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脸上呈现出颓然之色。
“这一阵,我甚至以为,夫人与安安刚巧就是在唐源江决堤的日子里回程,已经葬身在大江之中,所以才会联系不到,没想到……”
他起身,对着陈剑琢与司空引郑重一拜。
“节度使大人,你们夫妻二人,是我安睿才的大恩人啊!”
第198章 自责
“安大人,愧不敢当。”
陈剑琢神情松动了些,上前一步扶起了他。
大概了解到了县令夫人和安安行动的路线,他接着问道:“这么说,贵夫人与千金是在唐源江决堤之前出的城?安大人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
若说安睿才之前还沉浸在回味这件事情的悲痛之中,此刻的他,已隐隐发掘出陈剑琢提的问题有些许的不对。
“节度使大人何故如此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难道……”
难道安安是与夫人一同被发现,而他的夫人,已经遇害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安睿才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陈剑琢一把扶住他,坚定的道:“安大人,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对眼下局势的判断,很重要很重要!”
不知怎的,安睿才看到眼前这位大人的眼,忽然又觉得脚下有了些力气。
悲伤之余,他心底又暗自评判着,这人一定是个人中龙凤,否则无可能有这样骇人心魄的眼睛。
对敌人时,看一眼就叫人胆寒。
但若对自己人,则可以从那双眼睛里汲取许多力量来。
他冷静了片刻,如实答道:“她们娘俩儿回家省亲,约莫是二十天之前的事,中间一来一回的路程需要八天,中间则在夫人娘家住一周左右的时间,其余时候,停在路上各城,游历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么说,到她们回程事发的时候,最多最多是十一天之前的事。”陈剑琢喃喃道。
“事发?她们可出了什么事?”安睿才一下子就急了,“节度使大人,你就莫要再隐瞒下官了!下官这心底,实在是心急如焚呐!”
“安大人,你的心情我们自然能理解,只是……”
司空引这时在一旁开口。
只是,他们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他们夫妻二人这样吞吞吐吐的态度,倒是让安睿才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放大起来。
“难道……难道拙荆真的……”他脸上露出惶然的神色。
陈剑琢见瞒不过了,这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安大人,实不相瞒,我们是在往唐源城赶来的路上捡到了令千金安安。当时,她身边已无其他人了。”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安睿才立马紧张的问。
“具体……”这回开口的是司空引,“当时令千金落水,奄奄一息之际凭借一股惊人的求生意志爬上河岸,被我发现。当时她高烧不退,是我身边的两位婢女照顾了她一整晚。
第二天她就醒了,称自己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实不相瞒,一开始我们一行人还有些不大相信,不过想着早晚也是要到你府上来的,索性就带她一道了。”
“现在安安的身份坐实,也算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事。”陈剑琢淡淡的补充道。
“这……这么说,安安的身边,确实没有……”安睿才只觉得自己眼前黑了黑。
既然如此,他的夫人去哪了?她们出城省亲的时候,带上的那些下人呢?
一个个的,都不见了?
陈剑琢观察着安睿才的神色,出声提醒道:“安大人,你先别急,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向安安了解了一些……”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让安县令真的晕过去了。
否则这事务繁多的一关,可就要这样耽误下来。
陈剑琢正是联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放缓了说法。
“你们说安安?可安安……说得清楚吗?”
提到自己女儿的天生缺陷,安睿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安大人,你女儿身上的那些不足之处,我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些,所以套她话的时候,也很是下了些功夫。你可以放心,我们得到的情报,都是安安亲口所言,绝无造假。”
司空引这时看向他,“不过你既然知道安安身上这些先天不足,倒还放心让她与令夫人,只带着几个女眷,就这样出门吗?”
