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衣被雨水洗得冰凉,风吹过来也是冷的,穆惜芮手指冻得通红,却忍着没收回来。
“只是见到了你而已,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能站在你身边,就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运?”何遇忽然出声,语气多了几分嘲讽,不比这清明冷风暖。
穆惜芮用力点头:“我从小运气就很好,我有很好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给了我不错的外在条件和富足的生活,妈妈这边又让我拥有了对我很好的舅舅,通过舅舅,我又认识了何遇叔叔你。”
她仰脸望着他,目光真诚,“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你,还能跟在你身边。”
何遇转过眼,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
“我知道你烦我,可你没有哪次真的赶我走,不论何遇叔叔你是为的什么原因,”穆惜芮说,“我都比其他人幸运。”
“你以为跟着我是什么好事?”他扯了下嘴角,眼底却一片寒凉阴冷,“你知道上一个像你这种想法的人是什么下场?”
穆惜芮愣愣望着他。
何遇正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他的尸体现在还在海水里泡着。”
“永远找不到了。”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进雨里。
雨越下越大,很快模糊了视线,穆惜芮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到血液冷却,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也许再也追不上。
“何遇!”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拔腿朝他跑。
何遇在雨幕里停住脚。
雨水飞溅到腿上,穆惜芮不停歇地跑到他身边,没撑伞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他小臂,气息有些不稳,但她等不及开口:“不会的。”
何遇垂眸看她。
她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不会没有好下场。”
“我会证明。”她说,“能跟在你身边是最幸运的事情。”
雨声里,女生嗓音清脆:“你比任何人都要值得珍惜。”
伞笼在头顶,格出小块空间,风从两人之间掠过,空气里混进彼此的气息,淡淡的香水味和烟草气混做一团,又掺进雨水潮气,复杂纠结。
穆惜芮的手冷得发痛,有点儿握不住伞,她不自觉地活动了下手指,掌心忽然一空,伞柄转到了何遇手里。
她停在那儿,手向上举着,还维持着为他撑伞的姿势,呆呆看他。
“你太矮了。”何遇脸上没有表情,语气生硬,“伞顶着我头。”
言毕退了步,和她并排站着,冷声催她,“还不走?”
“走的走的。”
穆惜芮回过神来,手放下,跟在他身边,她没特意加快脚步,却还是能跟他保持同步,并肩走在雨幕里。
“这伞好小。”她在风里轻声抱怨了句,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他靠近了些,依偎着他的手臂,舒了口气,“要挨紧一点才不会被淋到。”
撑伞的人不置可否,但也没推开她,默然走着。
风裹住雨丝,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半空张开的伞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偏离了原位,不动声色地,倾向了左侧方。
将女生完完全全笼进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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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回家洗澡喝药及时,穆惜芮破天荒地没有感冒,在喻丞舟面前蹦跶了一天,缠着他盘问舅妈的事情,后者对她凭一双鞋子就推断出他带人回了家的事迹颇为诧异,盯了她半晌,沉眸拷问:“我外甥女呢?”
穆惜芮跪在沙发上,双手托着腮凑到他面前,眨眨眼:“在这呀。”
喻丞舟冷笑了下:“别演了。”
穆惜芮:“?”
“我外甥女没这么聪明。”他长手一伸,勾着她的脖子钳制住,“赶紧把她交出来。”
“可以。”穆惜芮伸出手,“赎金五千万。”
“不用了。”喻丞舟爽快地松了手,起身,“直接撕票吧。”
“......”
穆惜芮抓起抱枕砸他,骂他重财轻亲薄情寡义,后者单手接住,拎着一个边角,站在那儿,垂眸问她:“你不跟我一起?”
指的是去接葛允兮的事情,两人早商量好的。
“不去了。”穆惜芮转身抱起另一个抱枕,顺势避开他的目光,“我去接何遇叔叔,你地库还停了辆车吧?”
