲着的小鼠道:“希望里面真是有密道,你真的没记错吧?”
小鼠却不理他,只是舒服的靠在他肩上,手爪捞起一束柔亮的发丝捧着轻梳,眼睛眯成一条缝。
几道风刃唰唰打出,墓地的土坯瞬间噗噗翻起,千藏蓄力再砍几下,便果然出现一个砍成一片狼藉的棺木板。
“不是密道?”他扭头看向小鼠,疑惑的问道,后者仍然是没有回应。
这棺木应该年代已久,月光下棕色的桐漆泛着黯淡的色泽,棺盖上凿破的口子被漆黑的阴影掩盖着,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千藏心中有些发慌,脚尖转个方向又兜回来。
最后一咬牙,提着两条腿往洞口走去。
拿眼细觑,似乎是有一些蒙蒙的光亮,但又好像没有。
嗯——
就算是里面有死人又如何,眼看自己就快没有活路走。
千藏十分嫌弃的去开棺板,但这木板结实非常,又十分沉重,一连折了两条木棍,也只好亲手来了。
屏息——他对自己说,什么诈尸之类的谣传都是不可信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而且我好歹是狐妖,若是有死魂也应该听我的才对,对对,是这个理。
明月照下,掀开的棺椁旁立着狐鬼,这才是我辈英姿!
心理准备做好了,上手才发现这棺板被钉的牢牢,能掀开才奇怪呢。
他一个个的起着黝黑的棺材钉,心里简直要哭了,十分后悔自己一个人来,这下做苦活连一个抱怨地人都没有。
冷汗渐渐拓湿了后背,这已经起了半圈了,棺盖还是推不动。
只好老老实实的将棺钉全部拔出,两手远远的离开棺盖,使出全力狠狠一推。
轰隆——
腐朽已久的棺木整体碎成了一地的木渣,露出了一地亮烂烂的金银珠宝,以及躺在财宝中的焦黑尸身。
“咳咳。”千藏挥手去扇弥漫的空气中的灰尘,心中想的却是:这位大哥死的真憋屈。
尸身已经烧焦成一块黑炭,烧熔的手臂还做出向上推拒的动作,然而已经被死亡的来临永久的定格在了这个动作上,烧的五官模糊的脸上只剩下一个依稀可辨的张大的口,仿佛即刻就能惨呼出声。
“噫——啧啧。”千藏对着处境嫌弃不已。
原来没有通道呀,你真的就是带我来盗墓的。
他无奈看向肩上已经缩成球睡得呼吸均匀的小鼠,有钱总比没钱好,他苦中作乐的想着。
他在边缘划拉出几个金锭子,塞进衣襟中,想了想又伸手去取来一只翠镯套在手腕上,眼不禁又飘向尸身戴着的玉带。
这玉带上嵌的玉种真是没得说啊,经过了这样的火烧竟然还是这么光彩盈盈。
千藏爬上式神,恭敬的合手拜拜:“今日小弟走投无路,不得已取几件财物傍身,失礼莫怪。”
然后伸长胳膊环抱住尸体的腰部去解玉带扣。
这人生前想必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千藏费力去够带扣,摸来摸去却遍搜不到,只得更加的弯下腰,脸几乎贴到尸体张开的黑乎乎的巨口上。
千藏叫苦不迭:“哎呀,这嘴也真臭。”手指忽然摸索到一个双回字型搭扣样的东西。
应该就是这个了。
他不禁喜出望外,双手互握,将上面的一个扣帽一扳,随着清脆的一声震动,搭扣便整个弹开。
好了。
千藏心中喜滋滋,想着这穷乡僻壤的,自己也算有个像样子的腰带可穿。
他两手收回,起身准备走,不料这漆黑的焦尸好似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什么时候的事!
在他不知不觉中,竟然被焦尸伸出手脚攀在他身上了!
