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颤颤,压下眼底的不敢置信,开口道:“节度使夫人,你……您……”
司空引轻轻笑笑:“县令夫人,你就不跟着底下人去看看?”
裴之玉深吸一口气:“这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自然能见到了,只是……”
她皱起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我不知,吴家这代代相传的老毛病,怎么到了你那位医官手里,就能够妙手回春了呢?”
司空引依旧是笑笑,不说话。
她没告诉这位吴夫人的是,其实同样的毛病,她父王当年也是有的。
为此,太医院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更换过两届太医首,这才研究开发出一套适宜这种体制的人使用的饮食、锻炼标准。
芷月曾在太医院名下挂名学习,这一套法则,她早摸得门儿清的了。
第170章 掌心
芷月曾经同她讲过,太医院的那张方子,属于一剂见效的猛药,然而真正想要调养好,却需要经年累月的慢慢服用,甚至配合锻炼。
她的父皇曾经有此症状,往上数的几代祖宗们也是一样。
司空引作为皇家子弟,也是从小按着那方子来调养身体,与她同辈的几个兄弟姐们们亦是如此。而他们这一代,毫无意外,都是十分康健的身体。
因此,她心中更加笃定太医院这张方子的疗效。
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改变其内核的。后宫里头历来流传的一些美容养颜的所谓「秘方」,其中许多在数年的流传之中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效用。
也许是因为方子流传有误,也许是因为一些制药技法的失传,也许是因为……
那些所谓的「宫廷秘方」,本没有用,而宫中那些贵人们之所以因为这些秘方而缓解了某些症状,其实并不是因为方子本身,而是因为宫中衣食住行都比民间金贵太多,主子们不用操劳辛苦,身体的自愈能力,自然也比平常人要好上许多了……
虽然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们身体上的康健,是用经年累月的调养换来的,她不太确定这方子拿给一把年纪的吴县令用,是否真的有效。可那时,她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是以在吴夫人追问她的时候,她话并不敢说得太满。
看来,芷月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的。
司空引兀自思量了一阵,眼见裴之玉瞅她的眼神肉眼可见的亲切起来,甚至看向她的时候,还带着些怯怯。她扯出一个笑容,明知故问道:“吴夫人,怎么了?”
“自然是承了节度使夫人的情了……”裴之玉变脸起来毫无跨碍,“这不得不说,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呀,个个都是有通天的本事。初见夫人来时,身边也就几个年轻人,里头也没什么医官儿模样打扮的,不成想,原来是内有乾坤。”
司空引淡然一笑,并不把她这些恭维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道:“之前吴夫人是否答应了我两个要求,如今可能兑现了?”
“那自然是能的……”裴之玉赔笑道,“只不过……咱们女人家的事情还是就在这院子里说吧,说好了不牵扯到外院儿那些男人身上去,节度使夫人,你可要说话算话的。”
司空引眨眨眼:“吴夫人不必紧张,我只问个简单的问题——你认真告诉我,你家的吴老爷,家室里头,当真清清白白?这么些年来,连外室也不曾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裴之玉的神色,甚至于刻意挑了个「外室」这样不大恭敬的好词,却见她神情从始至终都是一致,连一点怀疑的目光都不曾有。
司空引心知这县令夫人裴之玉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管家那么多年,行事又泼辣,吴敦若在外面红旗飘飘,在这小小的岗白城想要瞒过她,恐怕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怕就怕在,这裴之玉自己拎不清轻重,见京里的官儿来查自己家底了,连这样的事情也能忍气吞声,帮着隐瞒着。
不过司空引看她神色,应该并非如此就对了。
裴之玉这回对着她郑重的福了福身,一脸谨慎的开口道:“不瞒节度使夫人说,若您想问的是这件事,我可以给我们家老爷担保。他娶了我之后不说对我有多么体贴入微,几乎也是百依百顺着的,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许多年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甚至说句不怕羞的话,我与他一天呆在一起的时间,恨不得有十二个时辰……所以您要是问老爷会不会有什么外室……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不可能。”
裴之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自带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傲气。
这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满意自家男人忠贞的最好证明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傲气,司空引选择了多信她几分。
见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并不开口,似乎在思考事情的模样,裴之玉接着补充道:“节度使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在想,我与老爷成亲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儿子,他似乎依旧对我很好,这很奇怪,是不是?”
