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他冷声道。
女子果然依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抬起了头,陈剑琢却在看清她的脸后,神色变得更冷。
好在他临行之前,找安睿才要过一副他夫人的最新画像。
而眼前的这位女子,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县令夫人」。
虽然只有七成像,加上这一身打扮,已经足可乱真,但陈剑琢从前日日泡在军营里,面对的是成千上万张极近相似的面孔,他识人认面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了。
他看向胡毅,一声冷笑。
“胡毅,你不真诚!”
胡毅心里头惊骇——难道这样就暴露了?
山海阁的本事,果真如此厉害?
可他面对着陈剑琢冷冷的目光,这里面的种种原委,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陈剑琢看着这女子,思忖了片刻,忽而开口了。
他说:“若我猜得没错,那位县令夫人的消失,和你们寨子里那位所谓的县令夫人的远亲,也就是消失在唐源江决堤中的李彪有关,是吗?”
胡毅大惊……
陈剑琢看了他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接着逼问:“你们寨子里那位李彪,是真死还是假死?我看他恐怕是想借着这次水患从唐源江一带脱身吧?而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就是被他一起带走了!”
“否则……你们抢回来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这件事情,你们该如何解释?”
周围胡毅的亲信都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李彪——他们寨子里的兄弟同吃同住许多年,自然都认得是谁。
李彪虽然跟着他们以前的老大陈先出去了,走上了招安那条道路。
但李彪后来在修补唐源江大坝的过程中被洪水冲走,再也没有回来,这在他们寨子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当时……已经出走的陈老大还派人回来送过信,与陈老大有些许不和的胡老大当时也很伤心,还在寨子里小小办了一场白事,给李彪立了一个衣冠冢。
可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告诉他们,李彪根本没有死?
他是……带着唐源城的那位夫人一道儿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边的这群人,虽说都是胡毅的亲信,可从未有过哪一位能接触这么核心的机密,是以个个树长了耳朵,都在等着胡毅的回答。
第232章 寻仇的
胡毅瞪圆了双眼,怒视着眼前的这男子。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不过顷刻间的功夫,这里面的种种伪装就悉数被他看穿。
有这样的洞察力,还埋没在小小的山海阁中做什么?倒不如直接去当官儿,将来一定是平步青云。
可胡毅同样也知道,眼前这人若是不问出唐源城那位县令夫人的下落,是誓不罢休的。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认命般的道:“我告诉你实情,你可否放我周围的几个兄弟一条生路?”
陈剑琢拧眉不语,心中却是想,看来他果真唬到这个胡毅许多。
胡毅自知如今已不是与他谈价码的时候。山海阁的杀手费尽心思潜入这里,却发现是空跑了一趟,没能提刀让他们血溅五步,就已经是心情好了。
他神情凝重的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老大!”有亲信还想劝阻一二。
“下去!”胡毅很是决然。
陈剑琢自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看着,心里却在思忖,这匪寨的前一任首领陈先对他手下的兄弟倒是不错,也不知这胡毅继任之后,能为他手底下的这些人做到哪一步。
他之前看着是不咋样,不过如今看来……
这个胡毅,有胆子独自面对他?
当真还挺有意思。
山海堂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胡毅看向陈剑琢,面露纠结苦痛之色。
“你们山海阁,就一定要那位县令夫人的项上人头?”
陈剑琢沉默着不说话。
他根本也不是山海阁的人,不过假借了他们的名义,说得越多,便是错的越多。
不过这样的表现在胡毅眼里便像极了是默认,他圆圆的眸子低垂下去,恨声道:“你猜得不错,李彪确实没有死,他带着那位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走了。那两个人从小便是青梅竹马,后来李彪家道中落离开了老家,他老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位夫人便也嫁了人。说起来,嫁给一城之县令,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停……”眼见胡毅分明有越说越长的趋势,陈剑琢眉头轻皱,喊了停,“我只问你一件事,李彪带着唐源城县令的夫人去了哪里?”
