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引只觉得脑中浆糊一片——这事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
司空承接着道:“阿引,这事确实是真的,只不过背后有些隐情……”
他见司空引目光更显疑惑,心中略有不忍。他和他皇妹从小坦诚相待,这个陈剑琢倒好,这样办事,却又不说清楚,让他不得不瞒着他的阿引!
此时他有些不敢看皇妹的眼睛,只得将目光游离到她身后的书架,缓缓开口:“阿引,不是皇兄有意瞒你,只是这背后的事……以朕的身份不便告诉你。朕在此承诺你,不论明日早朝是何人启奏这事,弹劾陈家,朕都不会为难你的驸马。”
司空引点点头,想着这般倒是与她前世了解到的一致了。
她原本心中有些莫名担心,她想她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已经变动,陈剑琢犯下这样大的差错,不知明日朝堂上会如何?如今这石头落地,她也松了口气。
她见她皇兄一副对背后之事一清二楚的模样,也略略定了定心神,没之前那般好奇了——
毕竟只要这背后之事和司空珩没关系,那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兄不肯告诉她,这是政治上的避嫌,她也无需为此伤心。
两人对坐片刻,相对无言。
司空承此时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关于六弟留下的那个锦囊,你们夫妻二人可有了对策?”
司空引心中无奈地想,她和驸马昨日都未碰面,哪里来的对策?也不知道驸马在外头忙些什么。
于是她诚实道:“对策还没有,只不过对皇兄有个请求。”
司空承道:“但说无妨。”
司空引叹了口气:“皇兄,我驸马如今在军营挂职,而我只是皇室一外嫁女子,调查起来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请皇兄将驸马平调去大理寺挂个小官,如此行事也方便些。”
她此番背后亦有私心。因着晏光霁当年对司雪有提携之恩,这桩案子,亦是司雪的心结之一。
所以她想将陈剑琢引荐至大理寺,而非律法司。
何况陈剑琢上一世官至总太尉,断案明察秋毫。再加上一个她十分信赖的司雪,他们三人同心协力,想必有望了结六皇兄的这一桩心事。
司空承应下,道:“这事不难,按他如今在军中的官职平调过去即可,朕再写一纸诏书,名正言顺令他重启此案,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自行择人配合就是。”
司空引点点头,想着她皇兄办事向来妥帖,又听司空承揶揄道:“阿引,你今日过来找朕,就是给你的驸马要官职来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她在以权谋私呢?
司空引心中微微有些羞恼,道:“皇兄休要再取笑我了!我今日来见你,还有一件正事。”
她边说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令牌。
那是一块雕着复杂花纹的镀金叶状令牌。仔细一看,那些花纹是用一个个刻得极细小的名字组成线条,然后绘制成图案。因为令牌上各处镀金都有不同程度磨损,所以此令极难仿造。
令牌正中间,用小篆雕了「怜影」二字。
“阿引,你这是何意?”司空承目露不解。
拿此令牌,可驱使怜影殿三大总管。此令是皇上赐给长公主的陪嫁之一,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司空引道:“皇兄,其实我今日来,是将此物归还予你。”
“这是为何?”司空承皱眉问道,“阿引,你从前不是很看重怜影卫吗?朕记得是你出嫁前亲自求到龙鸾殿内,说愿倾尽一生,替朕带好这支队伍。”
司空引从容道:“我已是当朝长公主,这天下除了太后和皇后,没有哪个女子比我更尊贵。现下我又嫁到了陈国公府,做了世子妃。我还要这怜影卫做什么呢?”
“皇兄,从前的我只知权势在手的感觉有多么撩人,如今我却明白,若是手中权势太盛,是极易跌入万劫不复的。皇兄,我还年轻,不想被手中的权柄反噬。”
司空承见她这一副模样不似作假,心中沉了沉,郑重道:“阿引,你是朕一母同胞的妹妹,朕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你,是担得起如此殊荣的!”
这一刻,他明白她的阿引变了。
她已不是从前那个有着勃勃野心的阿引,她此刻心中应该有着一个十分沉重的心事,她愿意为了这个放弃权势。
这个心事,他作为哥哥却毫不知晓。
阿引长大了,但这代价是否过于沉重?
