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自家夫人素来感情极好,又想到司空引方才提出那道销售策略,感叹道:
“陈夫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将人的好奇心、购买欲和收集癖都拿捏得死死的,徐某很是佩服。想必陈夫人的夫君也是如此,被夫人牢牢拿在手掌心了!”
司空引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实在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到陈剑琢。
牢牢拿在手掌心?实在很不敢当。她的夫君没反她家的江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徐怀兴也知自己这话有些僭越,解释道:“陈夫人勿怪,只是看到夫人,徐某联想到自己和内子当年。”
司空引知道徐怀兴这话本是无心。他的夫人出身小康之家,却愿跟着他过平淡如水的清苦日子,这么多年毫无怨言,他们夫妻二人自然是伉俪情深,见了谁都不免比较一番。
于是她顺着他的意扯开话题:“徐夫人出身商贾世家,而小女子如今不过初学乍练,哪里敢当。”
又说回商道,徐怀兴心中还有些担心:“徐某虽觉着夫人这套策略无可挑剔,却还是想问夫人——夫人知道徐某现下的名声,却还是愿意用徐某的画,就不怕徐某拖累了夫人?”
司空引道:“徐先生的担心实在多余。今皇登基之始就有令,民间百姓不得另眼相待前朝人士子孙后辈。
其实先生不过是拜了卢老先生学艺,根本谈不上是卢家后人。
如今民间还对先生有些误会,不过时间总能冲淡一切,以先生才能,早晚会在国内丹青界大放异彩。如此说来,我五百两买了先生这些画,是不是其实算捡漏了呢?”
徐怀兴闻言,却久久皱眉不语。
他半晌才道:“我知夫人所言不假,不过世人对我偏见减退,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夫人首饰铺子的筹备却迫在眉睫,恐怕,最终结果并不一定会那么合意。”
“若我说,只要先生与我合作,世人对先生偏见消退,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呢?”
徐怀兴见那美娇娘嘴角含笑,眼中光芒闪露,心中愈发好奇起来。
这样一位后宅妇人,为何会流露出几分只有上位掌权者才有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自信?
“恕徐某冒昧,只是徐某心中实在好奇,夫人的夫家和娘家究竟是……”
徐怀兴欲言又止。其实他心中总隐隐觉得,眼前这位陈夫人的身份已不是他能随意多问的了。
“我并未对徐先生隐瞒什么,夫家确实姓陈,至于我娘家是城中哪户,届时铺子开起来了,徐先生自会知晓。”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位陈夫人的娘家,比夫家还要有权势?
徐怀兴脑中盘点过一遍城中姓陈的勋贵世家,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户。
可是这些人家,家中娶一位门次稍低点儿的贵女主持中馈就是了,哪里还需要牺牲儿子高攀?
“难……难道……”
他一时摸不着头绪,然而看到那美娇娘身旁二位婢女,竟是一对双胞胎时,他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如被雷击般立在原地。
对了……前些日子,城中不正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娶亲吗?
那户陈家,正是这京中所有姓陈人家中权势最盛的陈国公府,而被这陈国公府迎进门的,正是荣宠一身、权势在手的当朝长公主长乐啊!
听闻长乐公主身后的两位贴身女官就是一对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且心意相通。
如此一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徐怀兴反应过来时,已是冷汗一身,腿脚虚软,一脸不可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方才进门时自己表露出的些许不耐,只希望长公主不要怪罪他才好!
第45章 是陈佩毅要找他(一)
“看来徐怀兴先生已猜到我娘家是谁。”司空引面色坦然。
她确实没有为了隐瞒身份欺骗徐怀兴什么,不过她今日穿得这样朴素,也是存了误导他一二,看看他真性情的意思。
不过令她高兴的是,这位她欣赏的青年丹青画家,并没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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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
徐怀兴闻言有些自嘲地笑笑。
长公主的娘家不就是皇家?而她口中那位生父,不就是已薨的先皇昭仁帝吗?
自师祖犯下那些事后,许多作品不知所踪。他苦寻师祖遗作十几余年,没想到竟是被先皇好好地收藏在了国库之中。
造化弄人哉!