何遇回了阳韶工作的事,喻丞舟比穆惜芮更早知道,之所以没提,是因为了解他的性格,同时觉得不必给对方添麻烦。却不想两人会碰见,自己这糊涂外甥女到头来还是靠他照顾。
小丫头知恩图报不是坏事,何况对方还是他非常熟悉且放心的朋友。
喻丞舟没觉得有问题,嗯了声,嘱咐她开车小心。
“知道啦。”穆惜芮无端想到何遇嫌她唠叨,觉得他或许没说错,真是跟舅舅学的。
“不早了。”她催促,“你快走吧,小鸽子学校远着呢。”
喻丞舟看她一眼,她几乎没有穿上两次的衣服,换条新裙子也不奇怪,他没再说什么,披外套出门。
门轻声合上,穆惜芮飞快爬起来绑头发化妆,似乎怎么折腾都不够完美,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匆匆忙忙,脚磕到桌角上,她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多看,赶着时间出门。
地址是从舅舅那儿问来的,何遇昨天说了句顺路就一直送她到楼下,又一声不吭地离开,发消息也不回,她只能去舅舅那儿套消息。
为了避免被怀疑,还搬出了何遇在阳韶帮她的事情,只不过说一半藏一半半真半假,编着报恩的借口,让他去跟何遇提晚上一块走的事情。
何遇到底还是给了老朋友几分面子,报了地址和见面时间,说是会在楼下等。
等的是喻丞舟。
所以,理所当然地,会在看见来人时皱了眉头。
穆惜芮见了何遇就丧失掉好好走路的能力,下了车,蹦到他面前:“何遇叔叔,我来接你啦。”
何遇没动:“怎么是你?”
穆惜芮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呀,不然何遇叔叔你在等谁?”
和他对视一眼,又规矩了些,“我舅舅吗,他去接我朋友了。”
她主动解释:“那不只是我的朋友,算是我舅舅第二个外甥女,但他们俩好像有些误会,需要联络一下感情,是我舅舅自己想去接那个朋友的。”
想到什么似的又飞快摆手,“当然老喻也不是不想来接你,他想来的,只是不顺路,正好我不是也会开车嘛,他就让我来了。”
何遇上下扫她一眼,眼神里没几分信任。
质疑赤 | 裸裸的,穆惜芮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挑衅,果断从口袋里掏出驾驶证:“我真的会,高考完我就考了驾照,四舍五入也算老司机了。”
何遇抬眸:“老司机?”
“是啊!”穆惜芮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板起小脸,煞有其事地劝诫他,“我们俩中间那么久没见了,何遇叔叔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一字一顿,“时代变了!”
何遇眼神一凛。
她收了驾照,绕到他背后,一边推他一边巴拉着说时间不早了路上还会堵车大家都等着何遇叔叔你最有时间观念之类的云云,没完没了。
何遇耳朵里嗡嗡作响,挪了步子,上车关门,重获片刻安宁。
伤口复疼加上旁的原因,他昨晚严重失眠,这会儿精神不大好,穆惜芮闹是闹的,细节也都留意着,坐上车后,正经地轻声问他:“赵恒叔叔的小馆子挺远的,要不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何遇没有马上回答。
她当他是担心,朝他侧了侧身,拍着自己波澜不兴的胸口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何遇叔叔我车技很好的。”
语气娇俏又自信,“人送外号齐阳车神。”
何遇这会儿终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三分淡漠四分怀疑,还有点无语荒唐,唯独没有信任。
穆惜芮的尊严再次受到伤害,押上毕生信仰补了句:“真的,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她的眼睛很大,将人望着时,亮晶晶的,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坚定自信的光芒。
何遇收回目光,如她所愿合上眼皮,上下眼皮刚刚完成会师,身下原本缓慢移动的车子就忽然猛地一顿。
眼皮被迫分离,目光从反光镜里望过去,漆黑的车屁股似乎完全不懂得避嫌是什么东西,亲昵地贴着后头蓝岑岑的车脑袋,难分难舍。
刚起步就把人车顶了。
“是得发展地看。”
他这声感慨没头没脑,穆惜芮不由得疑惑回头,认真地等他下文。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何遇神情平平,睨着她,咬字懒淡:“车神。”
不带一丝嘲讽,“你是从哪国偷|渡来的?”
