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穆惜芮想起刚刚她问赵恒同样的情境他会怎么做时,对方的回答。
——“为什么要拒绝?你多认识个人不好吗?”
——“你不想给他微信啊?那我会直说我是你叔叔,不允许。”
——“一般人看见长辈来了就会收敛的,叔叔这个身份足够吓住他了。”
这就是问题了,明明有叔叔的身份在了,何必还要绕一大圈,说是男朋友的叔叔?
难道是觉得,有男朋友比较具有劝退力吗?
大概是的,他一直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几年前那次,她壮着胆子自作主张假冒他的女朋友来替他挡桃花时,他才没有拆穿,任她靠着挽着。
结果也很顺利,不肖多言,前来示好的女生看了眼他们俩亲密的样子,就扭头走掉了。
那个时候她到底还只是个没成年的高中生,受世俗所迫,在他的审视下急中生智憋出个不太智慧的理由:“你帮我赶走隔壁学校的讨厌鬼,我也帮你解决麻烦,礼尚往来。”
何遇当时是什么反应她记不得了,应该还是面无表情无所谓吧,小孩子罢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冠冕堂皇地待在他身边,无限靠近他。
光这一点,已经比那些人幸运很多了。
穆惜芮叹了口气,任手机自主息屏,她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庆幸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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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觉睡到天亮,何遇关掉还没来得及响的闹钟,简单收拾过后,坐了早一班的高铁去南城。
几个小时过去,地图换了页面,抵达南城高铁站。
乘客簇拥着往外走,何遇慢慢走在后面,下车,出站,穿过前来迎接亲友的熙攘人群和争抢揽客的各路司机,像漫无目的的游行者,停在马路上,过了几分钟,拦的士上车。
目的地在市郊的一个商场,还是司机师傅推荐的,城市变化太快,各种高楼商场拔地而起,一年不见就容易迷失目标。
下了车,他在商场里随便解决掉午饭,照着网上的清单买了点礼物,耗掉个把小时,导航步行到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
小区是没变的,保安不认识他,登记了信息才开门放行,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内圈第二栋。
到楼下时正碰上有人出来,他走进去,坐电梯上十楼,右拐,停在黑色的防盗门前。
时间缓缓流逝,他将东西全换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去按门铃。
指腹触碰到门铃的那一刹那,门从里面被打开,男人握着门把手,眉眼和何遇有几分相似。
“你怎么来了?”男人先一步开口,“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何遇站着没动,说:“我来看看小姚。”
“他不用你看,你赶紧走。”何光正声音紧张,伸手推他,“别让你姚姨......”
“你跟谁说话——”女人的声音从室内响起,逐渐靠近,停在门口,由疑惑转为愤怒,“你来做什么!”
她的目光往下,扫见他手里大盒小包,最外层的红色袋子由于内容物太长,还露出来半截细棍。
“你给我滚出去!”她不由分说地跨出门来,抢他手里的东西,“你这个丧门星,带这些东西来干嘛,还嫌害我们家不够惨吗!”
她身子瘦小,力气也实在不算大,却轻易夺走了何遇手里那些礼盒,摔了一地,又想来抢他手里剩下的那个袋子,没有成功。
何遇稍稍侧了侧手,攥紧手里装香烛的袋子,声音放低了些:“姚姨,我想看看小姚。”
某个字眼扎到神经,姚香叶一双眼睛血红,死死瞪着他:“看小姚?哪来的小姚?哪里还有!你告诉我啊?我儿子呢?我哪里还有儿子!”
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我那么好一个儿子,完完整整跟你出去,你连尸体都没给我带回来,你怎么做得出啊姓何的!”
乱七八糟的礼盒砸在身上,里面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东西,尖锐的刺痛感从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发疼。
何遇站着没动,头垂着,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姚香叶朝他吼,“对不起我儿子就能回来?难道你爸爸和那些医生跟你说对不起,你妈妈就能回来?”
