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真的有人说出去了,今日赏花宴上这么多人,恐怕长公主也不知流言是从何而起。
司空引一派温柔地笑着。此处还没有一人猜到,她今日特地如此穿戴,早些赴宴,想要的就是这番效果。
她这两日思前想后,觉得她首饰铺子的选料,比起用粗制的金属,还不如用上好的木料。
可木头首饰这东西,从前就是小康之家也鲜有人戴,在高门贵族眼里更是十分廉价的产物。
高门里头如此想,平头百姓自然会附和。有道是「宁串二铜板,不饰一寸木」,那些家中不太富裕的女子,甚至在耳朵上坠两块铜钱,也不买木头做的耳饰。
这风气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人人认为木头饰品是只有乡下穷苦人家才会用的地步。
可她长乐,当朝长公主,今日带着一个木头簪子进宫省亲了,还说这簪子是她与驸马感情的见证,这话一流出去,京城上下又会如何?
恐怕京城不日就要掀起一阵佩戴木饰之风了。
她正准备趁着这股风,开一家只售卖木头首饰的店。做工够好,定价够低,再加些新颖的东西进去,甚至管售后。这样做,何愁她生意不火?
只不过这新颖的东西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有想好。
正当司空引端着杯子思索时,在一旁的孙嬷嬷抓紧这空隙,上前和许太后耳语了几句。
司空引由着她去。如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是恶心过太后一回了,端看她有没有本事打回来。
许太后听罢,神情变了变,看向司空引,目露深意道:“长乐啊,听闻你来这芙华渠时,被宫人冲撞了?”
司空引吹吹茶叶,十分坦然地笑笑:“是,有两个小太监乱嚼驸马的舌根,被路过的大理寺司雪大人听见,已是罚过了。”
许太后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她以为以长乐的性子是不敢承认她罚宫人的事的,却没想到她承认得这样果断。
如此,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能让在场所有贵女都听个明白。
因着前头那番铺垫,众女心中都有些吃惊——长公主在宫中这么些年,什么时候罚过宫人?她却愿意为了驸马破这个戒。这二人,已是情深到这般地步了吗?
司空引将众人表情一一收进眼底,心中觉着好笑,又想到,这些人若是知道她将那两个宫人处死了,脸上的表情岂不是更加精彩?
只不过太后是万万不敢当众这样说的。说真说起来,她要罚那两个宫人,只是顺了司雪的意。如今的太后,还不会当众与她这样撕破脸。
“长乐和陈驸马真是伉俪情深……”许太后扯着嘴角笑了笑,“今儿是你们归宁的日子,只不过哀家看宫中早荷吐露,忍不住叫人来赏,恐怕会误了你和驸马请安的吉时。长乐,你可怨哀家?”
司空引听了这话,心中冷笑。
请安的吉时?请安还要什么吉时?
太后这是给她自己搬了个台阶下来呢。
毕竟以她长乐公主的美名,如何会因为这点小事埋怨太后?可她若真是应了,指不定要她的驸马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心中清冷,脸上却是甜甜一笑,十分真诚道:“长乐怎会埋怨太后娘娘?我知道今日宴上未婚女子众多,驸马不便进来。您放心,改日我再叫驸马过来陪着请安便是。驸马英武之姿,想必太后娘娘看了也会十分喜欢。”
既然方才不见,那今日就别想见了。
司空引刻意放低了姿态,自称「我」,称太后却是「您」,又说得太后仿佛真是一个想见女婿的老母亲,半点不提规矩之事,此言一出,也没人能再挑她的刺了。
许太后被噎了这一下,一时无言,心中郁闷想着,端看陈家那个小将军出了那样大的纰漏,他们夫妻二人还能笑到几时!
她许家得到的消息确实,那一本参上去,陈剑琢不被查办也要革职。
想到这儿,她心中郁结稍微散去了些,又恢复一脸笑容,拉着司空引的手低声道:“先不说这些。长乐,你看如今新皇后宫嫔妃不多,哀家想着除却每年遴选,还要多办些私宴,从中挑几个好的。今日我办此宴,也有趁你回宫让你相看一二的意思。”
司空引面上笑容一僵。
来了来了,原来是在这儿恶心她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日这宴上来的大多都是和许家有些首尾的世家。
否则以其中一些人的身份地位,入宫选秀女是断不可能被选上的。
况且她四皇兄后宫嫔妃不多?那也确实。
不过那人这么年轻,子嗣都有四个了,后宫再添几个又怎样,能有先前那些能生?
