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司空引这双凤眼实在太过惹眼,人又生的淑丽,实在与这小小的岗白城格格不入。不熟悉的人见了,难免不会多想。
最后还要仰仗荣叔妙手一挥,将这双凤眼改成了桃花眼,连带着她想要的嘟嘟的厚嘴唇,也一并画了出来。
“我如今这模样,好看吗?”
外头仍在下雨,他们租了辆马车,车里,司空引对着陈剑琢这样问。
陈剑琢眉头微微一皱:“是娇憨了些。”
他其实还是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如今这模样……总觉得看起来不太聪明。
司空引与他嘻嘻哈哈的笑:“你说荣叔为什么觉得我的样貌需要改,你的就不需要?”
“盈盈是不是想说,我这模样扔进人群里就再也捞不着了?”陈剑琢有点郁闷。
“那倒不是的。”司空引面带揶揄的看着他,“荣叔偷偷与我讲了,是他觉得,你这浑不吝的气质,根本就是浑然天成。”
第161章 城里人真会玩
陈剑琢的脸色黑下来。
谁在军营里混得久了,身上不得沾上点儿兵痞子气?
可在外头是在外头,在自己家里,他对盈盈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他没想到,他亲自带出来,将满腔信任托付的荣叔,也会在老婆面前揭自己的老底。
郁闷了一阵,看着坐在自己身旁勾着他衣上丝线的司空引,他无奈道:“你且别笑了,我们出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儿。”
司空引眨眨那双桃花眼:“那不成,你不如先在我面前装一装二世祖的样子,免得我一会儿笑场了。”
她的驸马在城南衙门那场戏,她只是从别人口里听起过,真要她想象那场面,她是不敢想的。
见司空引仍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陈剑琢眸色沉下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确定?”
司空引不以为意:“谁让阿放在我面前老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呢?你的另外一面,就不能给我看看?”
另外一面……
男人的眸色沉了沉。
片刻之后的马车内。
“你这么凑过来做什……唔……”
·
岗白城县令吴敦此刻心里头很是忐忑。
他前不久接到消息,说专查赈灾银子走向的第三位巡南节度使如今已经快到岗白城,要他接待,他自然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起来了。
可是事情忙到一半,他又听说,这第三位节度使比前面两位还要离谱,竟要把自己的夫人也一道儿捎上了。
吴敦在这小小的岗白城做了七年地方官儿,还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
哪有人,外出南巡,还偏偏要带上自己老婆的?!
不得不说,城里人就是会玩儿啊!
按礼节,接待节度使这样的事仅他一人出面就已足够,但未免他一个外男与节度使大人的夫人相见尴尬,他只得把自己发妻和一个未嫁的女儿也一并捎上,此刻一家人恭恭敬敬,全都候在岗白城的县令府邸前头。
外头还下着小雨,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此次陈剑琢他们上县令家里,并没有带太多下人,身边只林进和芷花芷月两个,另有两个陈家来的随从,只是远远的跟着,做些不要紧的事。
剩下的人,全都候在离此处大约一里的客栈里。
见马车停了,候在门前的吴敦立马精神一振,忙赶着就要打伞上前。
头一辆马车的帘子一掀,一双属于女人的绣鞋先踏了出来,门口的吴家人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女人的鞋子,又是这样好的绣工……那不就是……
不一会儿,马车里果然下来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吴敦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这种时候,他一个外男怎好开口?
吴夫人会意,打伞上前,将油纸伞置于女子头顶,面带猜测的开口:“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就是……”
“不是。”女子冷冷看她一眼,抬手置于车前。
一双柔荑伸出来,握住她的手,帘子一掀,门前的吴家人不由得屏气凝神。
竟又下来一个女子!
