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狗妖是个使用□□的好手,先上来便是几个利落的刀花,看着刀刃点点头。
他举着刀刃绕场转了一周,又举着刀向主位行了礼,便随着鼓点两□□替着点地,灵活郑重的做出几个礼佛的动作。
这不同于本土的异族舞蹈让喝酒的妖鬼们都认真看了起来。
他突然一刺,面前的鬼将猛地一愣,随即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獾狗妖也嘴角一斜,终于随着鼓点舞了起来。
他时而单脚点地,手上使力劈砍,时而向后弯曲,矫健的后辈绷紧出一团一团的肌肉,随着舞姿和鼓点,一连翻出二十多个刀花,将凶悍和秀丽结合于一。
一曲舞毕,般若微微点头,獾狗妖行礼退下,此时便按照习惯,出来个插嘴的。
“今日真是高兴啊,鬼主大人也这样的好兴致,只是为何偏远那位不来与咱们同乐呢?”
鹤妖斯文的挑拨后,立刻有接力。
只是他比起鹤妖的婉转更为直接一些:“难道是看不上咱们乡野之地的妖鬼们,鬼主大人,恕我直言,那俩小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鬼,满肚子花花肠子。
您瞧瞧他们都什么来历,一个与人族混居已久,一个干脆还是术士那边的逃徒,先不说他会不会是假装叛逃来离间各妖族的,这样随便择主的怕是靠不住。”
这是拿忠义说事了。
立刻有反对的,众鬼看去,居然是站在鬼主身边的哈嘛妖。
别看他一副满身疙瘩其貌不扬的样子,但他善于揣测鬼主的心思,一直都是鬼主身边的左膀右臂。
此时他的话便,代表了鬼主的一部分立场。
“大家不放心与人族混居已久的妖,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与人族混居久了,便势必和各人族势力有纠缠,无法真正的站在妖鬼这边,一旦产生冲突,这种妖叛变的可能性非常高了。”
哈嘛妖话锋一转,凑到这鹤妖旁边:“只是现下里,我们可以选择的余地并不多,神羽天皇若是醒着,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只是——”
“被亲儿子害了的短命鬼便不用考虑了,昨儿不是还来了一位什么将军?我看他就挺好的。”一个牛妖接口道。
哈嘛妖风度极佳,被几次抢白并不恼怒。
“义正将军固然不错,可是他的真实来意你可知晓,这位是前朝皇室高川家带拐弯亲的亲族,虽是当时下手快,先一步将高川家的大皇子出卖,得了今上的好处,但此时受忌讳正是无处伸展的时候,与我们联盟是他不得已做的选择。
这人两次叛主,立场摇摆不定,抛开这一层不提,这将军之所以还有实力与我们谈判,用的还是当时高川家赏赐的军武,我们为什么要与被赏赐的奴隶结盟,不与赏赐别人的有钱主人结盟呢?”
牛妖听罢仍是不情愿,但他自认口才与哈嘛妖差了十万里路,便也不甘心的暂时闭嘴。
般若静静听着,观察每一个鬼将的反应。
这个白峰英彦真的是树敌不少,而且他现下已经是全国通缉的逃徒,独木难支,还要靠别人的接济才有容身之处,瞧瞧刚才的光景,这分明已经是攀上了妖狐这个大树,暂时由高川雪庇护着。
这样唯唯诺诺的奴才相,一回院第一件事居然是为妖狐煎姜汤,干的都是端茶倒水,整衣提鞋的活。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神明降世的不可一世样子,真是可笑啊。
这些鬼们也各怀心事,这是千藏没有想到的,狰狞残暴的外表下,个个滑不溜手。
于是他一边盯着水盆一边啧啧称奇。
“你这样会被他们发现的。”英彦不放心道。
千藏吸了吸鼻涕:“我们也被他们看着,你知道吗?笃椿虫只在春季才呈甲壳虫的形态,但是你看窗边的那只。”
英彦猛地警醒,拿眼边去溜小屋的木头窗棱,上面果然趴着一只笃椿虫,正慢腾腾的吃着破边窗棱的毛刺,摇头晃脑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于是他慢慢靠近千藏,两手在他肩上捏了两下,手掌平铺在背上轻拍动。
千藏强忍着毫毛倒立的不适,艰难读出在他后背写的字,随后不经意答:“放心,这应当是只能看的观影咒,听不见的。”
英彦疑惑:“你怎么能确定这是观影虫呢?这山中这样寒冷,笃春虫生长缓慢也是有的。”
“观影虫是用影像折射的原理来报信的,十米之外必有另一只观影虫来传递影像,你发现了吗?床脚还有一只,且正常的笃椿可不会在夜里出来吃食啊。”千藏伸手一伏,水面上的画影瞬间消失无踪。
他光脚下床,踢踏上木板底的便鞋向英彦这边走进一步,做出个要搂人脖子的动作:“你往后退。”
“什么?”英彦不确定的反问。
“后退。”
千藏身形前倾,将英彦坚实的肩膀搂住,顺势踏过窗边,脚底踩中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般若一愣,手中圆镜上画面停留在最后一格:“原来是这种原因吗?”