许太后这是知道她与方皇后交好,变着法儿给她添堵呢!
第35章 御书房密谈(一)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
“太后娘娘这是哪里话,我皇兄后宫的妃子,轮得到本宫一个妹妹相看?”司空引不咸不淡地道。
这话倒是真的。她四皇兄若真想添人,不用过了谁的眼。而她四皇兄若是执意不要,太后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毕竟这今日赏花宴,明日咏梅宴,后日清酒会的,她长乐又不是时时在宫中,防不胜防。
看来,她有必要好好提点提点她四皇兄。
若是要追回音书嫂嫂,在这方面可得注意着点!
许太后道:“这不是叫长乐你先相看一番?若是有谁能得你满意,又岂会让皇上不满意?”
这话是将她捧得高高的了,大有她今天不说出个谁来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司空引嬉笑一声,道:“那本宫不如直接将皇上请来,让他亲自看一看好了!”
她说完这句,起身拱手一拜,大声道:“太后娘娘,本宫这就去龙鸾殿请皇上过来。还请太后娘娘稍候片刻,本宫去去就回。”
至于能不能请来,她可就不敢保证了。毕竟对方是九五之尊,而她只是个长公主而已,来不来那都是皇上的意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提着裙子,风一样地跑出了芙华渠旁。
许太后根本来不及阻拦,人已经跑没了。那池边众贵女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见长公主说要去请皇上,又一脸欣喜,十分雀跃地跑了出去,都想到自己出发前家中的叮嘱,个个都红了脸,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表现才好。
许太后却是知道这是长乐拒她的意思,可长乐动作太快,她根本不好发作。
长乐口口声声说着去请皇上,一众贵女又在这儿等着,她作为东道主自然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只能在这日头之下,顶着池边蚊子跟着一起枯坐。
她们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许太后被蚊子咬了一脖子的大包,众人饥肠辘辘,不知道上了几轮点心,可这光天化日之下坐在矮凳上用膳太过不雅,只能生生熬着。
待到过了午膳时候,才过来一个小太监告诉她们——皇上不来了,诸位请回吧。
许太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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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司空引这头离开芙华渠,便径直去了御书房。
她提着裙子脚下生风,御书房门前的宫人一见这是长公主,都不敢拦她。
全公公此时立在御书房门前,见她一人来了,有些吃惊。
今日不是长公主同陈驸马回宫归宁的日子吗?长公主如今自己来了,是很不合规矩的。不过他想起这夫妻二人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只是抿唇笑笑,并不多言语。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就是这二位了。
司空引见了全公公,也未多想,一把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爽朗道:“皇兄,我来了!”
门前干活的宫人都擦擦冷汗——如今宫内还敢对着当今圣上皇兄皇兄的,也就只有这位主了!
司空承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一盏温茶。他只是随意写写画画,并没在看奏折。
他见司空引风风火火地进来,又满面笑容,也不禁笑道:“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司空引在房内张望片刻,见并没有旁人,略微放了心,自豪道:“许太后想给你选妃,还要问我的主意,我直接跑了!”
“咳……太后此举虽然不妥,不过你也不能这样下她的脸子。”司空承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没有下她的脸子啊!我说我亲自去御书房请皇上你了,至于皇上不肯去,关我什么事呢?”司空引一脸无辜。
“你啊你……”司空承指着她哑然失笑,“阿引,今日是你归宁的日子,你可知道你不该一个人来见朕?”
司空引歪歪头:“那我随后再带驸马来走个过场。我今日本来就是进宫找皇兄你的,我有许多话想问你呢!”
走个过场——司空承心中盘算了一番这词,摆摆手道:“说吧,什么事?”
司空引一撩裙摆,坐到了皇上对面。此时她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杯子,那里头的茶水亦是温热。
“还有人来过?”司空引问道。
“是来了个军队的小官儿,跟朕述职呢,不过眼下已经走了。”司空承面色坦然。
司空引寻思四皇兄总不会骗她,于是直入主题:“我听闻皇兄近日在烦恼西北灾民一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你说……”
“皇兄可记得先前公主府夜宴,我们提出的复兴商道一事?”