何遇脸色一沉。
何光正终于出声劝阻:“香叶,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姚香叶挣脱他的手,“亲父子果然是不一样呵,无论冷战多少年有什么矛盾,到要对付外人的时候就父子同心了。我的儿子没了,你们在这里父子情深?”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那可是冬天啊,海水多凉,我的儿子,他得多冷,你们有没有良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曾经在妻子重病时都不愿多牺牲一刻工作时间看着妻子火化也未曾皱过一次眉头的男人,此刻在女人的哭声里手足无措,慌得像个闯祸的孩子。
“你别哭,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啊,我也难受。”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屹立不动的人,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语气冰冷严峻,“你赶紧走,我们说了不用你来看了,别再来戳你姚姨的伤口了。”
何遇隔着门望了眼客厅,隐约能看见墙上照片一角,然后想象到那张,即便去掉色彩也依旧灿烂阳光的笑脸。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酒瓶磕在地上清脆作响:“我下次再来。”
人离开,袋子外壳松散下来,露出里面红色的烛黄色的香,格外扎眼,姚香叶气不打一处来:“扫把星!”
被叫的人巍然不动,背影高挺淡漠,更进一步挑动怒火,她抓起袋子起身就砸过去。
香烛在途中散落一地,被她握着的酒瓶承受了所有的力量,精准撞向目标。
哐地一声,瓶子弹回地上。
“跟着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女人凄厉的咒骂中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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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惜芮在家躺着没事做,想找的人不搭理她,不想找的人找她她也没心情搭理,打电话缠着老喻拷问了一圈准舅妈的相关情况,对方被磨得没奈何了,松口:“你去准备见面礼吧。”
“见面礼?给我舅妈的吗?”她扑腾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真的要有舅妈了!”
男人嗓音低沉,此刻抬了点调:“你叫什么?”
穆惜芮懵懂眨眼:“舅妈呀。”
她捏着抱枕角熟门熟路地说,“就算现在还不是,在我优秀的舅舅坚持不懈的追求下,迟早那也得是我舅妈。”
喻丞舟懒着腔“嗯”了一声:“链接给我。”
穆惜芮:“诶?”
“你上次看中那包,”他懒散道,“我让巴黎的朋友带。”
穆惜芮反应无比迅猛,飞快发了链接过去:“谢谢舅舅,舅舅你这么帅气大方,月老一定会把你跟我舅妈的红线绑得死死的!”
又吹了一通彩虹屁,听对方说有事要忙,她乖巧地挂了电话,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出门去给准舅妈买礼物。
根据目前所得信息,准舅妈是位漂亮的年轻女性,穆惜芮照着自己的喜好在商场挑了两件礼物,出来后打了个车,打算去她在点评上看到的一家甜品店买点下午茶犒劳自己,顺便整点夜宵迎接她亲爱的舅舅。
甜品店对“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名言深信不疑,开在市郊,路上七拐八绕半个小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并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穆惜芮双手搭着眉骨,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朦胧雨幕,视线移过一条街,猛地顿住。
“师傅,麻烦停下车。”
“在这?”司机有点不相信,“你还没到呢。”
“就这里,没事你按原目的地的钱。”
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司机才勉强放心,但也没忘嘱咐:“麻烦给个好评啊。”
穆惜芮应了声好,冲进雨里,跑过司机刚刚多开的那条街,拐弯,终于又看见那道身影,她边跑边喊:“何遇叔叔!”
雨里的身影顿了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穆惜芮顾不得新买的小皮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坑里,跑着追上他,气喘吁吁:“何遇叔叔,你怎么淋雨,你的伤口……”
她的话音一顿,望着转过来那双黑沉冷戾的眸子,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何遇垂眸盯住着她,眸底的阴冷让她满头满脸的雨水冲淡了些,眉头拧紧,唇瓣启了下:“你……”
像是想到什么,他停住,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冷漠不耐烦:“哪来的回哪去。”
穆惜芮一愣。
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在他往人行道里侧走的时候也下意识跟了过去。
两人在屋檐下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前面的人停下。
“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才没说。”低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穆惜芮安静听着。
他的声音凉,她心也凉:“你挺烦的。”
何遇转过身,雨水打在雨棚上劈啪作响,几乎淹没他的话音:“所以。”
但穆惜芮还是听得清晰:“别再跟着我了。”
-
何遇步子很快,头也不回地,远远将檐下的人落在身后。
他穿过一条马路,借路边满满当当的车子隐去身形,拐进一家便利店里,拿了把伞。
“麻烦帮我给那边那个小姑娘。”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一百的,“就说是你们店里送的。”
店员是个年轻男生,眼镜片厚如啤酒瓶底,眯着眼朝他指的方向望出去,看见对面街边蹲着团鹅黄色,确认道:“是那个吗?”