徐怀兴本要行一个大礼,却一把被身边候着的芷花芷月二人拦住。
司空引面上笑意盈盈:“徐先生想必知道我不是喜欢这些三拜九叩之人,当真不必行此大礼。”
徐怀兴脸上震惊未消:“只是我却不知长……陈夫人为何舍得屈尊降贵,入这商贾之道。”
京中百姓都是知道长乐公主善名的,是以他也没有再坚持。
“屈尊降贵?徐先生此言差矣……”司空引捧起茶盏轻啜一口,“皇上意欲提拔商贾地位久矣,不过前面三年登基之初琐事繁多,一直未有实政。正如与徐先生息息相关的正待前朝孙辈一策,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今日出谋开这样一间店铺,不过是响应皇上一二,略尽绵薄罢了。”
“原来是这样……陈夫人当真是仁德之人。”
徐怀兴想到今早城中都在商议皇上意欲重用商贾之事,心中感慨长公主心思绵密,倒是替皇上想了一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若是她代表皇家身先士卒做了天下人的榜样,恐怕清除这两股不正之风就真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不过徐怀兴哪里敢跟当朝长公主坐在一起谈论政治话题?聊了不过一盏茶,就托词有事要走。
司空引也见事情说得差不多,将那卢正谊的遗作亲手交到他手上,就让芷月送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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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之后,陈佩毅和东东从包厢角落一处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东东先是对司空引作了一揖,道:“今日听引姐姐和徐怀兴先生谈话,东东受益良多。”
“受益?什么受益?”陈佩毅不解。
司空引笑了:“东东,你这样说会显得陈家三少爷很呆!”
“难道我不说他就不呆了吗?”东东反问。
“你!”陈佩毅气急。
他发觉这个东东平日里看着老实,损起人来也是当仁不让。
两个小孩子绕着厅内圆桌追逐打闹起来,一会儿功夫过后,芷月也回来了,手上还捏着一封信。
她道:“主子,是驸马爷差亲信送来的。”
亲信?难道是林进?
司空引眸子转转,并不急着拆那信,反而问芷月:“你觉得驸马那亲信如何?”
芷月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答道:“主子,驸马爷的亲信是个男的。”
她觉得驸马爷也许别的地方惹了长公主不快,导致长公主想杀他。
不过女色方面应该是很严于律己的一个人,怎么会用女亲信给长公主添堵?
司空引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在芷月心里,林进就只是个男的而已。
这种第一印象可不太妙啊。
看来这一对是不成了,回头她还得问问芷花的意思。
她拆开陈剑琢给她的信,里面写的是他调职大理寺,今日在军中交接,同袍留他在军营里吃饭,就不回陈府陪她用晚膳了云云……
陈剑琢的字迹铁画银钩,如他的人一样。
司空引看完,将那信笺揉成一团,随手扔在身边小案上。
就这?司空引心中纳闷,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修书一封派亲信交给她?
她实在不懂,难道不能陪她吃饭是什么要紧事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陈剑琢晚膳不回来,留在军营必然要被灌酒,也不知道今晚他回陈府时,是横着还是竖着了。
她要探一探陈剑琢口风,看看六皇哥那件事,有没有必要让陈剑琢和司雪通个气呢?
司雪是令风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其实不太想外人知道司雪其实是她的人。不过要解决六皇哥挂心的那桩案子,陈剑琢和司雪都十分重要。
如此一看,虽然陈剑琢今日回不来了,她倒是很有必要去找他一趟。
司空引看了看天色,心中已打定主意。
她笑眯眯问陈佩毅:“你想不想去找你大哥?”
小不点的眼神立马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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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会儿也许会提到司雪,司空引就让芷花芷月送东东回去,她则一个人带着陈佩毅去城郊的军营找驸马。
芷花芷月一开始很不放心,不过司空引又安排她们去和令风接个头,还要忙一些首饰铺子的事,花月二人分身乏术,又想到长公主去的是军营,应该是没什么风险,便也由着她去了。
此时黄昏将至,司空引带着陈佩毅回陈府抓了几个人,又通知了陈国公夫妇,便轻车简从去了军营。
司空引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是以并不说自己是谁。不过守营的士兵却认识陈佩毅,于是进去了一个人通传。
马车里,司空引点点陈佩毅的头:“你还说你和你哥不是穿一条裤子?这些人都眼熟你了!”
