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所谓的水匪寨子如今的首领,行事未免也太过幼稚了些。
他猜的果然是不错的。晦暗不清的光线下,陈剑琢就见这胡毅轻手轻脚到了他身前,忽然大呵一声:“都挡在门口做什么?给老子起开!”
这一声巨呵真可谓是震耳欲聋。陈剑琢眉头轻拧,面上神情却不变。
聚在门口那群胡毅的亲信很快就一个个的退开了,室内光线一亮,胡毅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然的小伙子,神情有了片刻的怔愣。
这么年轻的小子,居然不会怕他?
看来有来历!
他狐疑的打量起来人。
“你就是陈先介绍来的那小子?”他绕着身前这个年轻人走了几圈儿,“你叫什么名字?”
“姓陈,单名一个放。”陈剑琢由着他打量。
陈放——胡毅心里头回味过这个名字。他这人一向记忆力惊人,他可以很确定的说,从前的那些年里,陈先从未说过自己家还有这样一个年轻人。
既然他没提过,如今又为什么会把人带来?
这答案恐怕也很是明显。
第一,这个所谓的陈放,根本就是同陈先八竿子打不着边儿,远到不能再远的什么亲戚。
既然如此,这个人员关系已经接近稳定的寨子里,又为何要平白无故接收这样一个人?
第二,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许报上来的身份也是假的,他根本另有目的!
想到此处,胡毅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微眯起来,看向陈剑琢的目光也不自觉的变得危险。
“陈先说你是他远门儿的亲戚?”胡毅顿了顿,“那么跟着你们来的另一个小伙子,是什么身份?”
陈剑琢毫不意外胡毅会有此盘问,于是面不改色的撒谎道:“他是我家里一个厨娘的儿子,爹娘前些日子来唐源城附近采买东西,至今不曾回去,也没有书信,于是心灰意冷,跟我一道儿来了。”
这说辞实在漏洞百出。
胡毅冷笑着问:“心灰意冷就要入了我们寨子?怎么,是连爹娘都不要了?”
随着他的音调逐渐变高,堵在门口的那群匪卒子也唰唰唰几下拔出了腰间的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胡毅也一改之前尚且算得上亲和的神色,恶狠狠的道:“小伙子,我劝你识趣一些,将你是何人,以及来此处的目的一五一十到来了。否则我兄弟们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他说得却是实话。陈剑琢回身打眼一看,那些卒子手上的刀把把锋利,折射出寒光,都是些杀人的利器。而其中几把的刃上,甚至还带着些未干透的血渍。
若是个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普通人,见此情形,恐怕都快吓晕过去。
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自然也会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全说出来了。
可陈剑琢只是淡淡一瞥,心里便有了些数。
这个大厅是他们精心设计,易进难出,他又被围在这样小一个角落,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可这些人的武功,单独拎哪一个出来,都远不及他。
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只要随手夺下其中一人手里的武器,再限制住一旁的剩下几人,这小小的匪寨与他而言,出入就如无人之境一般简单。
至于这胡毅……
以这位胡老大身上的内家功夫,他要顺手杀了他,根本也不是难事。
他虽是这寨子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会内家功夫的,但其内力深厚程度也远不及他,恐怕这个胡毅到迄今为止,都探查不出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亦或者,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全然不会内家功夫的普通人罢了。
这样一想,陈剑琢忽觉得心里这事已经十拿九稳。
他想全身而退,实在简单,不过眼下的情况还远远不至需要如此的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陈剑琢当着胡毅的面,伸出手,捏住了他面前离他最近的那根刀尖。
持刀的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卒子,甚至模样还没长开。
他在寨子里混了这么久,从来只有客人躲着他们的刀的,还没有哪个不怕自己手掌被一刀劈烂,主动上来握的。
小小年纪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呆住,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们一行人身前的胡毅。
可胡毅也是一愣。
他的目光刚投了过去,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只闻得「啪」的一声脆响,那新打的锋利钢刀的刀刃上,豁然断裂,竟是被这外来的男人生生捏下来一块小口子来!
