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越拉越远的距离,他犹豫片刻,从衣襟中掏出一只木匣,打开木匣里面取出指头大小木头雕的动物,食指舔进口中上下牙一并,一股鲜血立刻流出。
他口中轻嘶一声,皱眉将鲜红的血珠淋在木兽头上,血珠竟一点不剩的吸收进木纹中,然后再没了动静。
大弟子脸上肌肉收紧,指尖血与心尖血同出一脉,这样的生命力也驱使不动木兽,这里看来是真有问题。
眼看雨越下越大,罗盘指针也回归平静,马上就要超出追踪距离,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
他闭了闭眼,伸手取下发髻中的银簪,牙根紧咬当胸回刺。
泉本四下里张望,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高树,脚下的道路已经被荒草铺满。
他不得已打破了寂静的局面,向这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蛇妖,看他这时左时右的找路:“这是往哪里走?”
蛇二目不斜视,却是能顾全四周的地形,准确的绕开高低不平的土坑,将山猪驾得稳当,脊背上坐着的众人不感到十分摇晃:“往他们不好走的地方走。”
他双手拉住山猪的走势,手指勾住缰绳轻轻给了一个力,山猪便灵巧的越过一根挡路的木桩。
脑中不停的计算着能将追击的术士们甩出去多远,正当他忽的松了一口气时,便听上空马嘶声回荡在山林中。
蛇二猛地抬头,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闪过一个身影。
“跑!”
山猪冲着右边更加茂密的山林头也不回的冲过去,一路上撞飞了无数小树,道路上的泥巴飞溅将猪背上勉强支撑的一伙糊了个面目全非。
泉本此时已经惊讶的再也顾不得不停抛洒出来的小物事,短胖的蛙腿快要架不住猪背,不由得再次提出:“不然,将这两人都抛下罢!”
蛇二也不回他,满是伤口的薄削嘴唇紧紧抿住,操纵山猪在崎岖的路上四处躲避,闪开从天而降的火符。
不过万幸的是这片山林中,火符被雨水打湿无法爆开,只能在落地时爆出一个个的火点,倒也不会惊到已经成妖的山猪精。
纵是这样,他们一行四人也躲得十分艰辛。
大弟子眼看这些人要往更加茂密的山林中逃去,不由得急上眉头,右手捂住还在不断淌血的胸口,左手点在飞豹的脑后,将自己的意志不顾一切的打进飞豹的脑中。
那飞豹已经是神社中长老的坐骑,此时被迫驼一个不相识的后辈已经是十分不满,竟然被强迫落地,不由怒意满头,抵抗着大弟子的命令在半空中扭动起来。
蛇二新出的冷汗替代了方才的雨水,重新将衣衫浸透,伤口被侵蚀的火烧一般疼痛,渐渐的发起烧来,只是他并不是轻易肯低头的性格,只吊着一口气不敢呼出,含着口中的高热,驾着山猪捡着弯道跑。
头顶的树枝忽的一阵扑腾,忽的从天而降一个人影狼狈的跌落至他们面前,将道路茬了个刚好。
大弟子心中暗骂这心高气傲的飞豹将自己甩下来,一边庆幸还好落地位置恰巧将这些人截住,自己还能搏上一搏。
只是看架势两方都是强弩之末,谁赢谁输一时间不好定论。
他一看泥巴捏出来一般的山猪背上驮着的四人,心说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泉本声音都在颤抖:“我们,我们快逃吧。”
他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前面掌握几人生死的蛇妖,被削的如血葫芦一样后脑上满是路上被树枝割伤的新鲜伤口,雨水冲刷着伤口隐隐泛白。
大弟子接口道:“别白费劲,你们跑不了了。”
蛇二暗暗的大量地形,随口回他:“你还是不要再装模作样的掐什么手决了,在这里你们的法术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啊?是吗——”泉本话唠子一样接住了蛇二的胡乱猜中的狠话:“怪不得这一路上都不发什么法咒过来,原来是这样!”
他磨磨蹭蹭的有一些想跳下山猪近距离放狠话的意思。
蛇二深恨这个傻圈嘴快,若是没猜中反而会刺激得这术士放法术,他们这几个尚且清醒的当真是一分的赢面都没有。
他手上使着力量,稍有不测便将这个大嘴巴甩下猪背,好拖住术士的火力。
然而大弟子听罢只是画着圈与他们周旋,并没有被激得出手。
难道是猜对了?这山林中真的不能使用法术?