看面相,仿佛和前头那一个是一对姐妹。
吴敦心里啧啧感叹——城里人,这就是城里人。
第二个下来的女子似乎性子更暖些,她友善的看着吴夫人笑了笑,开口道:“多谢夫人美意,咱们自己是备了伞的。想必这里距府里议事处也没有几步路,夫人自便吧。”
见这两人各自撑了伞出来,吴夫人讪讪一笑,哪里听不明白这是嫌她挡着地方的意思?于是又回到门内,默默站在自家老爷身后了。
吴家三人都不大明白这阵势。说是节度使的夫人也来了,可这夫人……怎的还有两位?这样尴尬的问题偏偏他们又不好明着问,只得先默不作声,观察下形势,待真正的主子出现,一切大抵也能知道个清楚明白了。
吴敦正思忖间,又见第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男子,模样二十来岁,穿的玄底金边衣裳,看着气势还很是唬人。
他心头一紧。
二十来岁,不刚巧是纨绔的年纪嘛!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于是吴敦亲自打伞上前,笑呵呵的开口道:“不知这位可是从京城南下的巡南节度使大人?”
林进不顾身边之人抗拒的眼神,钻进芷月的伞下,亦是笑呵呵的开口:“误会了,县令大人真的是误会了!”
开玩笑,以他的身份,哪里担得起一城县令那么大的礼数。
面对着吴县令,他暗搓搓将目光移到身后的马车上,有些僵硬的朗声道:“主子,外头都收拾好了,你们还是下来吧!”
他话一落,第一辆马车就这样缓缓驶离了吴家的门前,而第二辆,亦步亦趋的停在了正门。
吴家众人这时也明白了,原来真正的主子,一直都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上了。
而眼前的这三人,应是他们随身带的丫鬟小厮。
可底下人都穿的这样华丽,那主子不得……
吴敦想着想着,忽然就不敢想了。
京城里的大官儿,哪是他这样的小角色能置喙的!
马车内,司空引悄悄放下了半掀着的车窗帘子。
“盈盈,可看出什么不妥?”陈剑琢小声问道。
他们今日这样布置,让跟来的几人都刻意穿的富贵些,本就是有意为之。
司空引轻轻摇了摇头:“我见这岗白城县令一家人穿的衣裳都是平常料子,只是做工稍微细腻些,你看县令夫人那袖子,都磨得半旧了,偏偏尺寸还是合身,这可不是临时准备就能备得出的。再看他们那反应,想来是真的没见过什么上京珍品。”
“不过……”她说着说着,蹙起眉头,“看那吴县令大腹便便的样子,实在与他们一家人的气场相违和。”
“确实。”陈剑琢想起吴敦那体型也是默了一默。
不过底下人都在等他们下来,留给他们在车里说体己话的时间已不是太多。
陈剑琢抓起她的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盈盈,总归我们先下去会一会这吴县令再说。”
第162章 出此下策
吴敦与发妻、女儿战战兢兢守在县令府邸的大门前,三人眼睛无一不是注视着后头那辆马车。
忐忑间,一男一女从那马车上下来,吴敦知道,这是正主来了。
先前下来的那三个随从忙过去给主子打了伞,规规矩矩立侍身后,不再多看多言。
见此情形,吴敦心里凛了一凛。
有这样训练有素,规规矩矩的下人,当主子的,又岂会无能?
他连忙上前作了一揖,陪笑道:“想必这位才是京城里来的巡南节度使大人,方才真是有失远迎了。”
不管方才他们在马车里头有没有听到自己所作所言,先把这错揽下来才是紧要。
否则上头要怪罪他有眼无珠,失了礼数,他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
至于立在节度使旁边的那位女子,他是一眼也不敢多看。
“吴县令才是客气。外头这么大的雨,不如我们快快进屋去吧。”陈剑琢沉着声音来了这么一句,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么大的雨?