陈佩毅捂着脑门十分委屈地辩解:“好嫂嫂,真不是我爱来,是我爹娘总想逼我习武,经常让我上军营里看他们训练!”
这营里的士兵个个是他两倍高,一身腱子肉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来呢!
司空引眨眨眼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他:“那你以后想习武还是习文?”
陈佩毅不想选,他其实很想做个京城纨绔,整天喝茶遛鸟,不过他知道这话说出来肯定会被嫂嫂敲打,于是弱弱地道:“习……习文还不行吗?总之不习武。”
司空引目露深意地看着他。
她已看出这小不点其实玩心未定,做什么都没下定决心。
陈家望子成龙,想必三房那边逼他逼得很紧,若是驸马和她也紧跟着逼他选择,恐怕最后会适得其反。
她道:“佩毅,嫂嫂这几日就住在府里忙开店的事情,若是你愿意,不如常常过来帮嫂嫂参谋参谋。”
陈佩毅一张小脸充满纠结:“嫂嫂要我做什么?恐怕我也帮不上嫂嫂什么忙。”
他觉着,自己再厉害,应该也没有芷花芷月两个姐姐强。
“做个吉祥物!”司空引故作深沉,仿佛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陈佩毅并不知道吉祥物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觉得若是帮忙参谋开店的事情,就能像今天一样跟着嫂嫂出来玩,那以后的日子肯定都十分快活了,于是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马车内一小一大两人刚达成协议,就听得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是谁要见陈小将军?”
这声音有些熟悉。司空引掀开车帘,看清对方面容后一愣。
“怎么是你?”
第46章 是陈佩毅要找他(二)
“原来是您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来人拱手笑道,“在下本来就是军中一员小小的火头军,出现在军营又有何奇?”
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来她的公主府「负荆请罪」的段星驰。
段星驰见了司空引,看她如此装扮,就知道她此行低调,所以并未声张出去。
他又道:“军事重地,马车不能放行,还请贵人理解一二,下车步行。”
司空引点点头。她虽总觉得段星驰有些油腔滑调,心中不喜,不过还是知道军规要紧。
司空引带着陈佩毅下了马车,后者很明显是认识段星驰的,缠着他一脸激动地问东问西。
“段哥哥,你什么时候再请我去藕春楼吃饭?”
司空引想,这小不点还真不跟段星驰客气,一开口就是让他请客。
段星驰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道:“近日恐怕不行,藕春楼要换一个掌柜,许多事情都要重新交接。”
司空引十分愉悦地笑:“哎呀,那真是不巧,不如改日我带佩毅一同拜访好了。”
到时候她就是大老板,段星驰成了给她打工的了!
“贵人,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段星驰无奈。
三人临要进门,守营的一名将士拉拉段星驰的衣袖,极小声道:“段军师,为何会有女人来找小将军啊?”
这在从前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段星驰瞥他一眼:“陈小将军是不是刚刚大婚?你觉得什么女人才敢来?告诉你,别在外头乱讲话。”
那将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立马对着这一行三人肃然起敬。
三人行至营内,司空引看着身侧一排一排扎得整齐的营帐,觉得十分新奇。
段星驰看她神色不像有什么急事,斟酌片刻开口道:“夫人找小将军,不知有什么事?”
司空引脸不红心不跳:“不是我要找他,是陈佩毅要找他。”
陈佩毅有些迷茫地瞪大了眼睛——又关他事?
段星驰看看这两人神色,心头一时无语。
前些日子他心头还在遗憾陈剑琢和长公主木已成舟,他没陈剑琢那不要命的狠劲,下手慢了。
不过今日一看长公主这性子傲娇非常,又想到自家那兄弟闷得跟个葫芦一样,这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话说开,他心头竟涌上一阵幸灾乐祸般的雀跃。
他道:“陈小将军现下在军营后头的平阳湖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平阳湖号称小平湖,是京郊附近最大的一处野湖。
司空引心中好奇,陈剑琢这个时候在那里做什么?不知他见自己来了,脸上的表情又会如何?
按理有人求见军官,一路上都该让人通传。不过段星驰有意整一整陈剑琢,就生生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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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琢正和军营里几个同袍在平阳湖学凫水,七八个肤色深浅不一、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围在湖畔边上,人人身上都有刀剑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