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晚寐的确听过,先前素隐上师见闻录中的一墓中曾记载——上古禁术有三,一为养魂术、二为血契咒、这其三却并未言明,吾憾此生未能窥见天道之重,惟愿此秘随身而去,后世子孙不得其法,皆不可擅自为之,切记。
这位墓中人清楚上古两大禁术,可这最后一术却讳莫如深,想必定是不祥。
而如今温世怜重提旧事,定是清楚此事。
见齐晚寐未曾回答,温世怜语气淡然,一丝精光自眼中闪过:“这最厉害的一术,叫三,途,血,阵。”
光是听着瘆人的名字,齐晚寐已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温世怜却如获至宝一般,给她阐述了一遍。
千年前,阴月狐帝之所以可以统一妖族,横行人间,与诸神为敌,不仅是因为他天赋异禀,身存魔物魅骨,更是因为此人惊才绝艳,竟在年少时研究出了三途血阵,可以将魅骨力量发挥到极致,可以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阵法封印,甚至可以到达弑神的地步。
“昔年,我跟在殿下身边,曾亲在战场上见识过,阴月狐帝是如何以日,月,星三灵金丹为阵柱,自身魅骨为阵眼,结成了一个凶阵!”
温世怜疯狂道,“当血阵吸纳万人之血,血液填满整个法阵时,魅骨便可无坚不摧,所向无敌。”
“可惜。”齐晚寐直接点明,“三途血阵并不完美。”
温世怜眼中划过一丝好奇:“哦?你倒是说说有何之不足?”
“后续要是没有这么多人供给血阵,凶阵势颓,魅骨便无法达到弑神之境界。”齐晚寐推测着,“所以,我猜,当年青源殿下苦战三月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凶阵势颓,你们便可蓄力反攻!所以狐帝才会伏诛于箬水之滨上。”
“没错。当时的人太少了,大多数都被殿下保护起来了,阴月狐帝根本毫无办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世间恶心的畜生太多了,足够喂饱魅骨了。”
温世怜冷厉的声音落下,拂袖一挥,一道紫光射向天幕,星星点点的光晕砰的一声,散落于黑滚滚的箬水水面上。
就在此时,水面半空中,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法阵赫然显现,无数道门中人皆悬挂阵下,东方伯,东方怀初,甚至整个修真道门的翘楚都尽在此处。
他们双手被红色光晕束缚着,上方是戾气滚滚的三途血阵,下方是吞噬骨肉的黑水。他们犹如待宰的羔羊,鱼板上的蒸肉,再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你这个疯子!”齐晚寐震惊道。
温世怜一脸无辜,笑眯眯道:“这可怪不得我,都是因为你啊。”
惊愕一顿,齐晚寐心道,我?
是了,如今还能让修真道门如十年前般团结一致绞杀的,定是她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
“我给大家伙都匿名发了一封信,说的是,你在这。”温世怜拍了拍手,扫过一张张惊恐无助的脸,“瞧瞧,整整齐齐的。都来了。”
难怪自琅琊萧氏杀出重围后,齐晚寐能安然在齐氏过着两天安生的日子,毫无一人来扰。原来都是温世怜做的因,才有了这般果。
道门中人谁都记得十年前半步多那一场血战,不共戴天者有之,想趁机一战成名者有之,打着正义旗号欲除之后快者有之。
总之,大家纷纷都来到了这里,自然而然都成了三途血阵的口中之物。
齐晚寐冷笑一声:“你身为半神,如何习得如此邪法禁术?”
温世怜眼中沧桑:“千年前,殿下领着我们地影一族斩杀阴月狐帝后,在他的老巢里,我发现了此阵的手稿,我保留了一份。”
齐晚寐道:“如今你重布三途血阵,是想炼化魅骨,因为只有魅骨达到全盛,才可破开神之封印!”
“没错。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千年!”温世怜的愤恨目光焊定在箬水湖面那巨大的神之封印上,字字狠厉果决,“今日布血阵,屠万人,灭人间,染魅骨,破封印,救殿下,势在必行!”
千百年的执念,尽在这黑水水域之下。
那个曾经拯救众生却被众生辜负的青源殿下,那些忠心耿耿却不得善终的地影族人......
这就是温世怜处心积虑要她收集日月星三灵的最终原因!