她仔细想了想,以安睿才这些年在唐源城的名声,是容易得罪人不错。
不过他既然知道自己在那些人眼里是个怎样的名声,却还大着胆子敢放夫人和女儿两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回家省亲,也实在是有些……
这样一看,安安讨厌她这个爹的原因,她倒是可以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安睿才,与唐源城而言是个好官儿,不过于他们安家而言,却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这样冷冷冰冰的一提醒,安睿才的脸上果然可以看出悔悟。
“是,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公务太忙,以至于总是冷落她们娘俩儿,安安和夫人也不至于一怒之下回家省亲,也不至于……去了两个,最后只回来了一个……”
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来,显然整个人已经被自责淹没了。
司空引撇过头去,不欲再说。
天灾人祸撞在一起,任谁也不好受。
他们真正该指责的人,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虽然安睿才对他整个家庭的疏失,也推动了安安与她的娘亲走向如今这个结局。
他也应该有所警醒了。
陈剑琢叹了一口气:“安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吧,不管多坏的结果,总得让我知道……”安睿才道。
“你夫人……也许,是被什么人掳去了。而那群人将安安与随侍的安家随从,全部推下了水,目的也许是杀他们灭口。”陈剑琢皱起眉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随后好一阵时间里,屋内都无人出声。
时间像是静止了。
司空引忍不住的去看这个得知了坏消息,却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的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伤心到极致,已经不能更伤心了?
司空引想过安睿才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反应,但没想到会是像现在这般。
他的眼睛在动,似乎是在思考,嘴唇紧抿,有一些紧张,有一些忐忑。
唯独没有他们预料之中的悲痛欲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睿才终于说话了。
他看向陈剑琢,一字一句的道:“节度使大人,我似乎知道拙荆是被谁绑走了。”
第199章 忘了一件事
听了这话,在场的另外二人都有些微微的怔愣。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陈剑琢一双剑眉紧蹙,问道:“安大人,你说你知道是谁绑走了夫人……那么他们,难道就没来要赎金?”
安睿才脸上的神色冷静了一些,恭敬的答道:“他们确实没来要赎金,我也是方才才得知我夫人被绑走一事。”
“那你就能肯定是谁绑走了贵夫人?”司空引不解的问。
安睿才叹息一声:“说起来,我与那群人斡旋多年,一看就知这是他们的手笔。”
“是谁?”
安睿才抿紧了唇:“在长江与唐源江交汇地界,有一群专靠劫持商队为生的水匪,想必应该就是他们。”
一听水匪二字,司空引心里深深叹气。
她这驸马才学了凫水不久,恐怕这次是爱莫能助了。
倒是陈剑琢问道:“安大人,我听你这意思,这两江相汇处的水匪,是多年不决的了?”
“不错。”
“据我所知,唐源江的源头由你们唐源城来管,长江上自然也有负责警卫的官家组织,这两江交汇处的水匪,何以拖了这么久还未曾解决?”陈剑琢拧眉问道。
安睿才又是叹气:“节度使大人有所不知,说是两江相汇处,其实那是一片相当大水域。毕竟唐源江往北绵延千百余里,没有足够的水源也称不上是江是不?
而这两江相汇处,面积又大,又常常起雾,那群水匪个个熟悉水性,训练有素,不是我等寻常官兵可以捉拿的。”
“更何况,节度使大人你也说了,唐源江有唐源江的管辖属,长江也自有长江的管辖属,而这交界之处,正是由于位置太过敏感,一直以来也无人敢放手去管,所以这事一年又一年的搁置下来。”
“原来是这样。”陈剑琢轻轻点点头。
其实水上如何作战,这群水匪是否能一举擒拿他不知道,不过后来这两江交汇处是如何变成一块三不管地区,他倒是听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若是六王爷在此处就好了。他一向擅长水战,也许能为这件事情出出主意。
不过……
他又拧眉:“安大人,你既然已经与那群水匪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那他们此番绑架了令夫人,目的是……”
“唐源江决堤之后,自然暂时没人再敢往这里通船了……”安睿才轻咳一声,“他们断了生路,自然要再想想别的法子。”
司空引这时问道:“既然他们想要钱,为何不向你要赎金?”
