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认为若是人脱离了基础的吃穿追求,他的追求就会一步一步的复杂起来,直至难以达到为止。
在这时人与人的区别就显现出来,知足常乐的便做个安闲小民,积极进取的便急的抓耳挠腮,乃至上蹿下跳,恨不得长翅高飞。
也不是说进取的便不好,人族的发展昌盛可不是靠安于现状的阶层能够完成的,至于征服自然之后晋级为打压同族,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胡言乱语,不要较真。
“多谢了。”
千藏眼不转的看着一支支纤细的金针从面前扎的如深秋的蒲公英一样的脑袋上各处拔出,每只针都有一指长,很难想象这样的金针是如何避开复杂的头部血管,一点点扎进柔软的神经中。
“咕嘟。”
他不禁咽了口口水,看着阿雪将金针全部取出,细细擦拭后放回布包。
阿雪拿袖子擦了一把沁出满头的汗珠,看着正对望的两人,十分糟心的转过头去:“这只能控制一时,治不了本的,你还是抓紧时间想个办法吧。”
千藏递过一条毛巾:“想什么办法呀,这种事情连记载都没有,我要从什么地方查起。”
伸手去扶渐渐清醒过来的病号:“这已经很好了,如果能控制住便能松一口气,我们到这里几次遇险,能撑到现在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了。”
阿雪嗨呦一声站起,将袖子放下:“你也不用这么灰心,这天下的规律呢,有结必有解的。”
说罢转身出门去,门口两名侍卫接过她手上的药箱,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身形,向她的寝屋走去。
像前朝的另几个金枝玉叶一样,阿雪这里也必然纠结了一群人手,但比起兄姐们兵强马壮堪为一方霸主不同,她的低调和深居简出十分不够看。
但是她手下来历不明的人确是不少。
例如现在,千藏在正午阳光洒满厅堂的大屋里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
阿雪一扫昨夜熬夜的疲态,正穿着一身精干的窄脚长裙与一人说着话,满屋的人在这屋里活像另个世界的人。
正说话的人也是个生脸,千藏眼珠轻转,去观察这个操着不知哪里口音的女子。
她一头茂盛的金灿灿的卷发绾成一个髻,用一只银钗别起来,蓝眸雪肤,看起来很不像人族,但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妖气。
她用含了一大口水那样含混不清的说着,不时兴奋的抬手笔划,阿雪在一旁频频点头。
这两个小娘子们说到兴头上,这金发的取过一张黄纸,伸手盏了朱砂墨,在纸上画出几个同心圆,然后在圆的八个方向画出对称的符号,接着一圈一圈的扩大。
千藏皱眉看着这图形,悄悄问侍卫;“这是外国的阴阳术士?”
侍卫并不理他,只是出神的观察着这人的举动。
这个金毛女子画完后,将白嫩的双手一拍,自然的放在图形两边,口中便开始流利的说着长长的一串咕噜咕噜的话来。
只见一阵金光闪过,阵中放的一只铁瓶立刻变得金光闪闪,就像被镀上一层金一样。
“这——”千藏看着眼前这奇景,瞳孔渐渐放大:“乖乖,这可了不得了。”
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的像伸手过去,不如把这小女子拐走吧。
只是这奇景只维持了几秒钟,金瓶立即开始褪色,褪回铁瓶的质地。
稍过一时,甚至颜色开始加深,变得比铁瓶还要晦涩的颜色,居然渐渐变锈。
似乎是被空气中存在的不明物质淘去了铁质,质地变得又薄又锈,居然慢慢蔫了下来,直至锈成几片锈渣摊在纸上,同时黄纸也变得腐朽不堪。
“ew——”小姑娘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飞快的操持着不知哪里的语言向阿雪解释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天杀的法术,千藏心中腹诽不已。
阿雪这里果然就没有几个来历干净明白的人,活像是一个逃犯的收容所。
这金毛丫头似乎是使过了力量,此时摇摇晃晃的道别,路过进门的千藏时便是狠狠的一撞,随机从她袖子中丁零当啷的掉下来一堆的器具。
各式的金剪刀、细小的齿轮弹簧,居然还有一只黄铜做的眼珠,掉在地上后弹跳两下,兀自滋滋的聚焦起来,将前来捡起自己的千藏好好观察一番。
千藏捡起这个诡异的奇怪玩意儿并没有跟别人那样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些亲切,对于失去一只眼珠的人来说,眼珠绝对是珍贵而不是惊悚的所在。
“这是什么人呀?”