司空承看着他的皇妹淡淡一勾唇角。
她道:“皇兄,这世上是没人能担得起这样的殊荣的。”
“若真有一人能集这重权在手,那个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皇上。”
第37章 御书房密谈(三)
司空引讲这一番话时,眼中的锐利毫不掩藏。此时她已是那个在朝堂上弄权多年,在诡谲官场上穿梭自如的长公主。
而当她将这一番话讲完,她觉得心中一空,如同一朵颜色血浓的腐烂玫瑰被剪断,此刻只留下一片新生的根。
她又变回了长乐。
她不免开始期待,从那根上新长出来的花朵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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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承被她这番神色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过了许久,他才叹息一声,试图挽留道:“阿引,你要明白我将这怜影卫送给你,亦是想保护你。”
司空引道:“当年父皇组建这支暗队,取名怜影,又送与母后,不也是此意?可你知道……”
他们的母后顾后,全名顾影,死于宫闱斗争之中,结局并不好。
司空引此时回想起前世一生,竟觉得自己与母后有许多相似之处。
提及旧事,二人脸上都有些许怅然之色。
司空承妥协了。他收下那令牌,最后又不死心地问道:“阿引,你如此做,是怕陈家风头太盛?”
司空引见状一笑:“难道皇兄亦认为我是会为了情爱放弃权势的女人?更何况……”她和陈剑琢之间本就没有情爱。
“好了好了……”司空承连忙打断她,“关于怜影卫,你还有何交代吗?”
他想,就算是前几年怜影卫还没到她手上,她亦倾注了许多心血,总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交给他吧?
司空引道:“有,还请皇兄派人去将那怜影殿殿头题诗摘了,再不复用。”
“这是为何?”司空承疑惑。
“那诗挂在殿前不大吉利。最重要的是……不中用!”
司空引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就进了陈剑琢的洞房,此刻心头还有些恨恨的。
不中用?司空承不知一首诗还要怎么中用?不过他也不多问,点头应了。
他又问她:“阿引,若你不管这怜影卫,你又认为朕让谁接手比较合适呢?”
他此刻心中真是一团乱麻。这支暗卫队是为皇家处理秘辛之事的,接管之人,仅有忠心还远远不够,最好还要有一点地位,足够压得住人。可这样的人,背后难免有家族势力支持,也许会有一天陷入两难境地……
他心中觉得六弟司空钰枫是很不错的人选,可惜他和陈放一样,一心只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司空引笑笑:“皇兄这样直白地问我,难道不怕我左手倒右手?”
“若你要说陈放,那还是算了!”司空承摆摆手。
“皇兄,若我说我心中看准的人是全公公呢?”
提到全公公,倒是让司空承意外了一下。
不过他仔细一思量,觉得全公公的身份确实适合掌管怜影卫,只不过有一点不妥……
“阿引,全公公……到底是宦官,怜影卫内都是血煞极重之人,他恐怕不能服众。”
“皇兄,你若真的信我,让全公公试试便知。说不定他真掌了怜影卫,反而会带给你许多惊喜呢?”
