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走到那处,只会以为里面是一条死路,不敢贸然在往前,他们哪里能知道那后头是一处世外桃源?”
“那就没有其他地方能进你们那处寨子?”陈剑琢问。
若是在岸上的寨子,理应走陆路也能进去才是。这一带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居民众多,怎么可能这么些年来一直无人发现?
陈先答道:“当年还是我治理寨子时,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是以这寨子建得就像一座以打渔为生普通村落一般,并且从不招待外客。
我寨子里的兄弟在里头娶妻生子的都有了,时间一长,自然也就越装越像,当地的居民也懒得过来自讨没趣,我们自己口风也严,不去招惹那些普通老百姓,是以这么多年以来,才能一直安安稳稳住在当地,不被官兵发现。”
陈剑琢点点头——这个陈先看着老实巴交,不声不响,武功也是平平无奇,实则还挺有政治头脑,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这些在当地做匪徒发了家,觉得自己举世无敌,在当地干尽坏事最后被一举歼灭的狂匪,他实在见过太多太多了。
当然,也亲手砍过不少。
划着船的陈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刚想回头一探究竟,就听得林进在他身后问:“那陈先兄弟,你说的那小岛,如今在哪里呢?”
眼见这位非富即贵的节度使大人带来的这人,管自己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陈先有些脸红。
不过他还是道:“我之前提起的那小岛,早在唐源江决堤的时候就被一举冲毁了。说来也是件幸运的事,以往要上那寨子,必然要从那小岛的眼前经过,留在上面值守的人必然会发现我们。现在没了那小岛,他们拿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难道我们要强行闯进去?”林进有些紧张的道。
这么大的阵仗,主子就带他一个,岂不是很信任很信任他?
林进的心头突然炽热起来。
“智取就不行?能不能别一天天的打打杀杀的,一身兵痞子气。”陈剑琢双臂抱胸,很是嫌弃的道。
林进忽然觉得自己被泼了一盆子冷水。
兵痞子气?打打杀杀?若论在座的哪位谁最是擅长这两个,还有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位?
林进看他的神情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自己这主子,自打娶了长公主过门,性子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喜欢装柔弱了不说,能一锅端的事情,还学会用起脑子来了。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他跟芷月之间怎么就不是这样呢?
依他看,主子这是脑子里被长公主下了蛊。
无药可救了!
·
时间一阵一阵过去,他们渐渐看到了江对岸的轮廓。
林进和陈剑琢都不约而同从心底松了口气。
至少这陈先目前的表现还算得上是老实,一路上都没什么异动。
三人逐个下了船。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码头,旁边通的是一条灰尘扑扑的老旧官道,久未修缮,路边已长满了野草,一看便知是僻静之地。
这路边上,既无商贩,也无人家,陈剑琢打眼观望了一阵,一切与陈先所说几乎不差——
远处是两座不高不矮的无名山,彼此相连。山脚下树木葱茂,花草繁多,他所说的那寨子的所在,应该就在那两座山中间的山坳里。
那确实是一处宜居的好地方,远远看过去,还能瞧见这山中流过一条小溪,水是直直通向江里,可谓是依山傍水,草木肥硕之地。
这样一处地方,当初能让这群在江上以劫掠为生的水匪捡着,大概也是因为此处地广人稀,周边实在没什么人家的缘故。
陈剑琢跟在林进后头亦步亦趋的走着,他边走边寻思着,若事情算得上顺利,等皇上接受了陈先这一派招安的申请,这一处好地方,应该如何利用起来。
他们走了一段路程,离那山脚下也渐渐近了。这里似乎已经被高大丰茂的草木所覆盖,野草能长得同人一样高。
那草叶边上,都是细小锐利的锯齿。他们三个都是皮糙肉厚的男子,陈先又不知从来拾来一根木头棍子在手上,为他们一行三人开路,他们自然是不怕。可这一路走下来,身上的衣服都被划出了几道细细小小的口子。
陈剑琢一看这情景便知,若单单只是路过此地的百姓,断然是不会有这闲心往山脚底下走的。
而这对于他们这些在此处生存的水匪来说,显然是一道天然又安全的屏障。
也不知走了多少,陈剑琢隐隐听到耳边有小鸟的细细鸣叫,他一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处山洞的轮廓。
他们终于到了。
第221章 朝廷的评判
这附近没有人,几乎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小溪传来的淡淡水流和周边林地里的鸟叫虫鸣。
山洞的洞口并不大,若是他们这个身量的成年男子想要进去,就须得弯下腰。
且这洞黑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底,让人很是怀疑里头是死路一条。若只是寻常路过此地的百姓,恐怕也没有那个闲心进去一探究竟。
而陈剑琢知道,如果他们想要到达这一群江上水匪所呆的寨子,就必须从这又小又窄的洞口穿过去。
他拧眉,不知在思索起什么,倒是林进率先开口道:“陈先兄弟,这山洞……果真能进人?不会后面越走越窄,要我们几个爬过去吧?”
