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打心眼儿里觉得史密斯这事处理得特爷们儿。既没有吃无端的飞醋,更没有为了生意上的合作而忽略了亲情的维系,相当的里外分明。
本来就是薛其自己找去的,史密斯也是被动的无辜的。要怪就怪那个秦丽丽,引得来凯在小早的身世上拼命脑补,又给薛其创造了与孩子藕断丝连的机会。
路茜倒是出乎意料地淡然:“只要不把孩子带走,只要不让孩子叫他爸爸,怎么样都无所谓!”
路菲反观内心,如果来凯有一天又拿这种事来无理取闹,自己也能如此坦然面对吗?
圣诞节回国!
高兰的心事,路菲多少看懂一些,安德鲁来不来北卡,她好像真的不太在意。除了和她轮番照顾小早,剩下的时间都是扎在学校图书馆里。
最近高兰在研究女性职场危机管理,职业目标非常明确的样子。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路菲问她是想留在当地发展,还是回国继续经营她的小诊所。高兰几乎想都没想:“当然回去了!”斩钉截铁的口吻,就像对面有人等她似的。
“我说,亲爱的,你真不在乎安德鲁啊?”
“这种事情是在乎能解决问题的吗?无比在乎才能够得到的现世安稳,恐怕也安稳不了多久吧……”
“又看叔本华了?!”
不管高兰手头研究什么,阅读叔本华一直是她的习惯。她觉得和快乐相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只有和不安全感捆在一起,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
路茜上次带来的信息,难得有点儿价值。有了前几回说漏嘴坏别人事的教训,这次关于安德鲁的近况,她是故意躲开高兰,跟路菲悄悄说的。
“高兰和安德鲁是不是掰了?”
“你不说我也想问呢,秦丽丽回去都忙啥了?”
“还说呐,自从安德鲁跟詹湛的堂妹一起回来,俩人可粘乎了。起先偶尔看见下班的时候,安德鲁在公司楼下等秦丽丽。这阵子有时候中午吃饭都会出现,跑我们公司跟跑自己家似的。”
“有业务往来吗?”
“没有啊……反正我没给秦丽丽派什么需要和他对接的活儿,不知道史密斯那边有没有其他安排……要不我回去再问问?”
“算了,别问了……有业务关系的多了,不会都约的这么起劲吧……”
换作路菲跟高兰提起这件事就委婉多了。
“下周末考试结束,圣诞节不如你去纽约,看看安德鲁吧。小早我一个人带就可以的。放假了两个人都窝在家里没必要。你和安德鲁多久没见了?”
“圣诞节我要回国!”
“什么?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这两天,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路菲暗中观察高兰的脸色。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绯红,忍不住的笑意从酒窝里漾出来。
“要不要跟小舅妈说句实话?”
“看在你难得八卦的份上,说就说。还记得我小舅的合伙人吗?上次来医院探望你的那个。对了,你一直没醒也没见到。这次回去,就是为他!”
“是不是,有你小舅的消息?”
“没有没有。我小舅还在英国……”
“什么情况?”
“哦,我回去是做一单集体解聘。跨年裁员还蛮敏感的,好多人就等年终奖金呢,公司生怕员工闹事儿,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我原来不是做人力资源嘛,懂一点法规和流程,就想过去帮帮忙。”
看她说话的样子,俩人联系应该不是一两天了。
“你是过去帮他的忙,还是想让他帮你的忙啊?”
“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好不好!”
路菲当然不是搞不清状况的人。
“那你回去帮我看看我爸,我有点不放心。”
“这没问题。不过,来凯不是安排好好的嘛,房子也是新装修的,怎么你还不放心啊?”
“不瞒你说,要不是小早,我都想回去一趟。我姐跟我说,这次送我爸回去,来凯根本都没露面儿。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跟以前一样故态复萌。”
“他不打算和好啦!看他前面老费劲了!”
“有些事吧,现在还说不好,不管怎么样,你帮我回去看看。最好能打听一下,他现在到底在干嘛?”
“离他的圈子八丈远,我跟谁去打听啊?”
“有一个人你认识!”
“左伊呀?”
