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宗政泓用扇子挑着傅白蔹的下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王只亲近本王的岳家、安郡王府、荣亲王府等,他们自然不能让本王坐上那个位置,一旦本王坐上那个位置,他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傅白蔹凤眼轻眨,妩媚地递了一个眼波给宗政泓:“如此说来,妾身可得抱牢了王爷这尊金佛。”
东祁民风开放,女子很少自称“奴家”、“妾身”,今日宗政泓却被傅白蔹这一句“妾身”激得心头火起,傅白蔹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宗政泓坐在那里未动,眸色却极深:“跑?”
次日又是大朝会。
傅广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下朝,今日可是大婚后第三日,女儿要带着女婿归宁的。
没想到左都御史举着笏板站出来,参了曜王一本,参的理由居然是曜王昨日并未带着王妃去辅国公府拜见外祖。
傅广都要笑出声了。拜见外祖?他辅国公府也配!自己家的女儿吃里扒外没脸没皮地要嫁给景王,丝毫不顾及曜王的脸面,如今还想让曜王抬举他们?
真当曜王是好欺负的。
崔元转了转眼珠子,举着笏板躬身道:“陛下,曜王此举实乃不孝啊!”
傅广掏了掏耳朵:“副相,啊不,左相大人,你是说曜王殿下不孝?”
崔元听到“副相”二字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坐在龙案后的昭明帝瞧见了,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傅广回头冲魏大学士抱拳行礼道:“魏大学士,我胸无点墨,不知这‘孝’具体为何,请您为我解惑。”
魏大学士一板一眼道:“古人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屈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亲,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傅广摊了摊手:“左相大人,如此说来,曜王殿下可是跟这三不孝完全不沾边呀!”
昭明帝突然笑道:“子荆,你生了个好女儿。前日曜王携王妃进宫,阖宫上下都夸王妃贤惠知礼呢!”
傅广不好意思道:“曜王妃自小便被臣宠坏了,万万当不起陛下与诸位娘娘的夸赞。”
昭明帝道:“子荆莫要谦虚。曜王如今越来越孝顺知礼了,这都是王妃的功劳。”
左都御史与崔元灰溜溜地站回去了。傅广瞧了他们一眼,人家老子都没觉得自己儿子不孝,用得着你们来咧咧?
下朝后,傅广马车都等不及,自己骑着马飞奔回府等女儿了。
崔元冷笑着对魏大学士道:“希望大学士莫要因为自己的女儿高嫁入傅府,便失了文人风骨。”
魏大学士不屑同他争吵,径直坐着马车回府,又把崔元气了个倒仰。
—
曜王府。
今日是傅白蔹归宁的日子,两人早早地便起来收拾了。
宗政泓命人准备了许多东西,金银珠宝、玉石古玩、珍贵瓷器、绫罗绸缎,甚至还命人做了许多点心带上。
傅白蔹失笑:“殿下,你是不是对我们府上有什么误解?我父亲虽是平民出身,但我们家底还是很厚的。”
宗政泓团团转:“我自然晓得岳父家底厚,哪家打仗的将军穷?况且父皇又经常赏赐岳父金银财宝。”
傅白蔹拈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那你带这许多东西是为何?尤其是这些点心。”
宗政泓又命人收拾了一些名家孤本装进箱子里:“我只是想让岳父岳母安心。礼物备得多,岳父岳母自然看得清我对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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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屈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亲,绝先祖祀,三不孝也。——汉代经学家赵歧
第21章 归宁(二)
傅白蔹捧着脸看宗政泓:“殿下,我发现我越来越爱你了。”
宗政泓捏她的脸,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百年后你岂不是要爱我到无法自拔的程度?”
傅白蔹笑:“那便攒着爱意,带到下一世吧。”
曜王府的马车行在街上的时候,街上的人还不是很多。一个做烧麦的早点铺子老板瞧着曜王府马车后随从抬着的许多口大箱子,咋舌道:“哪户人家这么心急,如此早便去下聘?”
旁边的茶水铺子老板道:“我看那些箱子上没有系红绸,应当不是去下聘的。”
早点铺老板更好奇了,伸长了脖子使劲儿瞧:“那是去做什么的?”