若是如此,倒不如另寻他路,免得让他家主子受了这样的委屈。
陈先道:“恰恰相反,只要一进这洞,里面便是豁然开朗了。否则这么些年,我们寨子里人生活所需的种种物品也难以运输进去不是?”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林进小心的看向陈剑琢,后者并不着急言语。
反而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手里暗暗使了内力,朝着这深不见底的山洞轻轻掷去。
他的动作虽轻,小石子却能飞得很远很远。弹指一挥过后,武功较高的陈剑琢和林进两人,耳朵里都不约而同的听到「咚」的一声绵长轻响——
这证明里面确实有路,而并非一处死洞,且这洞里还算得上安全,并没有旁人的异动。
于是他们便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陈先不知道这里面的玄妙,他只以为这小石子一投进去,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这……”
怎会如此?
陈先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陈剑琢淡淡的道:“既然我这样来了,便不会顾忌太多。陈先,你走在前面,我们跟在你身后。”
陈先哪敢不从?他不知道的是,这番话只是陈剑琢给他心上施加的一些压力罢了。
他们前来这绑走了县令夫人的匪寨,一共也就两个人。若这领路的陈先也不老实,就是陷他们入了孤掌难鸣之境地。
他们弯下腰,一个接一个的进入了山洞。
这里面果然如陈先所言,一进去便豁然开朗起来。洞顶很高,他们三人一进去便能直立起来行走。
周围的石壁、脚下的石路也都比较平滑,让人一看便知这里是常常有人路过之地。
许是因为还顾忌着这地方会有不熟悉的路人经过,又长又深的洞内没有一处搁置火把、放置火盆的地方,一眼望过去,那尽头便只有看不见底的黑,让人忍不住心生退意。
他们还在洞口,趁着尚有些光亮,陈先忙不迭的吩咐道:“大人,林进兄弟,这一段山洞里的路都没有照明,你们摸着石壁走,小心脚下,慢慢的挪。不过也大可放心,这一段路我们寨子里是常常有人走的,脚底下一般不会绊着什么东西。”
大人?林进兄弟?
陈剑琢有些玩味的回想起这两个称呼,倒是林进十分紧张的点点头,道:“我们跟着你就是了。”
于是陈先率先摸着石壁慢慢行走起来,林进亦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
倒是陈剑琢远远跟在这两人身后,神色不变,一边打量着这天然洞窟,一边入闲庭信步一般走着。
他这一双眼睛,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夜能视物。虽然他到底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能看得那么清楚,不过这洞中的一二情况,他也能感知个大差不差。
那一群水匪的老巢这么多年下来没被发现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处地方,简直就是他们天然的避风港。
看着身前那两个摸着墙壁行走的人,陈剑琢心神一动,忍不住的问道:“陈先,你后悔做了水匪吗?”
他现在是想招安,可那时,江上「生意」还在鼎盛时期的时候,他是否因自己是这一方豪绅而骄傲自满过?
陈先行进的步子顿了顿,十分诚实的道:“大人,我如今肯定是后悔的,不过那时的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当时南边的经济根本算不上景气,那群跟我入伙的兄弟里面,在店家干了几个月最后一毛钱工钱没要到的人也不在少数。
若不走这条路,我们这群人里许许多多的人就要饿死,你们这些远在京城富贵了几代的大人物又哪里懂得?”