蛇二心中绷紧的弦渐渐松下一丝,满是疤痕的脸上到处是伤口,只剩两只澄黄的蛇眼,居高临下紧紧的盯着对手,意思是想看看这术士没有了法术还能如何奈何他们。
大弟子倒也毫不退缩,也并不澄清法术的事情。
他右手按在佩剑手柄上,眼神冰冷的对峙着:“你当真要赌这一分的可能性?我是本门派的大弟子,白峰山首席大师傅的入室弟子,方才的飞豹便是我门派的宝物,可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吧。”
大弟子仔细的观察着这唯一说话算数的妖怪,他这些年四处收妖,也算是积攒了一些与妖怪打交道的经验,循序善诱道:“我是来带白峰英彦回神社的,与你们本无什么瓜葛,本不必斗个两败俱伤。而英彦少爷是我神社的逃徒,今日我是非带走不可的,若是你非拦住不让,我不得不出手了。”
泉本听着这有来有往的放狠话,心里惊得突突跳,不由得呱呱嚷道:“如此大善,我们本便不认得他,若是将他交给你,你就再不能找我们麻烦,立即带着你的师兄弟们离开这里!”
他恳求的摇晃着蛇二的衣袖:“将白峰英彦交给他,若是源先生问起由我来跟他回话。”
蛇二与这两方势力对峙了片刻,方答道:“倒也不是不能,白峰英彦本身是你们的人,给你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我如何相信你一定会放我们走。”
大弟子咧嘴一笑,勉强掩住钻心的疼痛,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不信我,又要我如何信你?”
蛇二本身又重伤在身,此时已经是伤口如被火燎,意识渐渐的有些涣散,一心只想保全下自己的旧识。
什么蛙妖和什么人族术士的恩仇与自己统统无关,强撑着谈判,装出几分气势来:“我们将他交给你,但你让我们先跑出六十息的时间,才能带他走。”
蛙妖急道:“你这个办法实在糟,若是他们不守承诺直接着我们又如何是好?就是他同意,他的师兄弟们又答不答应。”
大弟子抢道:“不会,我谨以白峰神社的名义发毒誓,定会让你们平安逃走。”
蛇二止住泉本:“这种情况下,你又有什么好办法,我还是相信这术士的。你——接住!”
大弟子猝不及防,蛇二已经将一个物事抛了过来,于是他急忙伸出双手去接。
白峰英彦,这可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等他回神,四周忽然炸开,一个针尖大小的东西急设过来,直直刺进左边胸口的伤口中,尖锐的针头直顺着伤势刺进心脉中。
“该死的妖怪,我定要你的性命!”大弟子在满是硝烟泥点中伏地倒下,口中涌出一股股的红血。
也不知蛇二用了什么手段,一时间山林竟阵阵摇晃,林外守着的弟子们也注意到了,纷纷议论着林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时一个红绿相间的烟花从林中暴起,高高的开了个花样。
“掌印令?”
小弟子们惊得合不拢嘴,何时大弟子也能拿掌印令了,于是也急急的原地站起,慌忙汇集起来向林中再次行去。
“我们要到哪里去呀!这林子的外面全部都是术士们,我们这次有死无生了呀。”泉本急的大哭,不明白这喜怒不定的蛇妖又发什么疯,与这术士不甘休:“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呀,为什么呀。”
蛇二这次理也不理他,只将山猪催的跑得飞快,身后三人颠得摇晃不已。
“咦?”
泉本眼见,一把抱住渐渐苏醒过来的千藏,犹如抱住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的衣领一把扯过来:“哎呀你终于醒了啊,快快跟你那熟妖说,莫要再跟这术士过不去了,我们都快没命了!”
千藏一阵阵头疼,后脑犹如带了一只满是尖钉的铁帽,扎得他阵阵发昏,此刻被这蛙妖摇晃的恨不得再次昏倒。
“莫莫莫,你莫再摇我。”
蛙妖倒是知机,立刻就放了手,只将他的手腕握在自己宽阔的蛙爪中:“听我一句话,将这个小白脸给了那术士吧,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比他壮,比他好看的也多的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千藏拖着犹如被打了一闷棍的头,耳边净是蛙妖呱呱的絮叨,这絮叨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絮叨。
因他声音极富穿透力而带有一种极度的攻击性,令人犹如正被洗脑。
他努力无视旁边喋喋不休有关于小白脸有没有价值的讨论,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正坐在一只飞跑中的什么物事身上。
然后恍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只被泥水覆盖了个透的巨大山猪,方才他们就是坐着这头山猪过得山谷。
这颠簸的处境就能够解释方才昏迷中他总感觉有人在掐着他的脖颈拼命摇晃。
他低头半响,恍然看见了在山猪尾巴后面紧追不舍的术士,正在双腿交替跑得飞快。
“你不是——呕——”
他一张口要说话,不料方才的恶心劲儿后返,将今早吃的菜肉馄饨尽数呕出,兜头浇在那术士一身。
大弟子气的要发狂,顶着一头的未消化完毕的秽物,只觉得胃酸的腐臭味直钻他的鼻腔,活像把锥子直刺进大脑。
“你这——”他张口要骂,便觉酸腐汁水顺脸颊流进嘴里,连忙呸呸的吐出来。
千藏呕了一阵,才觉得稍微好些了,连头晕也减轻了不少,这才讪讪的出来一些不好意思起来。
顶着泉本惊讶的眼光多此一举的将英彦的腰带解开,在自己的腰上绑牢以防他掉下去。
“小贼哪里跑!”