众人震惊,却又见这大厅正中屹立着的男子悠然松开了手。
那提刀的小卒子只觉得手臂一麻。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钢刀骤然落地。
周围的人瞬间退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这其中有畏惧这来客功力的因素,也有怕这钢刀砸到自己脚上的因素。
总归,无论如何,没人敢在此时触了他的眉头。
陈剑琢这时从容开口。
“胡毅,你这会议厅,取了个名字叫山海堂?”
“那你可知道,江湖上还有个叫山海阁的地方?”
第228章 两千两
山海阁,这个名字只要是混江湖的,那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山海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自十二年前成立,山海阁中几乎从未有过失手的任务。
那里面的杀手手段及其残忍,且下单的目标,除了皇亲国戚,几乎来者不拒。
许多人一掷千金,甚至将积攒半身的钱财尽数豁出去,就为了来山海阁雇佣杀手给自己寻仇。日积月累,山海阁的名声自然也逐渐响亮起来。
近些年来,民间甚至有了传言,称这山海阁的内部核心其实是由皇帝手上的那只暗卫队在运营——
这样一说,似乎就解释了山海阁这么些年来从不对皇室中人下手的原因,且这些年来死在山海阁手里的朝廷命官亦有不少,京城之内人心浮动,似乎大家都有些渐渐认同了这样空穴来风的说法。
陈剑琢其实与这山海阁并无什么特别的交涉。
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又如何?就算那里面的杀手功夫再高,也不敢造次到他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头上来。
他如今搬出这山海阁的名号,只不过是仗着这组织的威望,吓一吓眼前这几十个身处南方偏远小城、消息闭塞的匪徒。
更何况,山海阁在民间的地位那可是越传越玄乎了,如今竟和皇室也扯上了关系。
既然如此,他借着这里头的一点天家余威震慑震慑眼前的这几人,效果不是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他一丢出山海阁的名号,胡毅看向他的眼神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个水匪寨子的议事大厅取了山海堂这样的名字,一来是因为他们靠着江,以江为生,自然要敬畏江水,这二来嘛……确实有些借用杀手组织山海阁在民间威信的意思。
可天地良心,当初山海堂的这个牌匾,也不是他题的啊!
胡毅心里头惊骇,面上却不显,只是暗暗责怪着陈先带了个身份不清不楚的怪物进来。
可这人武功这么高强,若是继续来硬的,恐怕他们寨子里都要出现伤亡了。
无论如何,先把这人的目的试探出来再说。
想通了这一点,胡毅脸上的神色缓了缓,不过一众小弟面前,他还是略带威严的道:“陈放兄弟,你提起山海阁又是什么用意?你既来了这里,就该对我们坦诚。”
坦诚?陈剑琢毫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个词。实际上,他目前的说辞里,几乎没有哪一句是坦诚的。
他静静看向胡毅,面不改色的瞎编道:“胡毅,你不是怀疑过我的身份?”
胡毅一愣,难道他终于肯开口了?
“你的怀疑是不错的,我确实不是你好兄弟陈先的什么远房亲戚,我也不打算瞒着你——毕竟,我们两长得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像……”
陈剑琢顿了顿,“胡毅,我的真实身份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确实就是山海阁内部的人,费尽心思来到此处,是有一桩生意要与你谈。”
一听「猜到」二字,周围持刀的小卒子看向胡毅的眼神立马变得热切起来。
他们心里无一不是饱含崇拜的想着——老大之所以是老大,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都能给他猜到了!
只有胡毅一人还是云里雾里,满脸懵逼。
什么山海阁内部的人?他有那么想吗?
可是周围一圈期待又孺慕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胡毅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生意?你们山海阁……能与我们有什么生意要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众人一通敬仰目光的洗礼下,他倒也将信将疑的暂且相信了这个说法。
况且,对方的这个武功……他们确确实实是见识过了。
在场的人里,就没有一个能是他对手的。
陈剑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要的何尝就不是这样的效果?