说到这儿,高兰反应过来了,来凯当年不就是跟左伊她表姐,搞得不清不楚吗?后来好像是不了了之,但至少他们还在一个单位。
“反正轻重缓急的你来把握。相信心理学博士肯定能处理好的哈。我要去问吧,就更奇怪了……”
“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有机会再告诉你。”
说实话,现在路菲心里的确有点怕他。上次撂下那么一句狠话就回国了,看他眼里都能冒出火星的样子,仿佛下定决心打算玉石俱焚。
“deer fly”
高兰回国后的日子里,路菲孤独也不孤独。身边没有说话的人,邮件成了唯一的树洞。
最近收到邮件频率比较高,比高兰在的时候高很多。除了一封是具名的,另外几封仍旧匿名。具名的这封,死都想不到,居然是白换礼。
大师兄专访夏小叶的视频在网上火了。火到路菲在美国都闻到了浓烈的气味。火爆的原因竟然是无剪辑,原汁原味地呈现,效果更像是他擅长的纪录片,也有点儿类似现在的直播。
实际情况更富戏剧性。按照节目流程和职业习惯,剪辑师后期确实动过手脚,但是那一天灵犀温泉设备科忘记关闭的摄像头,助了他一臂之力。
就在大师兄遗憾那么多珍贵素材不见了的时候,小助理杜若兰提供了绝妙的创意,结果到设备科一问,还真就天遂人愿,大概是缘分使然吧。
大师兄没想到,自己用来维护正义的平台,居然成了错伤他人的工具。更加不愿回忆的是,电视台这个地方,他曾经和辛迪有过太多的暗度陈仓。于是,一封辞职信结束了孽缘。
他陪夏小叶料理完母亲在国内的后事。又陪着她回英国一起念书了。他发来的邮件正是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夏小叶当年在伦敦偶遇的广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手里握着夏小叶几乎全部的生活费和学费,难怪事无巨细地向“出资人”汇报行踪。
广场四周全是酒吧,有一张照片的近景很凑巧,路菲看到了之前匿名邮件中曾经出现过的一间酒吧。因为它的名字格外奇特,叫作“deerfly”。
奇就奇在,鹿是不会飞的,而且直译过来,又是她的名字。字母当中的两个e,其中一个艺术处理,龙飞凤舞的很像是a,不仔细看以为Dear。
路菲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英文里居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表达爱意,该不会是想多了吧?但是,第二次出现在视野里,她就没办法再忽视了。
与最初收到匿名邮件时,怀疑且防备的心态不同,现在的她,好像可以打开心锁与之对话了。
元旦前后,听着人们欢度新年的声音,她一个人在小早睡着后,孤独地饮着一杯红酒。自从在酒会上开戒,这个放弃很久的习惯,捡起就停不下来。
她觉得一个人在美国好孤独,忽然很想要去英国,这个想法谁也拦不住。高兰在国内忙她的事业,时差的存在让两个人没有办法随时对话。
她鬼使神差地写了一行字,算是给匿名邮件回了第一封信。不确定有没有人接收,写得十分简短。十分钟之后,就收到了回复,这是路菲完全没有想到的。
如果邮件从国内发来,此时应该凌晨五六点。如果是从英国发来的,那里根本就是半夜。谁能这么没早没晚地守在电脑旁边?难不成这个树洞真的有人随时在倾听?
路菲只写了“我想去英国”几个字,对方却回了一封很长的信。理论上讲,那封信的字数,在十分钟内是不可能写完的,显然早早地就已经存放在草稿箱里了,只待有朝一日,她有这样的信息过来,马上用以回复。
刨掉抬头的问候、结尾的道别,中间有一大段,阐述了希望路菲继续留在美国的原因。这一段才是这封邮件的灵魂所在。
完全不可思议的是,不管对方是谁,居然能够料到有一天,她会产生如此想法。说了那么多,让路菲暂时放弃离开的,是一份附件形式发来的offer,入职时间一栏填写着“无限期”。
北卡罗莱纳的夜晚,向来是漫长而寂寥。这个夜晚的内涵,终于有了一点不同。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欢乐和幸福是属于别人的。对路菲而言,邮件是意外的惊喜,Offer是未知的未来……
别的不清楚。她只知道,两年后一定要回国。现在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她不希望小早和她一样,像无根的浮萍漂在异国他乡。
无论是她,还是女儿,都要在血脉亲情的土壤里扎下坚实的根基,日后无论想要飞到哪里,都有返程的方向。
亲子鉴定
整夜须臾而过,竟然不知不觉。这一宿几乎都没有睡,路菲却精神得不得了,小早半夜醒来一次,可能也是她回应得最快的一次。冲了奶粉,哄她喝下,轻轻拍了拍又安然地睡了。
她索性冲了杯咖啡坐回电脑边,稍微措辞给白换礼也回了一封邮件,委托他拍一张“DeerFly”的室内照片。
圣诞节放假前,学校布置作业,新年回来后,要做情景采访实战演练。路菲抽到的采访对象是设计师。
不巧,那段时间路菲一直心神不宁。导师要求同学之间自愿组队。她拒绝了好几位男生的邀请,一心想着最后剩下谁就跟谁搞一组,别因为自己的状态耽误了其他人的好心情。
这晚她一直盯着电脑,都没顾上看一眼手机,新年祝福密集得快要爆掉了,其中一位正是之前要求与她组队的男生。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她刚好心情不错,同样回复一句客套话。想了想,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开学后我们合作吧!”