面前便是烧的模糊掉细节的大张着的嘴,正对着他的脸吐出一股绿雾。
这焦尸居然是活的,千藏受了这一路的苦楚,此时不禁大哭起来,两手胡乱的去挡企图抠向他仅剩右眼的焦黑手爪。
眼前的嘴里没有舌头,仅能听见发音模糊不辨的呜呜声,黏腻的尸水胶在他脖颈上。
“咳咳,救命。”随着他进一步崩溃,这焦尸的头部居然从中裂开,像豆瓣一样分成两片,从中探出糊着膏状消化液的巨大黑舌,在他脸上胡乱的舔着,滴滴答答的口水沿着脸颊淌下来。
“风、风刃——”千藏带着哭腔去掏扇子,又被一只烧焦的手臂握住手腕,定睛一看,这个怪物又新长出三双手臂来,细长的手脚将他死死缠住。
真不该自己出来,他霎时间后悔不迭。
“你在做什么!”一道声音传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千藏大气:“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英彦冷静的声音停止,在这烧焦了的活蜘蛛一样舞动的四肢中,又添了一对手臂,将千藏肩膀压制住。
“醒过来。”
千藏感觉额头一凉,周围的东西齐齐消失,只剩下眼前的朗朗明月,还有身旁蹲着的粗衣草鞋的落魄小神仙。
“你又被魇住了,该好好修行才对。”
英彦满脸都写着担忧和不满:“我从未见过你修行,每天都在玩乐,以后都跟着我修行吧。”
他走到翻开的土堆处,看着空荡荡的棺椁:“这个是什么?”
千藏应声回头,哪里有什么腐朽的棺板和财宝,刨开的黄土中只有一副干净的松木薄棺,其中静静的躺着一只木簪。
“什么嘛。”他伸手去取木簪,却被英彦一下拍开:“你怎么还是学不乖,还敢上手拿?”
千藏心中委屈,不上手拿还能怎么办,天都要亮了,这一夜白忙活了,还得趁天亮之前将坟土盖上。
便气哄哄的站起,对着扔在蹲在地上的人后脑比了个动手狠揍的动作。
看着周围群山林立,山路蜿蜒难行,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向身后嚷道:“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对挖坟盗墓这种事一向是深恶痛绝,那你说说要如何做,我们又没有钱,要不是。”
他看了一眼四周,引他来的小鼠早就跑到不知哪里去了,便更加怄气。
“咱们现在是在和乐乡?”英彦问道。
千藏皱眉:“可能吧,应当是在五叠山附近。你为何认为这里是和乐乡?”
一有了帮手,他立刻将刚才的担心扔到九霄云外,取下遮眼布,将清新的山风吹进空荡的眼眶里。
英彦用草秆去挑动木簪,均无反应,这才伸手拿起,捧在眼前细细看:“你仔细观察这木簪。”
“哈?”千藏猛地转过来:“莫非这其实是个指北针?”
他爬起来往这边走:“还是上面有山川地图?”
“都不是。”他将修长手指点在木簪的末端:“能看见这几个小点吗?”
千藏偏头把仅剩的右眼去看这平平无奇的木簪,只见这簪头是一个什么动物头像。
这动物好似不受造物主眷顾,不仅长着一张马脸,还故意往难看的长似的在扁耳朵四周生出三对弯弯犄角,更糟糕的是,从牛脸的末端到耳朵处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七对眼睛。
“噫——”千藏一阵反感:“真膈应,就好像故意把传说中的妖怪往难看的画似的,人族的恶趣味真是。”
英彦将木簪收回自己这边,不再让它丑到了这娇气的狐狸:“不完全是传说,这原型应该是个蚌精。”
千藏一听炸了毛:“什么蚌精能这么难看,快快扔了,光是看着就被拉低颜值。”
英彦将手指举起木簪,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睛:“人族认为大蚌能够放出迷惑人的幻境,故而由蚌生珠认为迷惑路人的幻境应该是由长着密密的彩珠眼眸的妖怪放出,你看这些这些珠子,像不像人的眼珠。”
千藏将信将疑,抬眼去看嵌在簪上的各色珍珠,发现这些珍珠虽是各个颜色不同,却是色彩各异,像天上彩虹一样泛着鲜艳的,诡异的光泽。
这些色泽好看极了,在月光下也能吸月华大放异彩,与其说是单纯的色泽,更不如说是如女妖的歌声,飘飘渺渺的直将人引到桃源乡去。
“哎呀。”他猛地惊醒:“这个东西不太对,我刚才莫非就是被它魇住了。”
“若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前朝大臣金泽十郎的旧物,他曾经向南入海,出使了海外诸国,还在战争中拉来了盟友借救兵,使前朝多次脱离险境。”
英彦赞叹的看着木簪:“传说他一张绣口辩才无双,现在看来,也应该是有这木簪一份力才是。”