大弟子气急败坏,手中的符咒不要钱似的打出,有用的没有的都尽数招呼出来。
然而在这奇怪的雨幕山林中,这些本应有大出息的雷暴符和炎火符都变成了小打小闹的烟花爆竹,倒是红红蓝蓝噼噼啪啪的挺热闹,却连敌人一丝毫毛都没有伤到。
千藏猛然看见这人居然在一边跑一边扯开胸前的伤口,食指抠出一道新伤,引得一股股新鲜的红血涌出,不由得被疼到了:“你该不是疯了吧,这是要干什么!”
大弟子忽然停下,伸手又在衣襟里掏弄,好像是嫌鲜血不够用,索性将手里的桃木偶人一把戳进心口的伤口中。
千藏惊心动魄的看着大弟子站在原地,脸色灰白的凭空召唤出一只满身浓黑鬃毛的巨大野猪,不由得大叫起来:“要遭要遭!快跑呀——”
蛇二原本便将山猪催的急,这下更是下狠手将猪屁股抽打的稀烂,也亏是猪妖天生的皮糙肉厚,不然非疼的将这伙人摔下来。
“你们捺命来吧——”大弟子一声长啸,引得小土丘一样的野猪妖发出低沉嚎叫,随即山崩地裂一样的疾奔过来,一路上溅起大大小小的石块泥点,昏天黑地的向这边冲过来。
泉本再次泪汪汪,水泡大眼中眼泪像是开了口的皮水壶,哗哗的往外淌着。
后面紧追而来的野猪直有他们这只的两倍大,跑起来连土地都在震动,獠牙大的隔这么远都能看见上面镶嵌的铁环。
他不由悲从中来,爱唉呀呀的唱起他们家乡的丧歌:“今日老夫命丧当场——亲友兄弟勿要悲伤——”
“——需知人生苦短呀又如樱花降——花落人亡呀——”
千藏听得忍无可忍,只想将这成事不足的蛙妖打昏了事,无奈自己的拳头不硬。
正在气头上,忽然感觉山猪一停,连忙惊道:“蛇二,怎么停下来了!”
蛇二不答话,他便越过赶猪背影向前看去,这一下便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山林的腹地中。
这里雨幕连绵,林雾浓的如有实体,令人有如坠白粥的错觉,更加之静下来后耳边阴风阵阵,像是有什么人正在幽幽的哭泣,这场景当真是鬼见愁。
他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瞬间被冰的肺叶子都缩在一起:“我们,怎么办。”
蛇二冷硬的声音几乎被雨水砸落地面的声音盖住,他只说了两个字。
“继续。”
话音落地,山猪便行走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根本连跑动都做不到,就在方才征楞的一瞬间,雾又浓了起来,周围的树干几乎被隐在雾中了。
“哎,我,我有点想睡。”泉本抱怨道。
但这也不怪他,山猪上的众妖此时都感觉冷的肺里面的结上了冰碴子。雾里面的山林是个未知的世界,似乎与阳世隔开了一般,显得死气沉沉又古怪莫名。
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山猪走路时的沙沙声,连方才穷追不舍的术士此时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众妖皆是硬着头皮向前走,纵是他们本身也都是夜宿荒地野生野长,甚至与恶鬼呼朋引伴的角色,此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泉本眼睛大,成精之后也不像寻常的同类那样视力有限,此时便发挥优势,低声的指指点点,忽的拉长了声音唤道:“哎——老哥——”
千藏吓一跳,忙招呼他小声点。
泉本却不理他,远远的喊:“你是这里人吗?这里有通向林子外面的额大路吗?”
蛇二也转过来看他,一脸的不明就里。
千藏尴尬笑笑:“这里实在不对,我们能问到路早点出去也好。”随即描补:“若是碰见本地人,找到能绕开术士们的近路不就更好了。”
蛇二皱眉:“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人的地方。”
“那人是个砍柴的。”泉本呱呱解释:“腰上别了大斧,还抱着一大捆的干柴呢。”
两人随即稍稍放心,便听泉本低声抱怨:“可惜那人走的飞快,想必这林子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本地人也不愿意久留。”
蛇二惜字如金:“这里很不对劲,下次看清楚了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