这事距离事发想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若是来要赎金,那群水匪必然需要派个人来交接,到那时候,不失为一个一举拿下他们的机会。
听了这个问题,安睿才脸上面露难色:“这……其实他们也知道,下官府里没什么钱。”
陈剑琢与司空引齐齐沉默了一瞬。
“那他们想要什么?”陈剑琢问。
安睿才抿了抿嘴:“多年以前,下官出行路过那处时,还被他们截去过。他们的头领与我还详谈了一二。那时候我了解到,那群人聚集在江上做水匪,多半是因为前几年那一阵又一阵不痛不痒的灾荒。
那个时候,整个南方的经济和收成都不景气,又是新皇登基之初,陛下实在无暇治理,时间久了,他们这一群人想过太平日子也不行了,干脆就做起这一行来。”
“县令大人倒是好胆量,被水匪截去了还敢与他们面不改色相谈不说,还敢将此事告诉我们?”
司空引面色淡淡的看着他,“不怕我与夫君将此事状告上去,治你一个官匪勾结之罪?”
安睿才淡定的一拱手,似乎并不将这小小威胁放在心上。
他诚恳答道:“节度使大人怎么问,我便怎么如实回答,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至于这话里是否透露出下官有越界之事,若是大人真要在此关头将我审理了,下官也是毫无怨言的。”
这一句话说得坦坦荡荡,倒是让人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那么他们想要的是……”陈剑琢又问回重点。
安睿才有些犹豫,随后还是开口道:“如今天下太平,今时不同往日,那群水匪其实也渐渐不想干这营生了。匪头的意思是,他想要一个朝廷认可他们的机会,让他们光明正大做人。”
听了这话,陈剑琢冷笑一声道:“恐怕他们这是痴人说梦了。那一群人做了那么许多年的恶,如今就想这样平平淡淡揭过去?安县令,若他们此次绑了你夫人也是为的这事,那便更不可能了!”
司空引却皱眉不语。
她心里无不担忧的想着,她的皇兄登基之初,对南边各城的种种事宜,治理起来确实分身乏术。
这群水匪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他们自己固然是在作恶,可这两江交汇之处能变成一个三不管地带,背后也不是没有管理者的原因。
于是她道:“现在最要紧的恐怕是县令夫人的安危。安县令,以你对那群人的了解,他们……可会对令夫人,怎么样吗?”
她问着问着,声音就有些不大确定起来。
自古以来落在匪徒手里的女子,下场往往比男子还要凄惨百倍。
有些女子,就算最后回来的时候尚有一条命在,那也……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
不过在她看来,这安县令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淡定许多。
安睿才看向她,他眉眼之中亦有担忧,不过却不至到忧虑深重的地步。
他淡淡的道:“以我对那群匪徒的了解,他们一不至于伤人性命,二不会过于为难女人和小孩。若真的闹出人命来,朝廷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把他们立刻清剿了!”
陈剑琢又是冷笑。
听着,这安县令对这群水匪的评价还挺高?
他道:“安县令,你是不是高兴过头,所以忘了一件事。按照你亲生女儿的描述,她就是被歹徒活生生扔进了江里。而随你夫人一道省亲的几个家奴,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他们早就不见了。”
“你……居然还为那群匪徒说话?”
第200章 皇亲国戚
提起这个话题,厅内久违的沉默了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安睿才重重一拍桌子,忽的站起来。
他喃喃道:“是啊,我忘了,我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他复又皱起眉头,“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
他有些欲言又止,陈剑琢和司空引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恐怕在这位安县令的心里,那群两江交汇之处的水匪,不是会做出这般行径的人。
可他缘何会这样相信一群匪徒呢?
司空引冷冷淡淡的看他一眼:“安大人,难道这唐源城附近,能做出这种事的,就只有你说的那一群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