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凛子声色低沉,徐徐道来,一场灭顶之灾,听他说来,却是如此的波澜不惊,就像是一位刚出来谋生的说书先生,明明是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只会平铺直叙。就连本应畅快淋漓的全胜谢幕,依旧平淡如水,没有泪水铺垫的自豪,也没有汗水浸湿的欣慰,反而是一言难尽的惆怅……
是啊,无边的惆怅,言已尽而情难矣。这一仗,没有谁是赢家,凛月派虽说浴火重生,但一场胜战,何以抵消曾经的切肤之痛?幻术偏门,一朝落败,从此销声匿迹;当时的家族巨头凤凰族,群起而攻,遗祸全族,天下间就再无孔雀之名!还有那位误中噬魂咒、引敌入门的小弟子,师徒情断,如今安在?
暐暐身居其后,听着教诲,心中趋于平静。入世艰辛,人人都有道不出的苦难,如果有机会将自己那份的苦难,拿出来摆上台面,许你任选其一,或许兜兜转转间,你还会取走自己拿出的那份……所以悔恨无益,不如就此翻篇。于是,暐暐不再逗留,跪别苍凛子,转身离开。
她才刚走,就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而出,向着苍凛子掬手作礼:“多谢师傅对小女的悉心教导。”
原来是暐暐的父亲于穆昇。他与苍凛子年龄上有一辈之差,当初随夫人清解语一道,喊苍凛子作“师傅”;如今爱女又成了苍凛子的座下高徒,辈分就乱了,他就索性继续如此称呼,以示尊崇。
于穆昇的此次前来,源于在家中与暐暐的那番对话,他忧心女儿的状态,理不清偏执,又放不下伤痛,却急于应战。于穆昇本该亲自纠正,但望着她清瘦的脸庞、蹙起的娥眉,终究于心不忍。这一点上,苍凛子做得更冷静,甚至带一点冷漠,但也更有效,所以于穆昇就先一步前来,求助与他。
“你啊,这些年,培养女儿,费尽心力,为她铺路造势,一路扶摇。但也是拔苗助长了,她少了磨难,就不够坚韧,看她刚进来时的自怜自艾,好在经过我的这番指正,出门时倒是畅快多了。”苍凛子此时表情放松,语态自在,看着自己今日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
“确实有劳师傅了,若非您的有心栽培,暐暐绝然到不了今日的高度,至于她是否够坚韧……”于穆昇言笑晏晏,话锋一转:“我曾听夫人说起立派的曲折,您当时可是整整三十天的闭门谢客,之后励精图治,成就了如今的幻域霸业。”
“哦,不是三天后我就走出伤痛了吗?”苍凛子似乎有点茫然,但很快就开怀大笑起来:“才说了一句你那宝贝女儿的不是,你就较真起来。好吧,我那时年轻,思过的时间,是稍微长了一些。”
于穆昇侧头微笑,他虽尊称苍凛子一声“师傅”,但两人相识已久,地位相当,若论交情,可算“莫逆之交”,私下说话,没有忌讳。
“你我刚柔并济,全心培养,暐暐自然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你不必忧心。”苍凛子做了一个大摆手的姿势,表示毋庸置疑。
两人相视而笑,本是一派的欣慰满屏,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相视而笑,本是一派的欣慰满屏,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第37章 看似随性的一答一应,棋局铺开
“对暐暐而言,首先要不畏惧,才能静心以对,所以我打了虚语,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未必’,但事实上……”苍凛子神情郑重,轻叹一口气:“那人的幻术精深,若是两人对峙,即便是暐暐早一步施术,又布局完美,勉强将他箍围,但与此同时,她也会被对方的幻术所深困。”
“何以见得?”于穆昇眉头紧锁,他不是质疑,而是有些慌乱:那人的玄武至少高过暐暐两级,才能在正面对决的当下,轻而易举地将她击败。依表象来看,若两人再度交手,她毫无胜算。其实不然,上一次的暐暐是悲愤之下,乱了心神,她本就强于幻术而弱于玄武,如何能近身作战?
所以在于穆昇的设想中,下一次,暐暐与那人对阵之时,预先以幻境打底,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或许就有一线转机。不过这有一前提,那人的幻术必须低于暐暐,但如今听来,只怕是更棘手了。
对比于穆昇的面色陡变,苍凛子倒显得不慌不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面对于穆昇,该挑明的劣势,就没必要隐晦:“那人借‘禀神之术’的雾霭,箍围暗部的整一组人员,足见其功底深厚,又触类旁通,若只有暐暐一人,确实难以匹敌。”
这话没有夸张之嫌。雾霭箍围之道,是“幻物封藏”之变式。常规是以冰晶作底,变式则不必拘泥于底物。雾霭与冰晶皆出于水汽,同源而不同形,理论上可相互取代,但实际操纵中,却更费精力。一来是雾霭不稳定,遇风则散,需要花更多精力聚拢;二来是这雾霭封藏,往往是承接“禀神之术”,就好比是普通衙役白日里辛劳巡街,入了夜,还要他快马加鞭三千里,送报上级。如此的接连施术,暐暐就做不到,她在洼地布施“禀神之术”后,就只能退到一旁休息。
于穆昇之前还神色凝重,此言一出,顿时惊讶:这其中有“禀神之术”吗?!暐暐在家时,只笼统地讲,自己幻术不济,反被引入幻局。他想细问,她却低头不语,叫人误以为她的不知情,不曾想是因为有所顾忌,才刻意地回避了一些细节……
于穆昇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在师傅看来,当时那场暗部之战中,对手是否只有一人?”
“正宗与偏门从来势不两立,‘禀神幻术’不可能与‘噬魂咒’同习,所以应该是两人,一明一暗。”苍凛子抽丝剥茧,仔细分析:“明处之人,操控‘噬魂术’,引得狼族之人,自爆内丹,之后又虚化了样貌与真身,正面出击;暗处之人,则擅长‘禀神之术’,出神入化,既掩护了明处之人的行踪,又将暗部队员围困于洼地之内。暐暐重伤之后,或许就是此人送她去了医圣莫羡之处。”
话到此,苍凛子面露愧色,摆了摆头,几分痛心地说道:“这暗处之人,恐怕就是门中弟子,是我识人不明,一经查证,绝不庇护!”淡漠果决,不留余地。
掌门尚且公事公办,更何况是没有交情的于穆昇,更会严惩不贷!暐暐这番的刻意隐藏,无非就是顾念其的手下留情,与曾经的同盟之谊,所以她想低调处理。
知女莫若父,于穆昇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他有些愕然,也有些无奈:也罢,女儿大了,终有自己的人情世故,毕竟她将是继任掌门,派中事宜,想自行处置,也不为过。只是那人既然与幻术偏门联手,对战暗部,何来最后的于心不忍?难道是行动之前,他以为对付的只是孔雀之女,待到‘听风’哀嚎,容颜俱现,才知孔雀之女正是暐暐?
“以师傅之意,该如何化解这幻术的高低之差?”于穆昇话归原题。
“暐暐需要同伴,一个不够,就找两个。她先行布阵,另两人与对手缠打,耗其精力。待正式对决之时,那人已呈疲态,其箍围之势,必然减弱,或留有空隙,暐暐就可趁机离开,反叫他困顿其中。”苍凛子说得轻松。
“好。”于穆昇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