这个胡毅已经牢牢被他的说辞牵着鼻子走,就算一会儿回过味来,恐怕也悔之晚矣。
他接着道:“胡毅,你果真如外面所言是个爽快人。那我便也不跟你来这些虚的。如今,我们山海阁内部有人出重金买你绑在手上的那位唐源城县令的夫人,上头的意思呢,是让我们做的干净利落,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不过……这也要看你肯不肯放人了。”
胡毅心里一紧。
肯不肯放人?对方的意思难道是……
若他不肯,就要杀人?
眼前这位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胡毅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挑衅,可他到底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一个。
他是一寨之首领,他们有那么多人在场,若这个时候他腰板儿软下去,往后要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怎么看他?
思及此处,胡毅面色一沉,并不着急回答陈剑琢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说花重金……意思是这钱,我们寨子里也是有一份的咯?”
“不错。”陈剑琢淡然道。
他们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那我们寨子里面的兄弟,总共能分到多少钱?”胡毅一歪脑袋,死死的盯着他。
他说起这句「寨子里的兄弟」,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意。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其实是团结了在场他们寨中的各部,若真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仅凭他这个老大关键时候想起了钱要大家伙儿一起分,他们也愿意冲上去为他卖命。
可这样的小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陈剑琢的眼睛。
这在他心里,只是胡毅越发底气不足的表现罢了。
他淡淡看他一眼,缓缓的报了个数。
“两千两……”
这个数字像是点燃了大厅之内众人愈发浮躁的心思。一听到两千两这个数字,持刀的小卒子们终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两千两?不过够他们全寨子两三个月的开销罢了。
若是对几年前的他们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之前南边一片太平,江上生意也越来越好做,他们这群人的胃口,早就渐渐养大了去。
区区两千两,还不值得他们放在眼里。
若是能把这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抓在手上,能换取的利益,可比这两千两白银多的多了!
第229章 很不好的预感
“你真是山海阁的人?”胡毅这时也狐疑的看着他,“小伙子,据闻你们山海阁做一笔中等难度的单子就是上万两白银入账,你如今跟我们谈的是两千?这格局,是不是太小了些?”
陈剑琢轻轻一笑,并不言语。
他确实不是山海阁的人,他也不清楚这山海阁内部到底是个什么行情——
毕竟,若是他想要解决谁,直接自己动手便是了,哪里还需要花钱雇什么杀手替他办事?
老大这样一发话,底下的小弟似乎也有了些底气,于是纷纷起哄起来。
“就是啊,那个传说的山海阁出手,也就是这么点儿银子?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这小伙子说自己是山海阁的,依我看,还不知道是哪里扯出来的牛皮,吹上天去了都!”说这话的是一个稍有些年纪的独眼中年男子。
“唉,老张,这你就不懂了,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嘛,都爱说自己从哪里哪里来,仿佛不给自己吹个大的出处,旁人就不认识他了似的。”一旁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附和道。
眼见这大厅里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胡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关键时候,还是他这群兄弟顶用。
难听的话全由他们说了,他也就不用再拉下面子重复。这样一来,可算是给这个不识轻重的年轻人来了个漂亮的下马威。
他面露微笑的看过去,却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依旧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似的。
胡毅心里有些许的不爽。
怎么,这小伙子还能这样淡定?
陈剑琢只是淡淡的抬起眸子,看向胡毅。
“我来只是问你,这县令夫人,是否还有一口气在?”
胡毅扶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不甘示弱的冷笑一声:“怎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将她带来,让我亲手了结了她,这两千两便是你们的了。”陈剑琢淡淡的道。
这一句说完,四周寂静了片刻。
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也不用让他把人带走,就能平白得了两千两白银?
这交易,似乎还是有点划算的。
就算让他带走了那唐源城的什么县令夫人,对方又不知道他们已经撕票了,他们这群人,依旧可以拿着这个名头,和唐源城的县令接着谈价码、要好处。
总归他们一日不放人走,那唐源城的县令就紧张一天,他们的赢面自然也就越大。
一时间,四周的卒子心思浮动起来。
陈剑琢将众人脸上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又接着道“我想诸位也许还有些误会,我说的两千两,并非指的是两千两白银。”
“而是,两千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