千藏看着出门远去的白皙背影:“总不是什么妖吧,你这里的人员真是复杂。”
阿雪抬手在侍女捧着的热水盆中净了手:“这是个外国的术士,坐船来寻找她的哥哥。”
说罢起身,耸了耸肩膀:“我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都聚在山庄总不可能,下周会派她去东海镇的小组去研究法术。”
“你还有法术研究组?”千藏惊讶道。
“当然,从前阿姐作战时的兵器都是我的工坊中制造出来的,区区法术还不在话下,要知道我可是父皇最宝贝的秘密武器。”阿雪高傲的一眼撇来,这个单薄的臭丫头居然真的有了几分一国公主的矜贵。
千藏扶她坐在一张软塌上:“那为什么会输?我听闻神羽家都是用土刀的,你们还打不过用土刀的人。”
“有人改了我的配方,那一批火药统统没有引发。”她说起旧事,不免唏嘘:“我小时身体一直不好,但又喜欢摆弄些玩意儿,母亲心疼我便由着我去,我经常同母亲在铁佛寺静修,同时摆弄一些东西。”
叹够了气,她忽然生出几分力气来:“这几日我一直在研究绿石的成分,总觉得不会简单,绿石能够强身健体,甚至有断肢再生的能力,这与京都城黑市里贩卖的补气丸有一些相像,但是来源可能都是用锦衣摄魂术炼化生魂而来。”
千藏并不奇怪:“这就能够解释绿石能够出现在将军府,那里有的是将处死的犯人。”
“对,我叫你来是因为,艾理说她有办法通过物质相互转化的理念克制绿石的力量,只是会有一些危险。”阿雪转头凝视着千藏:“生魂力是这世界上力量的一种,若是能够用炼化的过程消耗掉生魂力的作用,头风也许可以克制住。”
千藏眼中泛起光芒来:“对呀,那要怎么做呢?”
他看着阿雪复杂的表情,随口说:“总不会是在他额头上画什么阵符,然后在上面施炼化术法。”
说着他脸都发白了,因为看到了阿雪正随着他的话语微微点着头。
“嗯,对,所以你回去再想想吧。”阿雪摆出送客手势。
千藏一路浑浑噩噩,一会儿一个主意,走到屋门口时才发现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带到了这个地方。
那就索性抬脚进门吧。
进门后他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今日如何了?”
英彦将脸从盛着白粥的还晚中移出,平淡道:“好了又能如何,现在我是彻底无处可去了。”
千藏感觉到了异样。
这人看来真的是退无可退了,居然表现出了这么人性化的沮丧情绪。
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从鼻翼冒出,他安慰道:“别这么低落,这么多的困难,我们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回顾往事,两人的轨迹相互交织,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要再分清彼此,有些不可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英彦看着这消瘦的侧脸,有心说些感激的话。
但这些话好像与现在的场合隔着许多的时空,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当年那些薄纱一样的朦胧月光无法穿越时空的界限,来照亮物是人非的两人。
摇晃的油灯,微烫的耳根,欲言又止的话都一去不返。
“你不要想这么多,阿雪已经答应了我学习针法,等我学成就启程去找能治病的办法。”
英彦没有答话,他微微抬眼,用余光仔细打量着身旁的人。
他观察着这人有些惆怅的眉眼,消瘦不再圆润的下巴,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弛,油亮的毛发也变得暗淡——
这些无一不是妖力消减的苍老表现,若是这样下去,身边这人会逐渐同他的同类们一样在狐族的寿元消耗完毕后死去。
死去。
英彦想着,这可能是头一次思考这一件事情。
自己天生便是半神,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但是一联想到昔日意气风发,好似永远不会疲惫的小飞贼也会同他见过的那些衰老的同类一样。
或者是与山寨中干了一辈子活计,临终岁月是眼盲耳聋的门口发呆中度过。
呼噜噜的抽着水烟袋,大声的咳嗽着,每日最高兴的时候便是邻屋的小年轻们收工回来时能为他带一些外面的新鲜事。
“哎,问你话呢,你觉得怎么样?”千藏惊奇的发现这个小神仙居然在罕见的发呆,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有任何反应,这难道是什么新的症状吗?
英彦脑中正在呈现黄昏时节,衰草遍地的山坡,自己捧着一卷竹席向山坡上走去,竹席的边缘露出一绺暗淡的银色发丝。
“你怎么了,怎么抖的这样厉害,别怕,我去找阿雪。”千藏惊讶的站起,慌不择路的奔向门框。
然后自己该怎么办呢?
英彦犹豫的想,可能会很快病发,成为一个整日疯癫的术士,无目的的到处转。
可能会因为失去理智到处伤人,最终被其他术士以惩恶镇妖的名头捉住,放进大师傅的丹炉里炼成丹药。
阿雪翻开英彦的左眼皮,右手举着一颗夜光珠,借着幽幽的荧光认真打量他的瞳孔:“这该不是魔怔了吧,他这样子多久了?”