“你的意思是……”皇上虽如此问,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司空引道:“不错,其实西北来的这些灾民已被一路各个城镇分散去许多,来京城的这些都是奔着更好的生活。若是能得皇兄你首肯,让京中各大商贾之家为他们提供一个机会,岂不是皆大欢喜?”
如此,既解决了这些灾民安身立命的问题,又表露出皇家对商道的鼓励之意。
司空承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些难民都并非京城人士,对于商家来说,不够知根知底,他们未必肯用。
况且西北地处偏远,那里的民俗和京城有很大不同,他们所掌握的技术,未必是我们京城的商家所需要的。”
司空引道:“这就是那些经商之人自己该解决的问题了,皇兄不必为此瞻前顾后。皇兄想想,这些难民之中心思不纯的有几成,芸芸百姓又有几成?
便是寻常人家采买小厮丫鬟,也要从中挑手脚麻利、品性纯良的,何况商家挑下面的伙计?”
“再说行业问题。其实如今天下大定二三十载,各国通商亦有十几二十余年了,咱们京城中哪国的稀罕玩意没有?更不说东邦国土内那西北几省,从那里跑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可是多得多了。”
司空承闻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这个方法,不过随后又道:“招难民从商,这在前朝都是绝无仅有的事,咱们头一回,怕是京中大小商家响应都不会高。”
司空引早知她皇兄会有此担忧,笑道:“若我公主府身先士卒,先招上百八十个工人,又当如何?”
司空承诧异:“你那首饰铺子要这么多工人?”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公主府真招去这么多人,其他商贾之家怕是也要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这策了。
毕竟先是皇家经商开设铺面,又是带头招难民做事,这已是给足了商道之人脸面。他们哪怕是当慈善做了,也得出一出血。
司空引神秘一笑,一双水眸转个不停,一脸不怀好意之相:“这就不用皇兄管了。只是我公主府先前为那些灾民发放牛乳,银钱像水一样往外流,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了。这百八十个工人的工钱,还要皇兄支援一二。”
司空承是深知她这个皇妹秉性的,所以他听罢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总有种自己也被算计进去的微妙感觉。
他笑道:“阿引,你总是不让自己吃亏。不过你这一计倒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为兄先谢谢你了。这银子,就从我私库中拿吧!”
第36章 御书房密谈(二)
司空引一看计谋得逞,笑得更加灿烂,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谁让我亲兄长是当今圣上呢?我有哥哥这样宠我,今生就十分满足了。”
这声哥哥真是叫到了他的心坎里。司空承掩着嘴低低地笑,只是那笑声中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他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待气息顺了顺,忽而道:“阿引,你说有朕宠你就知足了,岂不是显得陈放那小子很多余?”
司空引不明白,皇兄这时候提陈剑琢那人做什么?不过她又想到今日是他们夫妻二人归宁的日子,皇兄提一嘴也是正常。
唉,男人之间的攀比心总是那么奇怪。
司空引反问道:“那在皇兄心里,我和驸马孰轻孰重?”
司空承眨眨眼:“你是皇家血脉,自然是你了。”
“那我和驸马一同掉进水里,皇兄救谁呢?”司空引促狭道。
司空承被这话呛住,咳了咳,面露窘迫:“阿引,你不是会水吗?”
“那又如何呢?”司空引学着她兄长的模样眨眨眼。
司空承神色微囧,他总不能说——你驸马其实不会水吧!
在自家小妹面前揭兄弟的短,非君子所为也!
他抬头望天:“阿引,其实你们两个一同落水,不用朕去救,阿放就先去救你了。”
不过最后变成谁救谁,他就不敢保证了。
司空引听了个大概,也不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结,道:“皇兄,你提起他,倒让我想起一件怪事。”
“是何事?”司空承也来了兴致。
司空引道:“今日我随人路过蓼雁榭门口,听见两个小太监谈论驸马。”
听到蓼雁榭三个字,司空承的脸色不太好看。前朝文灵公主的事他当然知道,他总觉得那院子会冲撞了他皇妹,是以放到现在也空着没让人住。
司空引将那两个小太监在她面前演的「戏」一五一十说了,问道:“我想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皇兄准备如何处置驸马呢?”
司空承听她讲完,惊诧道:“这件事……你竟到现在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