他并不想关心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他知道安睿才对他一双妻女并不见得特别关心,但这并不是她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行此胆大之举的借口。
更何况,她六七岁的小女儿就被这样扔下了江,这个所谓的县令夫人,居然能做到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闻不问的地步。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苏家那案子。
看似风平浪静的家庭背后,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野望。他们总是不甘现状,永远在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而后悔,甚至不惜为此伤害现在的家人。
女人,狠起来便能如蛇蝎一般恶毒。
他的盈盈除外。
“这个……”胡毅的脸上显然更加犹豫了,“这个,我不能说。”
若他说了,山海阁还会放过他的兄弟?
陈剑琢冷笑一声:“看来你与陈先,还有那个李彪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
若非如此,陈先怎会一脸笃定的告诉他李彪已经死了?纵然李彪在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他的插手却把这事件里面最关键的人物给带走了。
“陈先……陈先他,他也是不知情的。”胡毅艰难的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便只有我和李彪两个人在策划,你要杀要剐,对着我就成了,放他一条活路!”
倒是一条汉子。
陈剑琢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句。
他本以为以陈先和胡毅如今半对立的关系,胡毅是头一个巴不得陈先死的人呢。不成想,他们家都分了,还是有这一星半点的情谊在。
可就是冲着这份情谊,他反而更好把握住这个胡毅了。
陈剑琢面色一沉,故作凶狠的道:“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可知道你那好兄弟陈先心心念念的是朝廷招安,绝不可能回来接手你这个匪寨。
我杀了你,这里却多了一群流寇祸害百姓,平白害我们山海阁的名声受辱。既然要做,倒不如痛痛快快做个干净!”
胡毅心头惊骇:“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出唐源城县令夫人的下落!”阿诚掉在地上的钝刀不知何时到了陈剑琢手上。
噌的一声,那破碎的豁口已经顶上了胡毅的脖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不说,我要你全寨人的性命抵我山海阁此次的损失!”
他手下并没有留情,稍稍一个用力,鲜血就顺着胡毅的脖子缓缓流下来。
这是一个并不致命的口子,但时间长了,人会渐渐眩晕,再一拖久,那也是回天乏术。
可胡毅仍然咬紧了牙关。
他在赌……
那两个人的下落,这寨子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知道了。
他在赌这个山海阁派来的杀手并不敢真的杀他。
陈剑琢冷笑一声:“怎么,你就这么怜惜你那位李彪兄弟的性命吗?”
“你们劫持了安家的车队,将那些无辜的下仆推下水的时候,怎么不怜惜怜惜他们的命?那其中还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你们可真下的去手啊!”
胡毅瞪大了双眼:“你果真是来寻仇的!”
“我不过是依法办事……”陈剑琢漠然看他,“你可知道,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就是唐源城县令的亲生女儿?按照朝廷律法,今日我就是在此处将你和一寨子的人就地诛杀了也不为过。正好,让你的好兄弟陈先提着你的头颅,好好报效报效朝廷,表一表他的衷心。”
朝廷?律法?
胡毅的眼睛仿佛瞪得更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山海阁的杀手,如何就和朝廷联系上了什么关系。
更何况,山海阁的杀手,会讲究什么律法?
“我……我们那时不知道她是什么县令的女儿,那小孩子又瘦又小,跟个猴儿一样,我们只以为是个下人的女儿,是安家的家生子,我们……”
可他胡乱讲了一通,陈剑琢依旧还是用那冷冷冰冰的神情看着他。
仿佛在说——所以呢?然后呢?
第233章 来者不善
胡毅脑中一片混乱,刀口又抵在脖子上,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告诉他,就将李彪和那位县令夫人的消息告诉眼前这人,以换取自己一条生路,可还有个声音说,他是绝不能将自己兄弟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上的!
他们这群水匪能聚集在江上,几年功夫屹立不败,难道是因为所谓的什么老天赏饭吃吗?还不是靠他们最顶上的三人苦苦支撑着。
他们三人,虽然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可胡毅心里深深明白,这铁一般的三角关系可以出现裂缝,但绝不能缺失一角!
