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至跪地不起的熊妖身边,修长的手指像是抚摸什么小猫小狗一般在熊妖巨大的头颅上拍一拍:“醒过来了吗?”
说罢继续向千藏这边走来,脸上仿佛凝结上了一层寒霜。
“你戴的是蚌精的迷魂法器吗?”他走近千藏身边,伸手去取他头上戴的发簪,被千藏一晃头避了过去。
“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
他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也不硬夺,只是又戴上了那一副调笑:“金泽十郎的旧物对吗?你是怎样控制这东西的,又是如何知道前田的孩儿。
啊——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让他想起自己害怕的场景就可以了。”
千藏捂住胸口,慢慢向后挪去,嘴角一丝血线落在雪白的衬衣领上。
伸手往后摸去,刚伸手便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捉住,便借着低头的势头轻声问:“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般若步步走近两人身边,嘴角在方才一瞬间失态之后,又重新挂上了嘲讽的微笑。
他在很近处礼貌过分的垂眼打量片刻,原地蹲下,伸手在地上划拉出一只漆黑的鸦羽。
这片鸦羽比平常见的翅羽大了三倍不止,黑色羽面并不反光,上面清晰可见整齐的根根羽丝排列着,侧看薄如一片刀锋。
般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摆弄着这钢刃般犀利轻薄的羽片,甚至是有些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似的两手捏住薄薄的羽面试图将整齐排列的羽丝扯开,但薄薄的锐利羽片将他的手指割开一道。
“嘶——”
般若看着自己健康的皮肤下凝出一颗颗黑色的血点,随着手指的轮廓滴下来,这才抬眼近距离看这两个身份特殊的贵客:“白峰英彦对吗?你居然真的是妖族。”
他状似天真的将下巴搁在膝头,歪头打量着:“鸦妖——鸦妖——你莫非是七目鸦的后人,嗯,对了,你应该是七目鸦家的二少爷的后人喽,他就是被封印在白峰山。”
刚说罢他又神经分裂般打断自己:“不对不对,你是姓白峰的,还当了少主人,这个应该不会错。”
一个诡异的笑容措不及防出现在他脸上,令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咳声震天:“你是二少爷跟白峰枳的孩子,啊?我猜对啦!哈哈哈哈哈。”
英彦被这如有实质的一连串哈哈声打击的脸愈发黑,简直如同锅底一般。
但是被要杀人的眼光盯住的鬼主仍是没有自觉:“哦?这就是人族说的——监守自盗喽!这女人那,贪起心来可真不得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假清高的人族术士也喜欢这一口,你们鸦族真的是得天独厚哈哈。”
英彦牙齿轻轻咬住,暗自咯咯的磨着,盯着眼前脸都要笑烂的恶鬼。
千藏连忙将话题岔开:“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对贵客大打出手,一个不够还要一群大妖一起来,若是不愿结盟便算了,也不用这样折辱我们。”
般若听罢终于收敛笑声,仍旧心情很好的将下巴支在手心,用几乎慈爱的眼光看着两人。
“好吧,既然你们是三小姐的使者,也是我们太不讲究了些,山野妖鬼难免要粗鲁一些,两位贵客身骄肉贵的,我该约束手下放轻些才对。”
他嘿呦一声站起来,爽快的两手相互一击,扭头又往自己的王座方向走去。
千藏警惕的盯着焦蜜糖色的矫健背影,拉住倒霉的再次受伤的小少爷,暗自感叹于他的臭运气。
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惹上麻烦,上一次的伤还没有痊愈又要与人对打,人家开经络都是周围一堆人护法,他这是事到临头才抱佛脚。
般若想来是看够了热闹,将自己的手下连同千藏一行一同玩弄,此时终于过足了瘾想起正事来:“将盟书拿来吧,三小姐有诚意,我们也信守承诺。”
说罢就取下腰间配饰宝石的匕首,就要割破手指来放血。
“咦——我不是有现成的吗?”
然后满手指的去找方才割破的伤口,结果发现自己的治愈能力太强,那一道浅浅的皮肉伤此时已经愈合的疤痕都看不到了,于是又只好重新拿起匕首。
“且慢。”千藏将盟书捧在手心中,看向鬼主:“我还有一个要求。”
鬼主大孩子一样的浓眉皱成一个纯真的代表疑问的眉头:“还有一个要求?”