作为对合作伙伴的诚意,也作为对自己完成作业的动力,路菲很想和“DeerFly”这间酒吧发生关系。采访设计师的地点,理所应当选择在酒吧。
她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不能马上去到想去的地方,通过照片想象那里的氛围总可以吧。她甚至想到了,要把服装设计、流行音乐、酒吧文化,这三种东西奇妙地组合,做点儿不一样的。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她连夜赶出来一个简单的提纲。所有这些都完成,天色已经擦擦亮。她从电脑边辗转到沙发上,半躺半倚希望能眯一会儿。
睡不着的功夫,拿手机来回刷。有些不得不回的新年祝福,得赶在小早睡醒之前都处理掉。当了妈妈的人,果然最会利用碎片时间。
手机短信才往下拉了不一会儿,来凯凌晨时分发来的一条彩信,彻底让路菲的目光转不动了。
那是由两张照片组成的一份报告。“亲子鉴定”四个字,滚烫得灼人眼球。路菲蹭地坐直了身子,立刻点开并放大,一目十行地挑着关键信息。
委托鉴定人正是来凯。用于鉴定的素材是毛发。报告结论显示:相似值99.97%。
路菲通篇找不到另一位鉴定对象的名字,想必来凯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吧。但是一切再清楚不过。
她咬着手背犹豫了一会儿,拿手机的手越来越抖。之后一键拨通国际长途。才响一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看过了?”没等路菲说话,对方直接发问。
“到底什么意思?”
“报告上写得很清楚,白纸黑字你都看见了。身高体重出生日期,这些虚头巴脑的信息,也不用瞎分析了。没有什么比基因序列更能说明问题。”
“毛发?你从哪里拿到毛发?”
“那就得好好问问你的室友了。你一向交友不慎,这个谁都知道,辛迪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又蹦出一个秦丽丽。路菲啊,我想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动动脑子?”
“你够成熟,谁知道你是不是花钱找了什么熟人,随便弄了个假报告过来,就想颠倒黑白。”
“说你糊涂吧,还真是一再犯傻。我会冤大头地弄个假报告过来,认一个不是亲骨肉的女儿吗?”
路菲不出声了。好半天不出声。对方也举着电话陪她一起静默。谁先说话谁先输似的。
到底是来凯没绷住,语气先软了下来:“老路,不能不信命啊……这些年,我们有几天能在一起?屈指可数!一年一次,也能中标,这就是命啊……”
这句话,让路菲的思绪有点儿飘,她忽然想起来凯回国前的那个晚上。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无论真的还是假的,她已经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她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更迫切需要的是,排除有可能再次发生的危险。于是挂掉电话径直冲了出去。
这场雨的后劲
冲出去才发现下雨了,但是小早一个人在家,路菲又不放心,为了早去早回,就只能这样淋着。
附近药店买了试纸,回家第一时间验明正身。确认是“一道杠”,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傻了,十月份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中间是来过一次月经的。但是听说早孕期间也会偶然见红,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新年过得不声不响,假期也是索然无味。想着高兰就快回来了,她便愈发的六神无主。
还好,临近归期的时候,高兰来了一通电话,说是要推迟回来的日期,想让路菲替她跟教学主管当面请个假,请假函她已经发电子邮件了。
“兰兰……”路菲觉得有些话,远程交流比面对面地说,稍微自在些,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一个人照顾小早,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