司空引抿了抿唇,不说话。
她其实觉得没什么奇怪。她和驸马成亲了这许多时日,都还没有圆房,驸马对她不是依旧如初?
只是自己家的例子,用在别人身上难免有失妥帖。她眸子转转,最后落在眼前裴之玉身上,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裴之玉脸色红了红:“其实关于没儿子这件事……起初吴家那边的公婆也催,都是老爷替我挡了回去。后来我们搬进如今的县令府邸自己过日子后,老爷他也是急过一阵的。
不过那时候我们年纪也不算年轻了,许多方面……都有些力不从心,渐渐的,也就不再提了。”
“不过除了这件事,在其他方面,老爷待我都是没什么变化的。是以我才敢如此肯定的告诉节度使夫人你,所谓的外室,我家老爷绝不会有。”
“行了,我知道了。”听她说的这样言辞恳切,司空引也不再逼问。
裴之玉的话里并没有什么漏洞,她倒是可以暂且信她一信。
于是她说起自己该要的另一个要求。
她走向裴之玉,两人的距离近了些。
“吴夫人,虽说按照规定,我还该送你一张宫廷秘方,不过我见眼下只有我们二人,说话倒也方便,这第二个要求,能不能容我提前想你讨要过来呢?”
裴之玉听她话忽然说的这样客气,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还是道:“无妨,节度使夫人开口便是。”
司空引轻轻笑了笑:“县令夫人,可否容我……看你看你的掌心?”
裴之玉听罢有些愣住。
看掌心?
京城里那位本事高深的医官换来的结果,竟然就是一件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171章 装醉
不过裴之玉很快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原委。
所谓的看掌心……应该是看她掌中有没有常年做活留下的薄茧。
这和看手相都是类似的原理。
看的似乎是你手掌的肌理,实则不然。小小一片手心,能反映出一个人近几年来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是平凡简朴还是娇生惯养,一看一摸,便可知晓。
不过裴之玉却不明白,这样的事,不应该由这一队京里来人慢慢调查?
这一位节度使夫人做起事儿来却这样清楚明白,什么事情都摆上了明面,也不怕他们知晓了这一队人玩世不恭外表下的深层用意,就这样提前防备起来?
裴之玉并不清楚的是,他们这一队从京城出发的队伍,虽是带着皇上的圣谕,其实却只能在暗中活动,还要瞒着接下来会来的司空珩、许智宸二人带领的那波队伍,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否则……他们自然是想留下来慢慢调查,而不是采取这样冒险又激进的法子了。
想了想,她也不再拿乔,伸出一双一看就属于中年女子的纤白又带着些许细纹的手,掌心朝上,径直伸在了司空引眼前。
司空引接过那只手,托着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裴之玉的掌心没什么老茧,似乎很是平滑,只是指腹处却又硬硬小小的几块茧子,一看就是做针线活所留下的。
司空引这番看罢,心中已经对这一家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有了定数。
可她却并没有就此松开裴之玉的手,反而将她往身前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裴之玉心头一惊,实在不明白节度使夫人的这番举措是什么用意,下意识的就想收回手,可她一抬头,却在触及到司空引的目光时,脸色轻微的变了。
那双总是盈盈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溢满了危险的气息,似是警告,似是威胁。
司空引见她真的被自己唬住,于是低声开口道:“吴夫人……不,是县令夫人,眼下只有我们两人,是个说话的好时候,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
裴之玉一脸不解的抬了头,看看四周……似乎没什么人啊?
难道是隔墙有耳?
忽然,她的余光在远处的墙角处瞥见一抹淡粉色的衣袍。
裴之玉的神情严肃起来——那不是她二女儿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小丫鬟吗?
难道这位节度使夫人,早就发现她了?
二人周身的气氛滞了一滞,裴之玉对于自己的这发现还有些许的尴尬,不过她还是开口道:“节度使夫人吩咐就是。”
司空引接着低声道:“县令夫人,恕我心直口快的说一句……或许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你家里头的那位二小姐,实在是心比天高的性子。
可南边的灾情尚未了解,后面来的官儿可还有比我们这一波更富贵的,若你不想吴家出什么乱子,倒不如不要让你家的那位二小姐有了与他们接触的机会。”
她这话一出,裴之玉的神情凛了凛。
没想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位节度使夫人倒把他们家云云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
京城里头的水,果然是很深呐!