千藏在一旁紧张的托着英彦的头,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正说着话,便忽然就呆住了。”
而英彦已经在脑海中联想到,百年之后,自己终于泯灭为飞灰,缥缈的魂魄被阴差拘往黄泉。
轻飘飘的飞起,无数黄叶纷纷落下,穿过自己透明虚无的身躯,随着风越飞越高,遥遥的飞往归处。
灰雾腾腾的山川之远,怨气丛生的森寒之地,秽浊的黄泉水静静流淌,自己随着鬼差们一步步走向河边,脚下的脚铐叮当作响,在冤魂哎哎悲呼中拖拉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鬼差们隐在一团黑雾中,此时到了阴间却渐渐显出了真身,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谨态度,伸手指向云雾缭绕的石桥:“去喝吧,时间不早了。”
英彦顺着手指看去时,正是站在桥边烧汤的老妇,只见一个个鬼影被带过来,或是迫不及待,或是面露不舍,还是伸手接了粗瓷碗装着的热气蒸腾的汤汁。
有的冤魂眷恋人间,哭哭啼啼的不愿喝汤,鬼差便过来锁住他手脚,将滚烫的汤汁咚咚灌下。
老妇将盛汤的长柄勺在锅中一搅,盛出一勺色泽晦暗秽浊的汤水盛在粗瓷碗中:“来,喝吧,喝了就能上桥了。”
英彦方才还尚清醒的意识变得混乱,浑浑噩噩的接下了汤碗,两眼发直,手臂像被丝绳牵着动一样,慢慢移动着端起瓷碗。
他看向汤碗,里面的汤汁看不出质地,据说是由黄泉水煮成,里面还飘着一些泥水杂质,一绺绺白气从水面上逸出。一个粗粝沙哑声音在旁边劝说道:“喝吧,喝下去。”
英彦双眼直愣,盯着端着碗沿的手指,直觉自己的手指越来越陌生,自己修整的光滑指甲尖端噌噌的突出,渐渐变成钩状,尖端像鸟爪一样弯回。
这不是我的手,英彦在心中无声抗拒。
但此时的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四肢像拘束在一个人形的铁壳中,脖颈更像是灌了铅水一样僵硬,只能任由变得漆黑的手爪将汤碗一寸寸递至面前。
不能喝,喝下了就会全部忘记。
英彦将牙关咬紧,手却大力将碗边在牙齿上抵着,企图将牙齿撬开将汤汁灌下。
我不喝!
英彦在心中无声反抗,原来方才的冤魂们都是这样乖乖喝下汤水。
他感觉手的力量加大了,指甲一根根的噌噌暴起,开始叮叮的敲击牙齿,打着将牙齿敲碎灌药的主意。
忽然左手也动了,反手一把掐住自己的咽喉,像一只铁箍深深的勒进皮肉中,有一只手伸过来捏开他的颌骨,汤药便咕嘟嘟灌进喉中。
英彦不住的扭头,带着土腥气的汤水便从口鼻中溢出,要活活将他呛死。
“我不喝!——咕咕”
张嘴说话的一霎那,汤水就灌进了肚。
像被关进一只巨大的铁钟里,一个声音在耳边嗡嗡的说:“你看这月亮多漂亮。”
英彦被声音巨大的回声震得头脑发蒙。
什么月亮?
转头看是,一个穿浅青长衫的人站在他旁边,笑盈盈的指着天上。
他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竟站在一个巨大山谷中,寂静的夜里,一轮又大又圆的皎洁月轮正在山谷中升起。
“你知道吗,我们这里的说法是,太阳发出光亮使万物生长,而月的光辉,你看。”他扭头去看散发着珍珠一般的莹白光辉的巨大天体:“月的光辉可以使时光倒流,能够抚平伤口。”
“嗯,这个说法很有道理。”英彦也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向前踏出一步,走进月辉中,山谷中的风直灌进来,将两人的衣摆吹的飘起。
他回头看着被月光夺去了全部注意力的人,忍不住悄悄捏住轻飘的衣袖。
谁知衣袖就像是要防着他抓住,忽左忽右的随风荡着,他便低头去捕,此时身旁人发现了他,捂嘴轻笑:“你捉不住的,因为你就要走了。”
话音刚落山谷即刻崩塌,碎成小块向下坠落。
英彦周围的景色也统统碎成小块直直向天空飞去,被吸进未知的宇宙中。
阿雪被吓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千藏忙凑过来看,小神仙原本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挂下一行清泪,便安心道:“不碍事,正常现象。”
阿雪却是十分的意外,原来世传的半神,后来杀人如麻私通妖族的逃徒,居然是个哭包子。
而在遥远的北方,暮雪降临的山间,也有人在感叹:“英彦,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