“谁知道呢。”
—
傅府的人今日都起得很早,傅广命人重新将院子打扫了一番,又要去望江酒楼借厨子,他记得傅白蔹最爱吃望江酒楼做的酒酿圆子。
林氏拦住他:“皇家妇归宁是不可以留到中午的,毕竟君臣有别,你即便请来厨子女儿也吃不到。”
说着说着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林氏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来。
傅广忙安慰道:“夫人莫哭。咱们女儿又不是嫁去了什么龙潭虎穴,她若是想吃那酒酿圆子自己也可以带着人出府去吃。且不说那日大婚咱们都看到了,曜王很看重咱们女儿。”
林氏擦干净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确是如此,女儿一会儿回来见到我这个样子也要不安心的。”
傅空青在自己的卧房收拾他写给妹妹的书信,傅白薇也在她的小卧房里收拾她画给姐姐的画。就连傅府的下人们都备了各色各样的礼物准备送给大小姐,礼物虽不珍贵,但礼轻情意重嘛。
辰时初至,便有下人进来通报,说王爷王妃到了。傅广连忙带着一大堆人去正门迎接,林氏脸上的喜色都藏不住:“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傅白蔹与宗政泓受了这一礼,然后傅白蔹将傅广与林氏扶起来,又与宗政泓一起向他们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一行人才一起进府。
方才在府门外,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自是要守礼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此刻关上大门都是自家人,傅广便随意地客气道:“你说你们回来就回来,还带这许多礼物——”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王府下人源源不断地抬进大堂许多口箱子,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两月前王府下聘礼的时候。
傅白蔹瞧着父亲呆愣的模样,心里竟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与欢欣:“殿下非要带这许多礼物来,父亲您便收下吧,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东西都是咱们家的。”
林氏听到这话心惊肉跳地瞧了一眼宗政泓的面色,发现他面色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傅白蔹注意到母亲担忧的神色,便对宗政泓道:“殿下,我与母亲讲几句话。”
宗政泓正色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同岳父大人讲。”
傅白蔹便拉着母亲去了内室。她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锦时芳菲百褶裙,外边披着水碧天青纱衣,腰上系着金缕丝云锦香囊,香囊上绣着傅白蔹最喜爱的桃花。
林氏为女儿准备的每一件嫁妆她都清楚的记得,女儿今日的装扮并不是嫁妆里的裙衫,于是她问道:“你这一身衣裳是新做的?”
傅白蔹美美地转了一圈:“短短三日功夫哪能做出如此精致的衣裙,这是殿下早早备在王府里的。”
林氏又拉着傅白蔹左看右看,看她瘦了没有。傅白蔹撒娇道:“母亲,女儿是嫁给王爷,又不是嫁给一个叫花子,您还担心女儿食不果腹啊?”
林氏拉着她坐下,又瞪了她一眼:“你还晓得你嫁的人是王爷呀?怎么说话如此口无遮拦。”
傅白蔹知道母亲向来就是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她抱着林氏的胳膊笑眯眯道:“母亲,平日里我与殿下也是无话不谈,并没有什么禁忌,就像您与父亲一样。”
林氏还是觉得不妥:“我与你父亲多少年的夫妻了,你们成婚才三四日。”
傅白蔹笑道:“谁家也是从三四日走到一年,十年,百年的。”
林氏搂着她,仔细观察她的面色:“娘瞧你的面色,便知曜王殿下对你是很好的。你也要对人家好一点,凡事都是以物易物,以心换心的。”
她虽然不聪明,却也晓得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什么样的性子,毕竟他们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从小养到大的。
傅白蔹乖乖点头,林氏又压低声音道:“你可执掌王府中馈了?”
傅白蔹摇头:“我不欲管这些杂七杂八之事,反正王府就只有我一个王妃,母亲不必担心。”
林氏皱着眉道:“嫁去王府那样的地方,纵使曜王殿下再喜欢你,把你当仙女一样供着,又能供到几时呢?还是要把府上的事物牢牢抓在手中,这样日后也没人敢欺辱了你去,再生个嫡子……”
“母亲,女儿记下啦,时辰有限,我去看看妹妹吧。”
傅白蔹不知怎的,听到这些沾满烟火气的话心里就一阵不快。她明明可以过晴时赏风雪中煮酒的日子,为何要将自己拘泥在王府的繁杂事务中呢?
她明白母亲是为了她好,但她就是不想每日待在府中,斤斤计较一些府上膳食、下人的吃穿用度等杂事。
傅白蔹去卧房看妹妹了,宗政泓仍坐在大堂与傅广和傅空青大眼瞪小眼。
傅广想着女婿虽不至于纨绔,却也随性不羁,还是不要谈论政事这种太过正经的东西,以免气氛尴尬;宗政泓心里也是纠结,岳父大人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不喜舞文弄墨的酸文人,他总不能给岳父大人表演个舞剑吧?