穆惜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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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和喻丞舟这对舅甥,互相卯足了劲撬对方朋友,还都把对方的关系想得很单纯很纯洁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喻丞舟去接小鸽子的故事在《愿为夜空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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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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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车是在穆惜芮来了之后突然停进去的,位置挺偏,又离得近,加之自身紧张,不小心就在倒车的时候碰了上去。
穆惜芮这会儿有点尴尬,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内空间一下变得闭塞窘迫,她红着脸,先憋下了解释的话,说:“我去看看。”
“坐着。”何遇早一步解了安全带,丢给她两个字便开门下车。
穆惜芮趴在车窗框上反身去看,他走到蓝色私家车旁边,俯身朝车内瞧了眼,直起腰,掏出个小本子,签字笔在上面刷刷动几下,撕下张纸来,用雨刮器压住。
很快重新走回来,到她这边:“人没在,我留了电话,现在先过去赵恒那边。”
讲了个长句。
穆惜芮仰头望他,懵懂发问:“你留的是我的还是你的?”
何遇看她一眼,冷笑下:“我为什么会记得你的电话?”
是哦。
穆惜芮点了点头,又道:“那到时候车主找你你再打给我?”
何遇没说好,也没拒绝,直接掠过了,单手插兜,俯视她:“你能不能行?”
穆惜芮一下没会过意来,表情茫然。
他朝车内的车载电脑抬了下下巴:“时间不早了,不行就打车。”
原来是问她能不能开车。
穆惜芮平常挺佛系,但就是想在何遇面前证明自己,尤其刚刚才丢了个大脸,她更急着找补,于是也当下也没有去想,明明他会开车,为什么还要打车。
“我行的,这是意外。”她解释,“我来的时候开得挺好的,何遇叔叔你上车吧。”
说着转身去给他开副驾的车门。
她今天穿了短上衣搭百褶裙的套装,没大动作时,上衣衣摆刚好盖着裙腰。此刻为了推另一侧车门,半截身子折叠拉伸出去,上衣衣摆也跟着往上提,露出白皙光洁的后腰。
何遇太阳穴直跳,往上抬了抬目光,沉着嗓子叫她:“穆惜芮。”
当事人浑然未觉,手搭在副驾车门拉手上,听见声音娇娇软软应了一句。为了看他,上身还回过来一点,衣摆提得更高,侧腰画了道纤细弧线,延伸进上衣里,若隐若现地,一直到达某个不可探测的隐秘区域。
何遇喉头微动,伸手进去,按着侧边开关关上了点车窗,命令她:“坐好。”
穆惜芮懵着:“诶?”
何遇有点烦躁,快步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掌心抵着她发顶,将她按回座椅里,语气冷硬:“赶紧走。”
他的情绪总是变化无常,穆惜芮时常搞不明白,也懒得去纠结了,只要他没不理自己就行。她鼓着腮帮子吹了口气,理理自己被弄乱的刘海,端正坐好,系安全带出发。
这一次路途很顺利,克服了在他面前的紧张,穆惜芮车也开得平稳,只不过何遇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别的原因,没有再睡觉,睁着眼睛坐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得不算早,包厢里已经凑了桌麻将,见他们进来,不约而同放了牌,起身打招呼。
主要是和何遇打招呼,但他性子冷淡,跟谁都说不了两句,胜在旁边还跟了个穆惜芮,都是熟人,很快聊作一团,不存在冷场可能性。
中间隔着辈分和年龄差,有些话题只能适可而止,没一会儿便觉得,聊天不如打字牌。
穆惜芮从小跟着父母舅舅混局,耳濡目染加后天实操,早练出一手精湛牌艺,对这提议当然满口答应。
人其实是完全够凑一桌的,可还是特意留了个位置出来,给独坐在一旁的冷清神仙。
“遇哥。”郑文走过去,请神,“来打牌不?字牌,你的场。”
何遇正低着眼懒散滑手机,闻声抬了下眼皮,兴致缺缺:“你们摸吧。”
言毕关了手机,合眼假寐。
郑文摸了摸鼻子,没敢再打扰他,走回去转述了下神仙的意思,这桌牌就没再开起来。
无他,只是这字牌局本就是为了邀请他加入“群聊”才谋划的,主角不来,也没了必要。
穆惜芮回头看着沙发上静默的身影,无端想起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今夜无雨,人却是挺低迷的。
回了老家依旧独身一人的他,明天也有要去祭拜的人吗?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甚至无关紧要,却像根刺似的扎在她嗓子里,一直梗到饭局终了。
喻丞舟到后半段的时候就离场了,被托付去找走得更早的葛允兮。
担心朋友是一个原因,穆惜芮也有点想支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