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辜负你自己。”
荣时俯身下拜,姿态庄严。
顾揽月在门外掐断了指甲,清秀的面容上有些压抑的阴暗。
荣时撩开帘子,被和雨细风扑了一脸。顾揽月在廊子上等着,目光灼灼。
荣时拱手行礼,极平和优雅的姿态,由他做来,带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顾揽月任凭他转身走进风雨里,没有阻拦却也没有回礼。
落花吹雨时刻,生离死别销魂。
顾清和把女儿叫进去有话交代,荣时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临终私密话自然要跟亲人讲。
平日里恩师视他如亲子,但关键时刻还是会显出差别来。荣时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他永远爱戴顾清和,也因此希望顾揽月能得到妥善安排。
他此生情念所系,只在林鱼一人。他已罔顾林鱼太久,只望余生略作补偿,重修深情。
顾清和眼看垂危,荣时准备把丧葬事宜提前筹备起来。
置办棺木,寿衣,准备吊唁等事琐碎而又复杂,当初顾清和帮他料理父亲和兄长的,现在轮到自己料理他的……
荣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很难过倒也没有,只是觉得空落落的,那原本用来支撑自己成长,填补父兄缺位的对象,被挖去了。
他前后奔波,各方操持,苍白的脸上并无多少悲伤的辉光,只是那双秋水映月般的眼睛里微微带一层雾气,便好似白露横江,空茫孤寂滋味尽在其中,方叫人从他那克制的外表下,看到破碎的内心。
顾揽月守在父亲床前缄默不语,她已经服侍病弱体虚的父亲服侍五六年了,内心对即将发生的噩耗非常平静。
亲朋好友若是溘然长逝,那内心可能会极度崩溃,但这样病卧床榻让死亡的过程被无限拉长,她从一开始惶恐到后来的淡定,早已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准备接受这个必然到来的结果。
她看着荣时各方操持忙来忙去,内心生出一股怨念。
原本,我们该是一家人呀。
她故意去找荣时帮忙,说她需要做几套孝期衣物,荣时立即找了国公府的店子应承。
他本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对,直到量体裁衣开始方意识道,我这算不算为别的女人买衣服?
他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依然不安,干脆把老板叫过来,顾揽月订了几套也给林鱼订几套送回去。
“您看看,这几款如何,都是今年时兴的。”
荣时眼光素来不错,虽然不通女装却也看得出好坏,再加上他本就对色彩颇为敏感,选出来的都是上上佳品,只是,林鱼会喜欢吗?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忽然发现林鱼总是穿绿的……她怎会对这个色号情有独钟?
虽然狐疑,但他还是勾了柳色,天水碧,艾绿,裙裳并外衫送回府去。
林鱼睡到日上三竿放醒,丫鬟告知她三爷一大早派人回来问候,并表示今日可能也无法回来,她一边点头一边喝茶,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红烛拿了衣裳给她更换,林鱼看着那水绿色的衫子皱了皱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醒来这么久了,衣裳都是这种色系,好看是好看,但看多了会觉得满眼刷啦刷啦泛绿。
“有没有别的?”
红烛闻言立即把林鱼请过去,打开了衣柜随她挑,结果林鱼一看草绿湖绿翡翠绿……各种清湛湛的绿。
她忍不住问道:“我以前很喜欢这个颜色?”
红烛努力回想了一番,笑道:“那倒也不是,是一年前哦不差不多两年前就这样了。好像是三爷说您穿绿的好看,从此您就四季都裁绿衫子了。”
林鱼有点意外,荣时像是会夸我外貌的人吗?
不像吧。
她从衣柜上方的匣子里发现了一个账本,大概一翻发现自己开始频繁做绿衣裳是在前年的九月。
九月……官员铨选,这应该是荣时从翰林进户部的日子。
她这样一说,红烛也想起来了,当下笑道“那可是国公府的大日子,我记得太太还去广济寺捐了大笔香油钱,你准备了一桌宴席庆祝,三爷跟同僚闲谈,夤夜方回,您穿着绿衣提着灯笼站在廊前柳树下等他,三爷笑着说盈盈庭前柳,湛湛落青光。”
红烛兴奋的满脸通红:“咱们私下议论了好久呢,三爷自来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大家还是头次见他这般欣喜。”
从那以后,我就只穿绿衫子了?
林鱼听了头尾,哭笑不得,荣时哪里是夸她,分明是他自己前程明朗心情大好,所以连带着看她都顺眼了。
可叹她这为这一句随口笑谈,更改衣裳,一绿到底,念兹在兹,恋恋不忘。
我很缺夸吗?林鱼生出些逆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