千藏深吸一口气:“我还要一样东西。”
殿外的小妖听到这里,都支起了耳朵,想要听一听里面的贵客又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给他们伟大的鬼主大人。
可无奈这狐妖相似有些气血不足,说话声也是弱弱的,十分的不甚清晰。
便深恨同班组的雉鸟妖太过于狡猾,让自己替他的班,令自己生生的错过了里面的一系列热闹。
却不知他抱怨的雉鸟妖已经在方才熊妖的疯魔中惨死厅中。
小妖无奈自己不能违反命令跑进去听个明白,只好闷闷不乐的想:这个狐妖究竟要提什么要求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千藏于自己的床榻上醒来时,已经过了一天,睁眼仍是昏昏沉沉,方才梦中又是自己独自与熊妖周旋,梦境摇晃扭曲,令他在睡梦中仍然不得安宁。
一旁侍候的小兔妖见他醒来,连忙奉上温茶醒神,被千藏一推挡下来:“三小姐可唤我了?”
小兔妖懵懵懂懂,心智只能抵得上五岁的幼儿,慢慢的答道:“并没有,三小姐吩咐我们不要吵你,让你睡个饱。”
说罢没心机的嘻嘻笑着递上一小碟面点。
千藏一看盘中,是三只蝴蝶样的炸酥糕,顿觉已经饱了一半,便又换了温茶喝,心中这才慢慢清醒过来:“于我们一同带回来的人在哪里?”
兔妖注意力不够似的,开始玩弄头上戴的彩穗,心不在焉:“三小姐将他关在假山后面了,说他来历不明,还说他是个叛徒,狐狸精,专门骗人的。”
千藏此时一头的黑线,这个小兔妖心智不高,打听八卦的本事却是一流。
他都能想象阿雪在背后愤愤说某某人不可信,是个来蒙骗别人的**,就该拉出去**,语言之粗鄙,用语之直接,完全看不出来有经过皇室的教养。
“我去看看他吧。”
千藏随手拿起一件丝袍披在身上,身后跟着慌忙走路的小兔妖,走出门去。
山寨中像是刚下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湿的。
老天爷像是心情不好,恹恹不乐没精打采的敷衍的露出一个略白的光圈,这就算是出了太阳,光打在地上半分显不出热量来。
绕挺远的路到了假山,果然守着几个人族的侍卫三三两两站着聊天,想来是应为这废柴阴阳师不值得请有身手的侍卫来看管,见他们过来连忙站直问候。
打了半天的八卦才吭哧吭哧的说三小姐说这是重犯,不让看望。
千藏想着阿雪的小心思,不免烦躁。
高川家净出了奇葩,死了的都太鲁莽,还活着的肚子里肠子约莫比盘山路还拐,真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假山这里是一片沼泽烂泥地,山寨在这里扎营后,臭讲究的三小姐阿雪嫌这里终年臭气于是令人将烂泥挖去,淘出清水来种满了杂色的藕花,又立了几块挖出来的巨石作为假山,成为朴素山寨中一个挺有人气的景点。
下人们常常在午休时带上饭团和米酒,在假山的阴凉中小憩一会儿。
假山的一边就是山寨中最简陋的建筑群,靠在临水的湖边。
夏日蚊虫叮咬,冬日朔风苦寒,春秋季节则是没完没了的刮沙,自然便是关寨中囚犯的所在了。
千藏索性摘了眼布,这周围的水汽对他的眼伤极为不利,一边走心中默默盘算,走至木屋旁仍旧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这山寨的地方十分的隐秘,阿雪历来谨慎,断不会放任外人走漏风声。
当初决定将晴明带回是出于无奈,高川雪安排的侍卫们早已将带出来的陌生人汇报给了主子,若是执意将他放走,恐怕这个术士活不过一条街。
只是这个术士倒是个乐天知命的,此时正直太阳高照,周围也无人看管,也不想着如何从这里逃跑。
居然正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盘腿坐在地上,两只修长手指捏住一株细草,正在引逗一对蚂蚁去吃丢在地上的饼屑。
这些蚂蚁像是得到了先头部队的讯号,整齐的排成一线,团团围在饼渣边上。
谁知刚围上去,眼前的饼渣忽的消失,于是便惊得胡乱挥舞触角,忙忙相互打量,似乎是在讨论东西去了哪里?
见这光景,晴明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你看这些蚂蚁,跟我们多像呀。瞧这个最小的急的,哈哈哈它居然在用头撞石头。”
千藏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垂眼看着地面,果然都是一片团团转的样子,他从口中呼的吹出一口气,立刻便有一股微风将四散的饼渣聚在一处,送到蚂蚁们触角前。
晴明立刻拉下脸来,向后扬起头两脚伸直:“你可真无聊啊。”
“你不无聊?也不托人来找我。”这里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真正的人族。
晴明两腿收回盘起,手肘撑着下巴,下颌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现在也不晚呀,若是你无心帮我,我找你也是白找。”
他忽然抬头,灰色眸子一下盯住千藏的眼睛:“托我向你们主子传一句话。”
千藏很满意这废柴终于认真了一些,点点头:“很好很好,你这态度还是可以的,但是这山寨的主人并不吃你这套,她不是京都的贵族女子,不会因为你会下棋和曲乐就对你刮目相看。”
“我知道,高川雪对吗?”