司空承沉思片刻:“好,不过此事我还要问问全公公的意愿。”
他更需要明白全公公有没有这个决心。
司空引自然明白他心中的忧虑,不过她更清楚,全公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想到这儿,她之前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对着司空承行了一礼,眉间一舒,道:“皇兄,既然事情都说完了,我就先去寻驸马了。只是我们一会儿过来时,你可别跟驸马说我已经先一步来寻你了。”
“好,你去便是。”司空承看她这情绪变得跟翻书似的,有些忍俊不禁。
司空引又似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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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片刻,御书房内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身穿玄色蟒袍的男子从书架后头的暗道走出,坐到皇上案前。
他拿起桌上另一只杯子,继续慢慢啜饮着。
司空承摇头叹息:“阿放,看来你们夫妻二人并非表面上那样一条心啊。”
长乐之前并不知她的驸马在此,所以说的话句句都是心中实感。然而司空承见她对陈剑琢几乎只字不提,心中就已明白了大概。
陈剑琢神色淡淡:“自然是臣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好,平白惹得长乐公主厌弃。”
“你是真对长乐如此上心?”司空承打量着他的神色。
陈剑琢听了这话,露出一道自嘲又惨淡的笑容:“皇上,以臣的身世,若是没遇到长乐公主,恐怕会孤苦一生。”
提到这个话题,御书房内二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一阵沉默。
司空承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陈剑琢全部过往的人之一。
他从前不止一次听眼前之人说,自己会孤苦一生。
然而从前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风花雪月,亦无悲无喜,仿佛只想把自己一身血肉托付给沙场,不问生死。
但现在的陈剑琢,已然很不一样。
“阿放,你如今的模样,倒让朕想起朕与音书当年时……”司空承似有所感,不过很快就话题一转,“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陈剑琢身上这伤,自然是他「玩忽职守」时弄的了。
“多谢皇上挂怀,已好的差不多,只是尚不能动武。”陈剑琢也略微听闻皇上与方皇后之间的事,所以识趣地没有接话。
他心里却想着,有了皇上这前车之鉴,他是绝不会让盈盈在后宅的事儿上对他生了嫌隙的。
“既然如此,你就早点过去找长乐吧,别让她等久了……”司空承摆摆手,“你可别跟长乐透露你方才就在那密道里,否则长乐定要说朕胳膊肘是向着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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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琢点点头,告了辞,从御书房的偏门走了。又绕了好几个弯儿,才刻意被司空引派来寻他的那几个宫人发现。
陈剑琢被带到司空引跟前,后者正摇着团扇笑眯眯地看着他。
“驸马呀,你让本宫找得好辛苦。”司空引虽是笑着,心中却很是不快。
她肚子饿了呢!
陈剑琢瞥了一眼她身前桌上被吃了大半的绿豆糕,道:“是我的错。不如等拜见完太后、皇上,我带盈盈去街上吃东西,作为赔罪。”
此刻还不到正午,若是回府等着府中摆饭,又要盈盈饿上好一阵了。
司空引听罢眉开眼笑,道:“太后那边我已打发过去,还需驸马随我到皇上那里走个过场,然后我们就出宫。”
陈剑琢闻言有些惊讶,她不带他去见太后,岂不是于理不合?
虽然这太后此时办什么宴会也很不妥帖,不过于他而言都是小事。盈盈愿意为了他将太后得罪回去,他心中已很是感动了。
他又见盈盈此时主动挽起他的手,只觉得胸中一热,一时僵在了原地。
“走呀,驸马?”司空引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双水眸里溢满了期待。
第38章 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皇上要接见回宫归宁的长公主夫妇二人,就命宫人们在御书房外的小花园随意布置了一番。
全公公是一上午都在御书房门外守着的,见长公主夫妇方才明明都提前私下见了皇上,现在却都装着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心中一阵无语。
三人互相演戏,都十分辛苦,是以长公主夫妇没说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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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马车上。
陈剑琢见司空引双手举着一块小小的糯米糕点一直啃,模样像只仓鼠,嘴角又沾了碎屑,忍不住拿起桌上帕子想给她擦一擦。
司空引一把拍开他的手:“陈剑琢我跟你说,你别动手动脚。我实话告诉你,今日我从太后那里溜走就提前见过皇兄一面了,他之前还见了个人,我猜那人就是你!”
她心中气愤,皇兄见陈剑琢就见,为何不告诉她!
“盈盈是如何得知……”陈剑琢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
其实他不是故意听盈盈和皇上墙角的,只希望盈盈别因此恼了他。
司空引道:“我跟皇兄说公主府发牛乳,见他没有惊讶之色,我就猜到你已与他通过气了!”
原来是这样……陈剑琢抿抿唇,心中有些庆幸。
那盈盈应该还没猜到他就在御书房的密道里。
司空引眯着眼看他这模样:“驸马不是对我知无不言吗?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几个月前我皇兄让你领兵剿匪,你半路跑了,是去哪儿玩儿了?”
“盈盈,我不是跑了,我……”
陈剑琢面露犹豫,怕说出来吓到了她。
可是不说,盈盈也像那些迂腐朝臣一般误会他玩忽职守可怎么办?
“你说不说?”司空引目露不快。
陈剑琢咬咬牙:“我快马加鞭赶路,提前摸进匪寨,把匪首砍了。”
一句话,把司空引震得目瞪口呆。
前世陈剑琢做事儿就是个贪功的——不然他怎么升得这么快?
只是没想到,这种品质在他十九岁时就已经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