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顿时寂静无声。
两千两……黄金?
若是得了这笔钱,那他们这些兄弟一辈子的吃喝岂不是都不用愁了?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他们绑了那个所谓的县令夫人?
胡毅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一眼就能看出,周围这些持刀的兄弟各自起了心思来了。
可这个时候,若是这大厅里的守卫出了纰漏,那他们自身安危都难保,还何谈什么两千两黄金!
再说了,若真有这么好的事,大名鼎鼎的山海阁,会舍得放出两千两黄金来给他们这群名不见经传的小匪卒子?
这里面一定有诈!
要么就是……对方出的价码,远远高于这两千两黄金,他们能拿到的这块肉,在山海阁眼里不过是塞塞牙缝的罢了!
这样一想,他就更不可能放眼前这个年轻人走了。
胡毅思来想去,又把话茬往来人的身份上引。
“你说你是山海阁内部的人,陈先又与你是什么关系?”他面露凶狠道。
若是他们能分得两千两,那带着这位过来的陈先,又能拿到多少银子?
陈先作为寨子内部原先的首领,同大家一道吃住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兄弟,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一上来就与他说个清楚?
没这个道理!
偏偏陈剑琢像看不清他眼里的气急败坏般,淡淡的道:“陈先只是我们山海阁用来接近你们这个寨子的手段,他是被迫而为,他的妻子就在我们手上,而我们,也懒得再杀不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这话在周围的一圈水匪耳朵里倒是多了几分可信的程度。
陈先在位时,对他那位糟糠妻的喜爱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们没想到的……甚至可以说是陈先都没想到的是,那位他在陈剑琢和司空钰枫面前随意提了一嘴的妻子,竟被他这样随意用在了此处扯谎。
陈剑琢心里其实十拿九稳。
这个陈先,愿意为了自己老婆放弃原来日进斗金的日子,盯着莫大的风险也要向朝廷申请招安,恢复良民的身份,那这个妻子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举足轻重。
他们一道儿在这个寨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这些水匪会不知道?
可陈先已经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寨子,他们根本无法拆穿他。
胡毅的眼光在他脸上徘徊了一圈,最后指着边角上一个小卒子道:“你,去问问陈先,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卒子立马离开了,陈剑琢心底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光明正大的问,按照他事先朝陈先叮嘱的,他必然只会顺着这里面的意思说。
若是这胡毅在这对陈先的问题中下套,那必然也会发觉这里面的漏洞百出。
还好他没有。
可见这胡毅,也并不是真的有勇有谋之士。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多多少少还是仗着一些命运的推波助澜罢了。
小卒子来去匆匆,很快将陈先肯定的答复带了回来。
他的话一落下,周围人群看向他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面,多的是忌惮。
可惜还远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畏惧的程度。
陈剑琢这时轻笑一声。
“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愿在此开一些无端的杀戒,可胡毅你也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我总要拿一个人立立威,证实一下自己的身份。”
胡毅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第230章 一条胳膊
看着胡毅略显迟疑的脸色,陈剑琢接着轻描淡写的道:“方才你手底下那位被我捏断了刀尖的小子,看着没什么大碍,实则他的手臂上经脉具裂,两三年都练不了武功,也提不起重物。”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四周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
连他自己也是怔愣。
经脉具裂,练不了武功,提不起重物?
那不就是废人一个了吗?
这样的人,老大又如何有理由接着把他养在寨子中?
接触到众人的目光,少年讪讪一笑,很是勉强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觉得我的手……”
他说罢便是想抬手给大家证明一番,他的肩膀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离得近的几人几乎都可以听到他肩膀上骨骼与关节之间摩擦的响动。
可他最终也只是转动了两圈肩肘而已。他的那条原先握着刀的右臂,此刻就像一条沉重的、毫无生气的死物,一动不动的挂在他的肩膀上,根本不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举起!
少年原本还有些不相信的脸上终于被震惊所占据。
“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没有……”他满是绝望的喃喃念着,不可置信的用另一条胳膊抬起他的右臂。
这慌慌张张的动作间,他右臂的袖子被撩起,于是那条布满青紫、充血发黑的胳膊,就这样明晃晃的露出在了众人眼前。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哪!阿诚……阿诚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有人惊讶。
“这下恐怕是真的废了,要将养个两三年了。”有人叹息。
“老大,我……我去请寨子里的大夫过来看看。”有人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轻重缓急。
在胡毅点头示下之后,那人便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这寨子里的众人多是相伴多年的兄弟,今日兄弟遭此劫难,他们也没有不管的道理。
虽然这劫难……根本就是他们这一众人轻敌所带来的无妄之灾。
那个叫阿诚的少年左手拳头紧攥,可他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个肃如神祇般的男子,只敢低着头,满脸愤恨的看着他脚下的皂靴。
怎么会这样?事情又是如何变成了这样?
还不都是因为他!
可他的满腔心绪根本无法发泄,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若是轻举妄动,根本就是送死!
更何况,眼下局势还尚不明朗,就算他能得手,可这人的背后是所谓的两千两黄金,若是他出了事,胡毅老大也不会容他!
阿诚想清楚这一点,眼睛里忽然就染上一丝痛苦绝望的神色。
“怎么,你很恨我?”陈剑琢淡淡看着他。
阿诚仍是紧攥着拳头,不说话。
陈剑琢忽而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两三年而已,你这么年轻,好日子可还长着呢。”
一旁的胡毅神情一凛,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陈剑琢接着道:“若我的情报不出差错,你们在绑去那位县令夫人的时候,可还将安家的一众下仆推下了水?
那些人的性命就这样湮灭在茫茫大江之中,你这一条两三年的臂膀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胡毅心头微惊——他连这样隐秘的情报都知道?