见裴之玉僵着脖子不说话,司空引又开口轻描淡写的道:“县令夫人,我这是真心实意的为你考虑——若有心之人想要利用你的那位女儿做些什么,或是打听些什么,用的手段,可就不是我这般绵软的了。”
听她这样说,裴之玉的脸色微微白了些。
这位节度使夫人的手段,和绵软实在是搭不上边。
可她却说,后面来的那些人……
裴之玉深吸一口气,道:“节度使夫人,恐怕这才是你想要对我提的第二个要求吧。”
“对我们两边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不为?”司空引道。
裴之玉不说话,攥着衣袖的手指明显收紧了些。
她虽对这位节度使夫人还有些偏见,却知道她说的方方面面都是不错的。
可那人,毕竟是实打实从她肚子里落下来的,她亲生的女儿……
裴之玉现在只恨,生这位二女儿时家中出了变故,并不能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所以才导致了吴云云今日这般扭曲的性子。
而也正因为她的性子成了那样,所以裴之玉才一刻都不敢离了自己这二女儿。
自打她归家后就日日安置在自己身边,就生怕她一个人的时候愈发无法无天,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最终她只是深深看了司空引一眼,并不说应与不应,只道:“我再考虑看看,如何安置云云……”
司空引心知她该提点的话都已说完,再多嘀咕也是无用,于是轻轻笑了笑,再也不提这茬,道:“既然已到了午膳时候,不如县令夫人就带我一道儿去吧。夫人,应该不会不愿意才是……”
“自然不会。”
于是二人在丫鬟的带领下,一道前往吴家正厅。
今日的午膳是专为他们从京城里来的这一拨人准备的,是以席间只有县令夫妇和司空引陈剑琢四人,吴敦又给跟他们来的几个下人另准备了一屋子好酒菜,这正厅之中,来的人不多,伺候的人自然也就不多,打眼一看,竟觉得是有些冷清的。
司空引和裴之玉在引路小丫鬟的带领下方一进入这间屋子,就听见里头两个男人迷迷糊糊的嬉笑叫骂声。
“吴……吴县令,不成想你……你这把年纪了……还是……还是这么能喝,小爷我……甘拜下风了。”
门外刚要踏进房门的司空引听了这话,又把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她挑挑眉头,脸上全是玩味。
她这个驸马,怎么在吴县令面前都自称小爷起来了?
这是否有些入戏太深?
她不进去,一旁的裴之玉自然也不好意思先行一步,只能候在一边儿,陪她一起听着。
又听里头传来吴敦的声音:“陈大人,陈大人?唉,怎么回事,你们带来的那医官姑娘明明说我不宜饮酒,所以我才给换了读书低些的果酒,怎么这才几杯子下肚,你就醉成这样了呢?”
他这话一出,司空引明白了。
原来她的驸马是在装醉。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一旁的裴之玉倒是挑了挑眉。
医官……姑娘?
第172章 芷姑娘
二人又站在门口听了一刻,见里头那两个正喝着酒的男人说的无非是些喝醉时的胡谄,仔细一听也没个正形,司空引顿时不想再等,率先迈着步子进了去。
她一走,裴之玉自然跟在其后。
吴家大厅内的正中间,摆了一张可供十余人一道用膳的八仙桌,中间一个大大的转盘,此刻只零零星星放着几个下酒小菜,酒坛子倒是有许多,厅内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看着冷清极了。
那方才还不打对付的两个男人,明明是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形体,又来自不同的地方,此刻正勾肩搭背像亲兄弟般坐在一起,喝得都面色红润,眼神混沌,直把立在门口的二位夫人看得眉毛一竖,厅内的气温顿时冷下去几度。
瘫坐在椅子上的吴敦率先看到了这两人进来,支起胖胖的身体,忽略自家老婆投来的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对着司空引招手笑道:“原来是老陈……哦不,节度使大人的夫人来了,快上座,快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