最后还是一封圣旨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氛围,皇上将傅空青从户部调去了吏部,虽然论官职品级,傅空青此番并不算升迁,但是论实权,户部一直都排在吏部后面,吏部可是六部之首。
宗政泓坐得端端正正,拱手道:“恭喜舅兄了,刚好我过几日也要去吏部做事,我们日后便是同僚了。”
傅空青拱手回礼道:“若是殿下不嫌弃,可随着大妹妹称呼我一声‘大哥’。”
“大哥。”宗政泓不知道傅白蔹有没有跟父亲哥哥讲过之前的鹦鹉案,便又把鹦鹉案讲了一遍。
傅广点头道:“如此来说,朝堂上的确是要进行一次官员调动了。”
时近中午,林氏依依不舍地送傅白蔹出来,皇家妇归宁不可过午。宗政泓瞧着傅白蔹舍不得的小模样,心都要化了:“咱们用过午膳再回府吧。”
傅白蔹摇头:“殿下,礼不可废。”
况且她也不是轻易就被情感冲昏头脑之人。
宗政泓抬手摸她的头:“无妨,下午我进宫向父皇说一声即可。”
然后他便看到小姑娘脸上立刻漾起甜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宗政泓无奈地想,阿蔹还没长大呢,还只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女孩儿。
林氏心里也是喜悦,她亲自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一起用了一顿午膳,宗政泓与傅白蔹才起身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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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带着贴身丫鬟,在沧海月明楼下站了许久了。傅白蔹嫁去王府,魏初沅的婚期已定,成日里待在府中做绣活,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来沧海月明本是想定制一套头面为魏初沅添妆的,只是她一个人委实没有意思。林锦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过来一个人撞在了她的身上。
“小姐,你没事吧?”
丫鬟忙扶住她,发现自家小姐没事,开口便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我家小姐都敢撞,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你得罪得起吗?”
林锦捂着头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晃晃悠悠浑身酒气的锦衣公子。
“宗政鹏?!怎么是你这个傻小子?”
宗政鹏的随从急匆匆地跑过来,他时常跟着宗政鹏参加宴会,因此他也认得林锦。
随从扶住宗政鹏,又给林锦道歉:“林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家少爷喝醉了,小人拉都拉不住这才撞到了您。小人给您磕头道歉。”
林锦摆摆手:“不必了。”
堂堂郡王府世子可比她这个相府嫡女尊贵多了。
她转身准备回府,此时也没有进沧海月明定制头面的心思了。没想到宗政鹏却拦在她面前,含含混混道:“林,林小姐……你是我皇嫂……皇嫂的好友……”
林锦不想同这个醉鬼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便退了一步。
宗政鹏一拍脑袋,清醒了几分,他让开道路:“是我唐突了。”
林锦却没有离开,因为宗政鹏脸上露出了一种她很熟悉的神情,于是她鬼使神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何必多管闲事呢。
宗政鹏正想找人倾诉,眼前之人又是皇嫂的闺中密友,宗政鹏被酒液染醉的脑子里便自动带了几分亲近与信任之意。
两人找了一个干净不嘈杂的茶水铺坐下,宗政鹏道:“林小姐,你知道如何才能让我父王同意我娶紫玉姑娘吗?”
林锦倒是听人说起过,安郡王府世子迷恋一名清倌人,为了这名清倌人,还挨了许多家法。
林锦心道,王府这种高门显户,就连妾室都是精挑细选的名门贵女,何况正妻呢。
第22章 美色
“你爱这位姑娘吗?”
话一问出口,林锦便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傻小子都想把人娶回家了,自然是爱的。
宗政鹏道:“她要嫁给一名富商了,我日后也爱不起她了。林小姐,你知道吗?我输在了‘门当户对’。”
林锦瞧着他脸上怅然无比的表情,心头一酸。这世间情爱之事何其艰难,宗政鹏是为了“门当户对”之说黯然神伤,殊不知,有人即便门当户对也走不到一起,因为不爱。
林锦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带着贴身丫鬟离开了,她可不想害得宗政鹏再落一个“当街把姑娘欺负哭”的名声。
贴身丫鬟将手帕递给林锦,心疼道:“小姐,不要着相。”
林锦喃喃道:“厄运如潮水,我会失去一切的……”
不论哭还是笑,喜还是悲,日子依旧得过。短短几日,东祁朝堂上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其一,便是三位皇子的去处。皇上说三位皇子都长大了,是时候历练一番,便命曜王去了吏部,定王去了兵部,景王去了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