司空引听了这话,偷偷丢给他一个好笑的眼神。
这毛毛细雨,就是没有伞,落在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瞧瞧,瞧瞧,她这驸马装起世家纨绔来,竟细节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陈家那位二少爷,究竟是在外头长歪的,还是跟他这位大哥学的。
感受到似乎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司空引悄悄收敛了思绪,朝着目光的来处微微一笑。
这县令吴大人恪守本分不敢看她,他的夫人胆子倒是大。
见她这么一看,对方也就此收回目光。
很显然,吴夫人并不觉得这位缠着节度使远道而来一同办差的艳妻,能有什么大的本事。
司空引亦不张扬,静静扮演她的绣花枕头。
虽说是县令府邸,已经传了好几代坐在这位置上的地方官儿,但这院落修建的并不大,不过是个三进的古朴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这院里最大、最亮堂的地方,当属最外间那户四面开门的议事厅了。
此时正当夏季,又是梅雨时候,天阴沉沉的,气压低得不行。
他们一行人在这处议事正厅落了座,四边的门一开,有穿堂风过,倒觉得是正正合适的。
县令吴敦见这从京城来的节度使,一路上都没有让他夫人回避出去的意思,心里头也是急得不行——偏偏,他又没那个开口的权力。
直到众人落座,他不得已,也只能留了发妻在一旁陪着,女儿则被他打发了去给众人上茶。
厅内四人坐下来,县令府里头的下人早被他远远打发了出去,偏偏陈剑琢只让他们带进来的三人守在门口。
吴敦看了,心里更是把头摇个不停。
这四面穿风的屋子,哪有什么隔音可言?他们要谈的正事,这节度使大人却既不避讳女人,又不避讳下人,这实在是……
吴敦心里一阵无言。
司空引看他这吃瘪的样子,心头暗自发笑。
这一局,可算是让她的驸马在细节上演到位了。
上了茶,四人坐定,吴敦这才敢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巡南节度使大人。
他初一见,心头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年轻,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
这哪里是什么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分明像个初入仕途,懵懵懂懂的世家子弟。
吴敦在这小小的岗白城当了七年的地方官儿,自认见的人也算多了,可此刻他看着这位巡南节度使的面容,忽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五官……倒是看着很正直刚毅,眉眼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匪气。
肤色是比寻常他见过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偏黑了些,可看他这样的体格,想必是有些功夫在身,如此,那倒也不奇怪了。
可他甫一坐下,二郎腿一翘,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样子,实在是让他……
不大敢相信,这是京城来人。
趁着这位巡南节度使眼神游离飘忽,心思不在这里的片刻功夫,吴敦终是没忍住,暗暗看了这位节度使大人带来的宝贝夫人一眼。
只一眼,他就惊为天人。
可是自家夫人投来的目光更是像要杀人,吴敦连忙撇过脸去不敢再看,心虚慌乱的神情全都写在脸上。
司空引面露微笑的将这县令夫妇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
看来这岗白城的吴县令还是十分惧内的——不管是敬重妻子还是真的惧畏,在她这里,一律看作是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的征兆。
不知为何,她就是下意识的觉得,敬重老婆的男人,多半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流。
思索间,她捧起茶盏来。
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真的要喝的意思,只是掀开了茶盖嗅嗅,看看这县令家里待客都用的是什么茶。
可是这茶盖一掀,她就发现了不对。
君山黄茶,这是上等的好茶,若她猜的不错,已经到了贡品的等级。
可惜……却是许多年的陈茶了。
想了想,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吹了吹杯里的茶水,手里做了个抬起茶盏的动作,实则那双唇,却是未饮进去一口的。
陈剑琢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此时亦拿着茶盏抬起手来喝茶。
一个真喝,一个假喝,不过须臾间的功夫,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对视上了一秒,又速速各自转开了视线。
只一眼,司空引就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思,大抵也是相同。
岗白城县令吴敦在他们心里的嫌疑,大抵已经是很轻很轻的了。
先不说这一家人身上半旧的衣服首饰以及家中陈设等物,这些非要造假也是不难——
前朝几个知名的贪官,多是有一公一私两处宅邸,一处应付上头查验,一处专贡自己享乐。
就说这杯顶着被扣一个不敬罪名也要拿出来的陈年君山黄茶,司空引知道……吴家,大概是真的拿不出几样好东西,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眼前京城来的这位节度使大人沉默着,吴敦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开口。
第163章 带来的老婆也要议政?
“那个……”吴敦满脸尴尬的开了口,“节度使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陈剑琢轻轻笑了一下:“诏书上不是写的清楚明白?姓陈名放。”
姓陈……
这实在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姓氏。
吴敦心里拿不定主意。他在京城认识的人脉本就不多,这陈姓一家,能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