何遇远远注视着那道身影,手指蜷紧又松开,喉头滚了滚,应声:“嗯。”
“等下。”
男生停下来,望他。
何遇抬手指了下刚推了篮子出来的女店员:“让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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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店员:性别歧视?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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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好?”
女声自头顶响起,带着点儿试探,穆惜芮抬起头,望见一张陌生的脸。
还有一把黑色的长杆雨伞。
“虽然那人让我不要说。”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有人在我们店里买了伞,让我送给你。”
穆惜芮眼眶一撑,下意识问:“是何遇叔叔吗?”
女人摇了摇头,回忆着:“蛮高蛮帅气的,穿一身黑衣服,寸头。”
她想了下,又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应该挺关心你的,知道你一个人在这,还特地让我来,不让我们店里那个小男生来。”
穆惜芮蹭地从地上站起,因为起猛了脑袋还有些晕乎,她晃了晃,被女人扶住,抬头就朝街上张望:“他在哪里呀?”
“在我们店里。”女人急忙用伞遮住她,“你别乱看,让他发现了。”
穆惜芮立马老实地弯下腰,声音也小了些:“你们店在哪呀?”
女人没转身,手往背后指了指:“在对面。”
女人身上没什么标记,但穆惜芮还是找到了那家店,因为她看过去的时候,何遇正走出来,笔挺身姿格外显眼,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目光。
匆匆道了声谢,穆惜芮撑开伞就跑出去,踩着绿灯尾巴过了马路,追上何遇。
她这回没叫他,和他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手伸得老长,努力让伞面盖过他的头顶。
大雨簌簌直下,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完了几家店铺,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
穆惜芮的注意力全放在伞上,没留神,直接撞了上去,唉呀一声,手捂着鼻子,抬眼就看见何遇转了过来。
“还跟着我干什么?”伞面撑出片阴影,他的脸沒在影子里,嗓音也阴沉沉的。
穆惜芮换了只手举伞,眼睛低着,在雨打伞面的噼啪声中轻声开口:“刚刚有个好心人看我蹲在街边淋雨可怜,就来给我送了把伞。”
何遇沉着脸,不语。
“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温暖的。”穆惜芮停顿了一小会儿,抬起头,看着他,“我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你。”
何遇冷着腔拒绝:“我不需要。”
却并没有转身离开。
手从鼻子上滑下来,在身侧垂着,穆惜芮曲了曲手指,抓自己的衣摆,声音几乎散进风里:“何遇叔叔,也许你一直以来都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照顾我忍受我。”
“可是。”话音歇了一瞬,增了几分底气,“你的好都的的确确是我本人在受着。”
他的目光微微抬着,她只能去看他眼睑处的阴影,“是我逃课翻墙被你碰见觉得尴尬,是我因为你赶走了隔壁学校讨厌的混混觉得感激,也是我想要不断见到你想和你说话,还是我在发现你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突然离开而感到很难过。”
落雨淅淅沥沥,催人前行,雨伞五颜六色,撑出无数个独属于执伞人的世界,匆匆擦肩而过。
穆惜芮站在她的世界里,和她心心念念的人一起,独独两个人,心里几分忐忑,也多了些勇气,掏出所有的心里话来说给他听。
“这些都是我。”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距离更近,“何遇叔叔,很多事对你而言可能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意义非凡。”
何遇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未知的某个点上,没看面前的人,也没说话,神情淡漠疏离。
“就像昨天下午,我知道你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才去我家,可我还是好开心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