千藏狐疑看着他,晴明从他疑惑的表情中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的道:“这些破莲花的爱好真是一成不变呀。”他回忆的嘿嘿两声:“我在京都时住在宫中,宫中有一处名景,叫做——”
千藏看着这术士嘴巴开合:“所以你这是要去套近乎?”
喜欢荷花的高川雪正坐在院中的大石上乘凉,树荫下宽阔的石头光滑如牛背。
她惬意的随意吃喝,心不在焉的翻着一堆文书,瞧见两个体态形貌很是相似的狐妖相伴而来一点也不稀奇。
也不用人介绍,晴明十分有风度的一扇自己满是泥污的破烂袖子,向院中行礼,果然得到了主人家微微一掀眼皮表示看到了你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在下感佩与三小姐的救命之恩,因而想要献上一些京都城的秘辛。”
阿雪白嫩嘴角一翘:“京都城的秘辛还要你与我说?”
晴明看她心情还不错,便放下心来,前走两步,为高卧在石上的布衣女子执扇,另一手从筐中递过一串葡萄喂到她嘴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这山寨虽是偏远了些,也十足的安逸,像三小姐这样的修身养性再好不过。只是这里再好,能比得上京都城吗?看着天气正好,在下正巧知道一条通往城中的密道。”
阿雪嫌弃的避开了送到嘴边的葡萄粒,向一边移,仍旧心情很好:“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太心急了,就这样急慌慌的拖出你的底牌。不过幸运的是,我今天心情不错。”
晴明将脸皮彻底抛弃,将秀气的拳头轻轻锤在三小姐肩膀上,他不知道的是在千藏眼中高川雪根本就不像她表面这么放松,相反已经急不可待了。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动静,听到晴明说道秘密地道时更是屏住了呼吸。
“就是在大铁佛寺中的——”
话音未落,阿雪已经失望的卸下了肩膀的力道:“你的秘密可真不值我换下你的价钱呀。”
她若有所指的看向站在一边的千藏,伸手压住了正慢捶肩膀的手臂:“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道不仅知道,还知道这个通道可将整个京都城转一遍,最后通向皇宫中的一个废井中。”晴明温温柔柔说出来,任谁铁石心肠,都无法在这样周全的服侍下发火失宜。
阿雪忽的伸手用力,将晴明细瘦的手腕捉住:“你这样跑出来也没有人过问,其实是已经失了势,与我说说皇宫中如何了。我那眼盲的小表弟杀了他的野心家皇父,位子还坐得稳吧。”
千藏心知阿雪虽人在山中,前朝留下的旧部钉子仍旧在京都城中秘密的为她传递消息。
这也是她在佳玉一遍又一遍打着清剿大妖的名义打探皇室旧部的所在时,她仍旧能够八风不动的掌握局面,稳稳的躲在安全的山寨中的原因。
很快,山寨的下人们便传说,山寨主人三小姐嗜好豢养狐妖,今日新得了一只京都城来的白狐妖,现在日日与那狐妖一处吃喝,已经离不开了。
不过这些话也就是外围的下人们传一传。
靠近主人居处的侍候侍女侍从仍旧是那一副剪掉舌头的样子,恨不得将嘴巴缝上。
但是侥幸没有人问责,于是这消息便越传越开,甚至还有千藏这旧时红人不敌新宠,造成双狐争宠的三流小道故事。
于是千藏便从善如流的接受了住在他相邻院落的前皇家术士,两只失势狐妖苦哈哈的每日侍奉主子,为收留他们的刁蛮三公主每日蹦出来的鬼主意和馊点子出谋划策。
一方面阿雪惊讶的发现自从这个见识广博的前皇家术士来之后,许多的事情变得容易了很多。
千藏一直以来都不同意而打八卦推脱的任务现在终于有人接手,且这个人的法术比起自己的狗头军师只高不低,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这些都深深的满足了阿雪这一颗直女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夏日炎炎,山寨中虽然地方宽阔,但是山坡在阳面,饱受日晒苦楚。
千藏怕热每日失眠,于是便搬至临水的石屋居住。
他手中收拾着自己这一点点零碎的家当,一沓沓黄符纸如今已没了用处,随意的扔在门口,来往洒扫的侍女也不甚在意,伸手两下将纸符收拾进藤条框里,眼光锐利的检查一件件的器物,脸上更是连一个表情也欠奉,也不知是天性凉薄,还是真是这屋主人失了势。
千藏慢慢的从木头书柜里将常用的书册打包,他最近清闲得很,有了晴明来帮助分担烂摊子,他乐的也少用眼,居然在这个夏天将眼睛养的十分不错,断断续续要疼痛的伤眼居然也正经的结了伤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