难道此人真是山海阁出身?
可他已然伤了自己手底下的人,他作为寨子里的老大,这个时候决不能退却。
胡毅拧眉,沉声道:“陈放,你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来寻仇?!”
“胡毅,你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手废了的又不是你,不是吗?”陈剑琢眉头一挑,神情淡淡的挑拨道。
“你!”胡毅见阿诚闪烁的目光,心里气急。
在场所有指向陈剑琢的刀尖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所有谈判的价码。
可他见识到眼前这位的功夫之后,脑子里混沌一片,竟是一个好法子也想不出。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陈剑琢还接着煽风点火道:“小伙子,不要觉得不甘,你们这寨子里的人作下的恶,总要有一个人出来为之偿还。这个人今日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他……”
陈剑琢轻轻一点他身旁的一位。
那被他指尖所指的汉子蓦的一愣,竟是就这样放下了刀。
陈剑琢笑道:“不是他,也有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在意的女人。”
他回身看向胡毅,再从容的迈着步子环视这四周。
“而我,也并非来寻仇。若我是来寻仇,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得如那安家的下仆一般被我裹着麻袋绑上石头丢进大江。可我,做不出来这么无聊的事。”
见众人的脸上逐渐露出怯意,他淡淡的道:“这只是你们拿刀尖指向我的,无礼的代价。”
“怎么,还有谁想试试?”
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胡毅身上。
“老大……”有人怯怯的开了口。
他虽然只唤了一声老大,可这话里的颤音,却将他的意思透露的很明显——
要不,就算了吧?
胡毅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眼下这情形,还能如何?若他不允,只怕眼前这位阎王就要大开杀戒了!
这个陈先啊陈先,难得回来一趟寨子,他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不成想,转眼就给寨子里的兄弟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老婆在山海阁手里又有什么所谓?死一个女人,换他们这一寨子人的活路,难道大丈夫还不知道孰轻孰重?
这个陈先,当真是不讲道义!
胡毅在心里暗暗骂着,随后一摆手,周围的亲信们纷纷收起了刀。
且他们脸上,个个都是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胡毅心里又不免有些凄楚。
到了关键时候,这群人里竟然一个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都没有。
他这个老大,当的实在是失败!
“阿诚,你也下去吧,让大夫为你看看。”胡毅无力的说道。
那位叫阿诚的少年走后,他终于有勇气看向了眼前这位阎王。
第231章 脱身
一触及到胡毅的眼神,陈剑琢吊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松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也很没有底。
这些水匪的武功是个个没有他高不错,奈何他们人数众多,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加着这院落的地势,他其实讨不了什么好。
纵然,这样的局势,他也不至于输了,可他若是挂了彩回去,盈盈岂不是会怪他自作主张?
他其实很不想盈盈为他担心。
不过如今他走这一遭,盈盈那边应该在县令府邸查账查得差不多了,他们可尽快了解南边这件事,然后就可以……
陈剑琢摸了摸鼻子,以手掩下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雀跃。
如此一看,就算要他冒些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
周边的小卒们收刀之后,厅内紧张的气氛一时缓和了些。
只有胡毅一个人知道,这样的缓和,根本就是无奈之举。
他已经完全被动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强撑着在陈剑琢面前摆一摆一寨首领的架子。
“陈放……”他拧眉,刻意让眼神变得凶狠,“你这样行事,还想从我们寨子里那什么样的好处?”
再怎么说,他的寨子损失了一个年轻人的一条胳膊。
陈剑琢收回思绪,漠然道:“如今这情形,还由得你选吗?将县令夫人带上来,我要见活的。否则……”
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他的几个亲信。
眼见周围几人都有了退却之意,胡毅一咬牙,知道今日自己是遇到了硬茬。
这样的情形,连他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障什么,更不要提那莫须有的什么狗屁交易了!
眼前这个人,又哪里是来做什么交易?他分明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硬抢的!
他抓住身边一人,恨声道:“去,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可陈剑琢听得仔细,还从中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做他想,只当胡毅是彻底怕了他,要与他妥协。
他如今的目的,是确认这位县令夫人的安危——至于要怎么救她,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三个人进来,按这寨子里的守卫状况,想要带着陈先强硬闯出就已是不易,更不用提带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县令夫人。
不过他如今已经唬住胡毅,一会儿若是能再唬一唬他,到了一处开阔地方……
那么凡事皆有可能。
他一见胡毅只说带人,却绝口不提银子的事,就知道他是打心眼儿里畏惧了。
他真的相信,自己是山海阁来人。
这身份还能再怎么用呢?他得再琢磨琢磨。
·
不过一会儿功夫,被他点名的那个亲信就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女子进来。
那女人脸上已是蓬头垢面,不过衣服却完完整整穿在身上。从她眼角的细纹可以大致推断出,她果真是与安睿才差不多的年纪。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县令夫人」。
陈剑琢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反倒松了口气。看来这班水匪确实只是想拿着这女人同安睿才换些好处,做他们的谈判价码。除此之外,倒没有对她做什么其他禽兽的事儿。
若是真出了那种事,他倒不知道那位勤勤恳恳坚守在政岗上的安大人,将会受到怎样一番打击了。
“这……这就是你要见的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胡毅闷闷开了口。
他其实不知道,如今这一边儿倒的谈判还要如何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若对方真有那个本事强行将人给带走了,那他们可上哪儿说理去。
陈剑琢打量这位默不作声的妇人片刻,心中微微有些疑虑起来。
这女子……
虽然低垂着头,可全身一动不动,连发抖也没有。
她……竟不觉得害怕?
思及此处,陈剑琢神色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