他这话一出,林进也是一愣,随即就想张口呵斥他,可陈剑琢哪里会看不出他的这点小小反应?他轻轻拍了拍林进的肩膀,安抚他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声张。
林进果然是休了口,但他本以为主子会因这番话而生气,谁料陈剑琢只是淡淡叹息道:“先帝因心疾骤然薨逝,新皇登基之始,确实是有过这么一段力不从心、不太顺遂的日子。那时他只能保全自身,同时努力治理京周地区,再把这范围一步一步扩大。
那时候远在京城的我们都不曾料到,京城里面的景况只是略见颓靡,远在千里之外的南边,就有无数百姓食不果腹了。”
实话实说,今日若不是遇见了这个陈先,与他交谈了一二,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三年前的南方各城,会是那样一番景况。
陈先有些动容。他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一说出来,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会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呢。
他沉默片刻,随后略带歉意的道:“大人,我今日说这样一番话,不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更不是在责怪谁,只是当年的许多事情,我的许多兄弟……他们都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我亦不是在为谁开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时势所迫。”陈剑琢淡淡的打断他的话。
他虽理解了陈先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愿意听他说再多了。
在他眼里,官就是官,匪就是匪,若真的深究匪为何会成为匪,再去同情、去怜悯,这和杀了人再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又有什么区别?
触犯了法律就是触犯了法律,至于他们这一行人能不能被招安,自有朝廷的评判。
第222章 还不如就此杀了他
眼见这一前一后的两人说话有些不对付,夹在中间的林进表示很是紧张。
他出身不高,不懂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可他觉得这陈先兄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林进脸上方露出一丝丝欲言又止的神色,忽闻身后传来陈剑琢冷冷清清的声音:“怎么,你也有什么意见?”
“不敢不敢。”林进忙道。
他心里头纳闷,主子自打和长公主在一块儿之后,这看人的眼光就越来越毒辣了。明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眼神,似乎能将他背上都掏个洞出来。
这感觉,实在是可怕。
陈先将后面那主仆两个的对话大差不差的听进耳朵里,心里对这二人愈发的不敢怠慢。
他之前看这位节度使大人与镇南将军之间的对话,还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
现在看来,此人对待起他眼里那些无关紧要之辈,也并不会给一丝一毫多余的好脸色啊。
他们又这样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眼前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陈先松了口气:“要到了……”
林进跟在他身后,也很是雀跃。
只有陈剑琢冷着一张脸,心里的警惕越来越重。
要到了——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踏出了这个山洞,就等于到了这群水匪的大本营,也就是到了陈先……哦不,如今应该说是到了那个胡毅的地盘上了。
他如今根本拿不定胡毅对这个主张招安的昔日头领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亦对胡毅此人的为人毫不了解。
若他对待陈先依旧敬重有佳,那倒还好说了。不过若是他对陈先想赶尽杀绝……
陈剑琢抿唇,目光不自觉的落到这个前头领路的男人身上。
若真到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地步,恐怕他也不得不帮一帮这个陈先了。
不过这个陈先……虽然嘴上说自己在寨子里人微言轻,孤掌难鸣,不过依他看来,这个陈先倒是有大大说轻了自己的嫌疑。
若这个山洞真是从江上进入匪寨的唯一道路,这一路上却无一人把守,甚至他们的船开过来,山洞外头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这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这个水匪寨子里,能用的武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
那些凭空消失的武力都去哪儿了呢?自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也认同陈先的所思所想,想要走招安这条路,所以跟着陈先出来了。
陈剑琢想起自己在唐源江边上的营地里,听六王爷提起的陈先带来的人数……
足足有一百多个人,可以下水干活的青壮年,就有八十多个。
那时他以为,陈先嘴里的这水匪寨子规模一定是千人朝上了。
可如今一看,并不是如此。
陈先虽说自己在寨里没什么人支持,恐怕也是想引起朝廷对这个匪寨剩下之人的忌惮。
他甚至诱导着、迷惑着六王爷和朝廷,想要他们派重兵一举歼灭了这匪寨。
此人看似老老实实,行事也咋咋呼呼,手段软弱,其实是个会隐忍,有决策的真正的狠角色。
他能在这水费寨子的领头人的位置上做了这么久,当真一点而已也不奇怪。
陈剑琢甚至觉得,若并非唐源江决堤,出了这样大的天灾,那早就不老实的胡毅,早晚也会被他清算下去。
而这个水匪寨子,就会在他的带领之下,越做越强。
逐渐成为一地的霸主……
想到这里,陈剑琢看他的目光便逐渐寒凉起来。
此人当真能留吗?又当真能为朝廷所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