他反手将木簪插进千藏整齐的辫发中,拍开企图拔下木簪的不老实的手:“这可是好东西,你不是一向喜欢名贵古董吗?金泽十郎死后埋葬在家乡和乐乡,只是奇怪的是这棺椁里面却没有尸身。”
千藏难受极了,这么丑的木簪扎在发髻上,自己的气场都被带丧了几分,怏怏道:“你还有心思掉书袋,这里既没有地道,也没有财物,我们再不逃走只怕会被京都的人沿着地道一路找过来。”
“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英彦反是十分轻松。
千藏大气:“说的好听,你一旦犯了病,又只剩下我犯愁。”
话说一半眼看这人沿着山路走远了,急急喊住他:“哎你别走,帮我把土盖住呀。”
两人一路拌嘴,走到小街时已经天亮了。
千藏提出要用藏在靴中的银饼子换一辆驴车走,将投宿的大婶家吓了个好歹。
好说歹说的收了夹成一半的银饼子并一大把铜板,又给他们多多的带了风干的野菜坨坨,在微风吹过的清晨将两人送出了村口。
初冬的太阳十分的惹人喜爱,暖暖的照在驴车的破棉帘子上,烫出熏熏然的舒适感。
英彦赶着瘦驴,一脸严肃的走在山路上,车厢中便是等待换班的狐狸,也是一脸严肃的费力啃咬石板一样的硬饼子。
山路又窄又长,远眺去附在山麓上一根白线似的延伸过去,时间似乎也被拉长。此时便有人打破平静:“你说——住家大婶是不是看我绝世的容貌,这才答应要卖驴车的。”
立即有人拆台:“应该不是,大婶的年纪可以做你祖母了。”
“嘿嘿,对于人族来说是这样,可是真论年纪,她还是小妹妹呢。说起来,大天狗大人今年芳龄几何呀?”
然后便是好大一段静默。
“哼不说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千藏语带嫌弃,转过身去准备再小憩一阵。
车头传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回答:“二十一。”
车上有人猛地爬起,带动破旧狭小的车厢一阵摇动,有人在车头叫嚷着动静小一些我们正在逃命。
若是不去考虑目前的困境,此时的阳光和衬着光秃树干的晴空,可真是生命中的好风景。
我们都知道,美好而茂盛的树木在树林中,总是最早被发现砍伐的。
造物主在这一方面与人类确是有一些共同点。
这体现在好时光总是易逝,所以当你享受和乐时光时,也要想到,此时正有一些灰色的种子在屋角的阴影中安静的发芽。
太阳光随着日落彻底消失在山间,山谷中又重新注入了寒冷的朔风,千藏坐在车头赶车,眉头皱的死死,只因为另一个未出面的人正在车厢里痛苦的忍受着病发。
英彦被一条粗壮的麻绳从头捆到了脚,像一条出水的鲤鱼一样不住挣扎着,他颈上是方才挣扎时的呕吐物,经过短暂的白日时光,夜晚来临时他又开始陷入疾病的折磨。
这条出山的路只有一条,通向附近的大城镇,还好这个城镇看起来颇有些商贸流通,因此并不设宵禁,这么晚也有旅店开着门。
千藏在老板的帮助下扶着英彦进了一间便宜的住房。
老板擦了一把汗,有些担心:“这位客人,你朋友的病不会——”
这是怕他死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会的,他这一路了都没什么大问题,听说这里有个名医,所以前来问诊。”
千藏将汗湿的外套脱下晾起,信嘴胡说,想赶紧打发了多事的老板,看一看英彦如何了。
谁知老板却不肯立刻就走,反是坐下来有一副打算长聊的架势:“你们外乡人都知道啦?这个名医可是刚来落户到我们镇上,在山边上包下好大一座庄子。”
接下来便是例行打听他们从哪里来,又是抱怨这天下不太平,麦子价钱已经涨到一担面粉一百五十个铜板了。
好容易将老板打发走,千藏将被褥铺下,把捆成一团的同伴噗通一声推在床板上:“你安安生生的,咱们的药不够了,我去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名医。”
英彦感觉头脑中有一团狂风在刮,将好不容易凝聚的思绪吹乱,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人转身出了门,牙齿中咯咯的咬着别走,但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分辨出模糊的咚的一声关门声。
看着光景,又剩下自己一个在屋子里了,只得闭眼又忍过一轮头痛的侵袭。
千藏走在深夜的小街上,心里根本没有方才那样的放松,反是将神经绷紧,两眼警惕的四处打量。
那个医师的医堂在小镇的西南角,要穿过几个大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