没想到啊,这个浓眉大眼的术士也走这一条道,原来人族就这样迷恋好皮囊。
他无聊的瘪一瘪嘴,发出无意义的噗一声。
第二日便是正式的结盟,千藏特地换上了才送来的新衣,澄黄面料衬得他精神又标致,手中也换了同色的折扇,远山秋水的扇面也风雅。
他气派的努努嘴,一旁站立的英彦从锦盒中取出一幅丝绢来,交付到一名鬼将手中。
鬼主般若望望天高云淡的好天气,十分遗憾自己居然要在妖鬼们都补眠的百日开这种无聊的会议。
他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手指无聊的轻轻叩着围椅扶手,妖鬼们不事生产,自然也是不会去做任何木工的,但这里华丽精美的桌椅比普通人一辈子见到过的还多。
第一百五十三章
照例是一盘盘的酒肉,舞姬们穿着艳丽的纱衣环绕左右。
席下依旧是一群群正在狰狞吃肉嚼骨的大妖恶鬼。
他们脚下踩着浸血的木笼,雪白的獠牙在阳光照射下雪亮亮的发光,滴滴血水淌至前襟再流下去。
本就气血不足的千藏看罢一阵阵头晕,顶着各式贪婪眼光走至座前。
这些妖鬼们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日常就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见到这个弱鸡狐妖很有兴趣的紧盯着他。
有了昨日哈嘛妖的一番敲打,今日这些妖鬼们果然就客气许多,甚至有主动让出一只软垫给这外来妖,长满鬃毛和尖牙的脸上勉力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巨大的猫爪扶着千藏的脊背将他让进席中,这诡异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
舞姬们见贵客入座,立刻蝴蝶般从门外飘进(有很多是真蝴蝶),挥舞着薄纱般翅膀,身姿曼妙的跳起来,不同于昨夜的妩媚,今日的舞轻盈秀丽,隐隐有股仙气。
这个般若倒是挺会享受,千藏想。
在袖中抚摸着印章的尖角,将之抵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冰凉尖锐的感觉让他保持一股清明。
这群妖鬼归根到底还是妖鬼,才保持一会儿便原形毕露,待喝光了一桶桶的烈酒之后,这些化形的妖们便忍不住本能的驱赶,化出尖锐的手爪来撕扯盘中的血肉,还有的干脆当着所有妖的面上滚在地上打了起来。
千藏兴许是在人界呆时间长了,对这种原始的妖有些淡淡的抵触。
鬼主倒是毫不介意的样子,饶有兴致的举起酒盏抵在唇边,要喝不喝的闻着烈酒的浓香,眼神胶着在正打的难舍难分的两只山羊妖身上。
山羊妖本就好斗,两只碰在一起便更是要分个上下才好。
此时长着半米长弯角的黝黑精壮男人,正将头顶的尖角相互抵着,眼珠被酒精熏红,周围的妖们也一同看着这热闹。
千藏一阵没来源的心烦,他将眼神移到别处。
他的对面便是厅中起哄最凶的熊妖,满是伤痕的肩膀看得出来,这个妖不是一般的崇尚暴力。
他的周身打扮惹眼,将细滑闪亮的锦缎胡乱的搭在身上,十分的不配,一双蒲扇大的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着,嘴里发出间于人族和熊吼声之间的噪音。
也许是动物的野性直觉,这个熊妖忽然就感觉到来自对面的注视,澄黄色的眼珠一瞬间便清明锐利,刀锋般刷然扫来。
待看清对面的人后便由怒改笑,眼角皱起,露出一个狡猾又残忍的狞笑来。
千藏立刻警醒,刚有动作便感到身后一只手压住自己的肩膀,他余光一看暗暗放下心来,粗布衫的一角带着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就垂在他的袖旁。
熊妖微微皱眉,做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表情,这表情在他半人半熊的绒毛脸上十分不搭。
他微微眯眼,两下走进场中,利落的双手抓住两只羊妖的两只弯角,将兀自使劲的双方提在在空中猛然一碰。
坚硬的羊头齐齐撞碎,尖角将彼此的头颅扎个稀烂,鲜血淋漓喷溅。
羊妖被这一撞双双软倒,通红的血液四溅。
方才还相互打斗的两羊立即沦为食物,被早就被热血激得红了眼的食肉妖围起来,相互撕扯着变成一地碎肉。
场面血星无比,只消一刻钟两只羊妖便从肚肠到四肢齐齐撕碎吞进昔日同僚的腹中,只独独留下不能瞑目的羊头,染着自己的颈中喷溅的血污滑溜溜的在地板上被踢来踢去。
鬼主般若沐浴在天窗中洒下的阳光中,整个轮廓被染上一个金边,暗金的眼瞳专注又温暖,神情天真灿烂,似乎在看什么幼稚的猫猫狗狗相互打闹,甚至带出一丝宠溺的意味来。
千藏此时已经达到反胃的地步,他总认为自己便是在刀锋血雨中成长起来的,然而今日这个场面令他反感的冷汗直冒,只剩脊背上抚着的一只宽大手掌源源不断的输送给他热气,令他不至于当众失态。