否则将是唇亡齿寒。
可今日他若说了,李彪会死,他若不说,他就会死。
他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僵持之间,屋内逐渐寂静下来。
可屋内越是寂静,屋外的种种动静就愈发明显。
那时一阵嘈杂的响动,由远及近,逐渐朝着他们所在的这处山海堂袭来。那嘈杂的响动里,混杂着人的呐喊,马蹄嘶鸣,甚至还有……
兵刃交接的声音。
陈剑琢的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谁来了?是来救眼前这个胡毅的,还是来支援他的?
若是他的人,他这里不仅用不着,反倒还会坏了他的好事。可若是支援胡毅的……
又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的呐喊?
胡毅要解决的,仅仅是他和林进这两人而已。
这声音渐渐近了,已经到了屋子里的两人都能听见的地步。
陈剑琢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胡毅脸上,却见他也是一副惊惧和不解的神情。
这个胡毅,恐怕只以为这是他们「山海阁」派出的援兵。
可他和林进此行本就低调,几乎只有安睿才和他的几个心腹知道此事。这寨子,他们两个本就可以来去自如,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援兵。
他甚至提前叮嘱过安睿才,若是派重兵围剿,这群水匪会有撕票的可能,想必安睿才也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才对。
那么会是谁?
他只能猜到,来人的杀心那么重,胡毅的寨子里必然已经有所损失。
对方不是来帮胡毅的。
可也未必是来帮他的。
他思忖了一阵,忽而,大堂里闯入一个喘着粗气的人。
那人与寨子里的其他水匪打扮模样都差不多,只是用的武器看上去结实一点,看样子,应是他们寨中一个小头领。
那人看见大厅内的情形很明显吃了一惊,可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了,匆忙汇报道:“胡老大,有人杀进来了,有人……”
他话未说完,陈剑琢便听到破空一声,一只箭雨直直射过来,正中前面过来传信这人的背中。
那人便缓缓倒下。
“你……”胡毅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神情忽而变得愤恨。
他再也顾不上抵在脖子上的残刀,悲愤喊道:“你们山海阁当真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偌大一个杀手组织,却不愿放过他们小小的这一伙水匪吗?
陈剑琢拧眉不语。
他该如何解释,那杀进来的人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如今已顾不得说这些了,只因他还来不及解释什么,第二、第三只箭羽便迅即如风的想让他们射来。
仔细一看,这箭一只瞄准的是胡毅,而另一只便是暗搓搓的瞄准着他!
陈剑琢眉心一动,下意识便推开了胡毅,自己硬生生用残刀以几近诡谲的速度劈开了这两只飞箭。
胡毅在一旁将这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入眼中,惊得眼睛都瞪得老大。
好俊的功夫!
若是换了他来,恐怕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眼前这位山海阁的杀手,又为何推开自己,亲手替他劈开这两箭?
难道来人不是他的援兵,反而是来杀他的?
可此刻的陈剑琢已经没空再理会一旁胡毅的满眼疑惑了,他已从这飞箭之中嗅出几缕不同寻常的气息。
来者不善……
而这目标,恰恰好好就是他!
可对方又怎会知道他在此处?这分明是县令府邸里头才知道的秘密消息。
思及此处,陈剑琢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那里也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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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府。
这一下午,从陈家跟过来的那几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着查账,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司空引坐在安府库房外头的一处小小偏厅内,一边喝着碗里的白水一边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安睿才为了避嫌,就远远的坐在一旁作陪。此刻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实在是焦灼。
若走,这会儿子他府里头正查着账册,他这一走,上哪儿去,去做什么,难免就要一一交代清楚了,免得让人觉得这是他心虚所致。
可他跟节度使夫人这样一届妇道人家说这些,实在是……
安睿才擦擦冷汗,又押了一口热茶。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一位哪里是什么节度使夫人,分明就是当朝长公主殿下,而那所谓的节度使大人……
官儿比镇南王爷大,又与他称兄道弟的,那可是长公主的驸马爷,京城里陈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