齐晚寐凝眸道:“你的殿下如此深爱这个人间,你却要亲手将它毁了。不知他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慌乱与无措之色一点点浮现于温世怜的眼眸中,但很快,狠厉的光芒重新烧了起来:“只要能救他,救我的族人!他失望责骂也好,我身坠无间地狱也罢,我都无!甚!可!悔!”
字字如刀,利落劈下。
一个人若是执念如此,便是无法回头了。
再言无益,齐晚寐没有再说话。
温世怜看向齐晚寐,和善至极:“如果你跟我合作,待凶阵一成,魅骨全盛,我将救出殿下,重塑人间!你不必担忧丧魂失智!我会消去你魅骨邪气,让你恢复灵识,晚玉也将安然无恙,我甚至可以让你父母重生,若你想去天界,我便带你永居神宫。如何?”
“······”
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
一丝心动自齐晚寐眼中一闪即逝,温世怜见状微微一笑,张开宽大的袍袖,向齐晚寐发出最诚挚的邀请:“孩子,让我们一起合作,好吗?”
“······”齐晚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脑海里,一张张脸划过。
那个无常村知恩图报的老掌柜,
那对给她莲蓬的老夫妇,
那个给她提醒的神棍,
还有,东方衡······
人间纵有诸多恶意,但善意依存。
不能因为有好几颗老鼠屎,就否定了这整个人间。
沉在这箬水之滨下千年的神邸,历经了戾气邪灵的熏陶,感受了这世间罪大的恶意,且不说还能如当初一般仁心仁道,光是这三途血阵就能让这个世间彻底毁灭。
那时候,她极力为东方衡留下的一个美好人间,还会存在吗?
不,都不会存在了。
齐晚寐不禁握紧了指甲,退了一步:“人心如鬼蜮,铲不尽,除不掉,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这世间没有好人了。”
话语一毕,温世怜脸上的笑意骤然凝结:“很好,连最后一次机会你也不要了。”
连声音都变得冷了起来:“那我也只能用你最不喜欢的一种方式了。”
齐晚寐手指一颤,只见眼前白光乍亮,自温世怜的紫色广袖之下,半缕魂魄萦绕而出。
晚玉!
温世怜抬手,正要一毁而尽!
“不要!”齐晚寐厉声道,“你不要动他!”
“孩子,这世上没有两全之策,你要维护什么,必定会失去什么。”温世怜的手没有停止,掐住晚玉的魂魄,眼看下一刻便会灰飞烟灭!
齐晚寐能感觉到,魅骨中随之感应到的另外一半晚玉魂魄光晕越来越弱······
最后一刻已经来临······
齐晚寐眼中湿润,急声道:“我答应你!”
温世怜沉声道:“那便开始吧。”
“你先交出晚玉的半缕魂魄,陨印,我自会解开。”
“好,我就让你一次。”温世怜松开了晚玉的半缕魂魄。
齐晚寐拂袖一挥,一个人形机甲立于她眼前,颀长挺立的身形,如水墨瀑流青丝,还有那一条遮盖住如玉明眸的红绫,那是这两天她瞒着所有人亲自用五色木一笔一划雕刻而出的晚玉。
栩栩如生,与真人无异。
齐晚寐徐徐抬起手,拂过心头魅骨,那一道白色护法光障,是她一点点,辛辛苦苦建立的陨印,是一道生机之墙。
没想到,今日却要亲自粉碎了它。
当真命运弄人。
齐晚寐拂过魅骨的手一紧,呲呲呲,那是裂缝在封印上迸发蔓延的声音,魅骨陨印渐次崩裂。
存于魅骨的那半缕晚玉魂魄轻轻飘了出来,与温世怜手中的半魂结合,一起涌入眼前这具机甲人体中。
只要齐晚寐以魅骨之血一点,便可让晚玉苏醒过来!
眼前,晚玉的魂灵光晕在机甲之上,快速聚拢,而齐晚寐也能感觉到陨印很快碎裂。
呲!
在温世怜越燃越奋的眸眼中,封印魅骨的陨印······终于,终于,终于碎了!
与此同时,随着齐晚寐破血的指尖一点,机甲晚玉渐渐化为□□。
拢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齐晚寐看到晚玉的手指微动。
晚玉就要醒了!