然而好景不长,立即便有今日的重头戏出场,一个高瘦的猫妖佝偻着细长的脊背站起,皱着胡子向鬼主要求与贵客比武。
般若颇为为难的皱眉思考片刻,状似诚恳的回绝道:“源先生是自幼在人族城市中成长起来的,与我们这些乡野深山中的妖本不一样,更何况听闻源先生重伤未愈。”
猫妖立刻喵喵的打断他,拖声拖调的据理力争:“说——俺也是听闻源先生轻功了得,更——何况我们过招更多是拼小兵器,也——不用力气便能完成,莫——莫——”
千藏心中烦闷,这些妖看着架势根本就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概念,高兴了打一架死上个把妖根本不是问题,没有任何妖认为不对的。
自己确实旧伤未愈且铁扇并没有带在身上,于是已经打起了腹稿如何推脱才能不丢面子。
“我来。”
千藏猛地朝身后看去,英彦高大的身躯慢慢站起,遮住炎热的阳光,将他罩在自己投下的高大阴影中。
“你*%#”
千藏从牙缝中挤出两句话来,只是英彦对于他的好意提醒恍若未闻,径直在大殿中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正对面对的妖身上。
“我要跟他打。”
熊妖被这□□的挑衅惊了一下,他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将啃了一半的羊腿摔在地上。
一边从妖群中走向殿中,一边慢丝调理的在皮裙上抹掉满手的血污:“贵客来此,想要指点与我们,当然不能让大家失望。”
他一边走,眼睛注视着这传闻中的前术士头头:“我自幼随老父母一同从白峰山脚下迁至四龙潭,后来老父身体不济在迁徙中去世,我便与老母一同投靠了鬼主,今日便是故人相见——”
千藏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妖原本是与白峰山有旧仇,正好与这个白峰山前任少主人出一出气,他被这忽如起来的转变惊得脸色发白,但现在已经是针锋相对,自己没有任何回寰的可能。
此时熊妖终于在场中站定,将巨大的熊掌对着三步之遥的英彦微微一拱:“赐教。”
千藏感觉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压力,冷汗从他的额头和脊背上层层渗出,骨碌碌的滚下。
他呼吸几乎停止,心中后悔极了,耳边是般若假模假式的劝阻,大脑不断的盘算着胜利可能。
虽然英彦也是有伤在身,但是白峰山的术法是专门克制妖族的,并非毫无胜算。
但当众使用术法来克妖,只怕会引起众怒,他对于这个狡诈的鬼主会不会趁乱将他们扣留或者——干脆灭口一点把握都没有。
熊妖先发难,他刚站定便一把将厚重熊掌掏过来,锐利坚硬的熊爪在空中闪出一道虚影,这一下快的几乎将空气划破。
英彦险险闪过一招,立刻灵活的在地上一滚,又躲过另一掌的袭来。
众妖上蹿下跳,口中叫骂不断,将手中的吃一半的瓜果肉块向场中砸来,杀声浪潮一样铺天盖地的在殿中聚集,气氛热烈的如同在热油中扔了一把炭火。
看见英彦连连闪躲,熊妖的攻击几次落空,他们不禁失望又愤怒,对人族术士的消极避退感到十分不解恨,心中的嗜血需求使他们连连催促。
英彦被熊妖一掌一掌的逼至墙角,与高大如一座山丘一样的熊妖相比,他单薄的像一片树叶。
束缚咒,束缚咒呀——
千藏焦头烂额的想着,冷汗连连,想着若是妖们因为看不惯人族捉妖术而群起围攻,自己立刻拿出结盟来要挟鬼主主持公道。
此时手中的小铜章此时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左右这两人的安危。
英彦也在冒汗,这熊妖的攻击力大,但是速度也很快,闪电一样的唰唰打了他十多下,次次都是险险闪过。他一边应付一边观察这熊妖的路数,只是这熊妖确实是个打斗的一把好手。
通常来讲身体笨重的拳力大却不灵活,灵活的打击力度不够。
但这熊妖却既力气大又十分灵活,两只铜锤似的重拳连环递出,招招都冲着心肺要害而来,被闪避过之后咚咚的锤碎了后面的楠木花架,泥盆带着各式花草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动静当真不小。
“杀了他!扯断他的胳膊,吃了他——”
两旁的妖们一窝蜂起哄夹着中间互有进退的两人,气氛犹如一锅沸水,飞舞的拳头不断的从尖耳朵、巨大的昆虫触角上方划过去,打的虎虎生风。
千藏将眼睛瞪大,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紧张的观战随着起哄的妖众们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拳头都攥出汗水。
简直要被周围的吵闹声逼的头大,眼看着英彦被熊妖高大的身影遮住,便忍不住往靠近窗口的地方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