可齐晚寐湿润的双目却慢慢爬上了腥血色的红光。
顷刻之间,魅骨,终是散发出了邪灵戾气,裹得齐晚寐就像地狱来的恶魔。
温世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一刻,他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砰的一声,齐晚寐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岸上冷风瑟瑟,吹得她发丝凌乱。
“孩子,以后你便都听我的吧。”
温世怜划破指尖,微微抬手,准备将血滴入魅骨之上,成为魅骨宿主的主人。
可就在此刻,呲的一声,温世怜听到了骨肉分离的声音。
“唔!”他双瞳圆睁,不可思议地垂下,只见一只手穿过了肚腹,不断往外带着一串又一串的血渍。
而这只手的主人正微微抬眸看着他,烧满血光的眸子里,溢满着笑意。
正是齐晚寐!
“哎呀,扎到你啦,真是不小心了,主人。”齐晚寐拔出手掌,这上扬的语调彻底激怒了温世怜。
“你!”他退后一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你明明······”
明明解开了封印······
“不用怀疑,我的确是解开了封印。”
齐晚寐狡黠的目光一亮:“但你只让我解开封印,并没有说,让我全部解开,还是只解开了一半啊。”
“不对!”温世怜质疑道,“若没有解开全部封印,你的魅骨之血便无法作为药引,引导晚玉魂体相合,让机甲结成肉身。”
这些还是十年前他研究出来的!
东方念便是最佳的证明!
齐晚寐笑道:“你那一套只针对妖和人,晚玉是半仙,自有灵气,自然只需要解开半边封印的魅骨之血便可。”
温世怜太心急,太想得到解开全部封印的魅骨了,百密一疏便是如此:“你!简直!”
“简直什么?卑鄙无耻,还是泼皮耍赖?”齐晚寐不屑道,“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她齐晚寐游走于江湖两辈子,面对人心鬼蜮,尔虞我诈,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晚玉······”齐晚寐转头,看向已有苏醒迹象的晚玉,“也是上天垂怜,也许是晚玉听到了我的无奈,他的魂魄只是宿在了魅骨封印的一角,所以我只要解开他在的那一边,他就可以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鬼婆婆!”温世怜压低了嗓音道,“既然你那么心疼你家晚玉,我让他快一点醒过来,你看怎么样呀?”
“你想作甚!”
预感到了什么!
齐晚寐目光一紧,挥开满意,一道凌厉的刀光朝温世怜砍去!
呲的一声,只见温世怜唇角一弯,刀光将他震落于地,震起他身后湖面的三道水波!
齐晚寐谨慎上前一探,人身已没了气息。
然而,就在此刻身后穿来了咯咯的笑声。
晚玉!
齐晚寐愕然回头,身后的晚玉正负手看着他,眼底充斥着妖媚的笑意,这哪里还是晚玉,分明就是温世怜。
他仗着自己是半神之灵,可随意更换躯壳,竟是附到了晚玉的身体之中!
千算万算,却料不到温世怜还有此一招!
温世怜眼下得意至极,悠悠拂过晚玉的躯体:“这个身体,挺舒服的,就是这眼睛······”
眼看着温世怜欲要掀开晚玉眼睛上的红绫,齐晚寐几乎是吼出了声。
“你别动他!”
她一向都知道晚玉怕光,以红绫遮掩可抵抗强光,向来如此,她小的时候尝试要扒拉下来,都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那就要看你了。晚寐,如今,你还不肯乖乖听话吗?“
温世怜厉声道:“快解开剩下的半边陨印!别再跟我耍花招,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你这千辛万苦要护着的人,怕是刚刚重见天日,就要再次无缘人间了。”
说着他便掐住了晚玉的脖子!
“别!”齐晚寐蜷缩着手指,急道,“我解······你别伤害他!”
手指一点点抚上了魅骨,死亡的气息自肝胆升腾起来,一寸又一寸。
她小心翼翼设下的求生之局,终是无法令她求得一点生机。
她努力过,可直到最后,她还是要走向癫狂,走向血光,走向手中刀的宿命。
她闭上了眼,眼中竟是东方衡一张熟悉的脸。
她轻声哽咽道:“对不起,东方衡,这场豪赌,我······赌输了。”
齐晚寐一咬牙,正打算碎了半边陨印时,却看见温世怜瞳孔一紧!
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齐晚寐的眼眸。
是绝华!
它正横在温世怜的脖子上。
温世怜身后的人渐渐出现在齐晚寐的视线中,藏蓝道袍飘然,眉眼如霜雪皓月。
一个威压满满的冷声落下:“我的人,你也敢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