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引此刻了解了这孩子的一些难处,于是性子也就耐了下来。
“那是谁和你一道儿回来?”她问。
安安只觉得这回脑子里的条条框框都被理顺了,于是很自然的回答道:“是我娘啊!”
“那你娘人呢?”司空引紧张起来。
“被人请走了。”安安答道。
被人请走了?
司空引心里一个咯噔。
这样不清不楚的回答反倒让她的神经紧张起来。
若安安真的是县令千金,这种危难时候,又有谁会请县令夫人走?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又接着颤颤的问道:“有人把你娘请走了,那你……又为何会掉进江里?”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
哪知安安一脸天真的道:“那些人说我娘已经请到了,我就没用了,还说把伺候我的几个婢女也一起送过来陪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正因为如此,司空引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这个孩子,她根本不懂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意义。
这哪是什么「请」?这分明是绑架啊!
对方绑走了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还要把他的女儿和知情的下人也一道杀了!
可眼前这个小孩,她侥幸活了下来。
司空引惊恐了一阵,忽然又冷静下来。
是啊,还好安安还活着。
她活着,那么一切的事情都还有所转机。
好巧不巧的是,安安是被他们这一行人所救了。
若是落到旁人手上,她能不能活过来还不一定。
就算能活过来,恐怕救她的人只会像他们一开始那样,根本不姓她的话。
这件事情的转机,是她的驸马告诉了她,唐源城的县令也姓安,她又多想了一二。
可若是一个普通人,谁会在意一个周边小城的县令的姓氏?
司空引的手攥紧了些,复又放开。
她深深看了安安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安安痴愣的看着她。
她不待安安说话反应,自己已经三两步出了房门。
陈剑琢就等在门外。
司空引简短的吩咐道:“去寻人买个木头箱子来,要刚好能把安安这样的孩子放进去的,再给她开几个孔透气。”
陈剑琢一愣,不太明白此举的用意。
不过眼下这时候,他们马上该动身去县令府邸了。
他什么也不多问,只管将这差事吩咐了下去。
第194章 实在是讽刺
交代完事情,司空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眼下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该出发了。
若是再晚,恐怕就要失了礼数。
陈剑琢去而复返,不过弹指的时候。
他很快就回来复命。
“盈盈,你交代的东西已经办下去,你……你这么急,到底是因为何事?”他的目光落在司空引身后的房间里。
直觉告诉他,盈盈一定是从那孩子身上问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司空引一时没有说话,先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目光,才淡淡开口道:“此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与你说。”
她可还没忘记,安安似乎是有些怕她的驸马的。
况且她更怕……若是实话说出来,刺激到了这小麻雀哪根脆弱的神经,她……唯恐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二人移步至客栈一处无人的角落。
司空引观察了一番四周,见确实没有人影,这才开口道:“安安这孩子,恐怕智力上有些缺陷……”
陈剑琢一愣:“我看她平时的种种反应和动作,不太像啊。”
“这就是难察觉的地方。若是寻常人,恐怕只会觉得这孩子脾气不好,分不清是非,但我和她交谈一番,方才……”
司空引的眉头轻蹙起来,“不说这个了,我和她谈了一番,从她的话里发觉一件事——唐源城县令的夫人,有可能被绑架了。”
陈剑琢的呼吸乱了几分。
“被绑架?可她们都好好在县令府邸里头住着,这怎么会……”
“据安安所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和她娘应该是从外地往唐源城这边赶。我猜测是她们母女二人外出办什么事情,听说唐源城里出了事,所以这才急匆匆的回来,结果路上就被人绑走了。”
“这个关头?”他皱眉思考,似乎在想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盈盈,你……你有几成把握?”
“若安安不是痴傻得厉害胡言乱语,而真的是安睿才的女儿,那这件事就是十成十的把握……”
司空引顿了顿,看向他,“对了,你派人去县令府邸递牌子的人回来没有?他可有与你说一说,这唐源城的县令府邸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这……我事先没有派他特别留意,他只说,唐源城如今整个城里的各处府邸,都挺灰败的。至于县令府邸有何特别之处,他应当是看不出来。”
“那还等什么?我们亲眼去看看,不是一看便知?”司空引说着说着脚步已经动了起来。
陈剑琢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
“盈盈,那我叫荣叔来……”
“来不及了!等那个箱子一到,我们把安安放里头就启程。叫芷花芷月和林进准备一下。”
她的语气有些急躁,陈剑琢一愣,随即释然。
那个箱子……原来如此。
若安睿才的夫人果真如盈盈所说,是被人绑架了,那他们若将安安这样大摇大摆的带进去,于她,于整个安家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他们,也就只有偷偷的……
若盈盈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此刻唐源城里的县令府邸,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
这个时候,会是谁绑走了唐源城县令的夫人?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延缓唐源城灾后的恢复工作,还是……
那笔赈灾银子呢?
想到此处,陈剑琢的心也逐渐沉了下来。
他三步并做两步,已经走在了司空引前面。
“盈盈,那箱子我再去催一催,你去好好准备一二。”
“嗯……”
他们二人在自己住的客房门口分了别,甚至都没来得及进去喝口水,就各自忙活自己手上的事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客栈门前,几个干重活儿的小厮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上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又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辆马车停在了县令府邸的大门前。
连日的阴雨让唐源城大街小巷的街道上布满了积水,连县令府邸门上那块「安府」的牌匾上,似乎都因着潮湿的气候而长上了青苔。
司空引面色沉重的坐在马车内,此时掀起小小的车窗帘子悄悄看了一眼。
安府的大门前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城县令该穿的官服,身后只跟着几个精神气还不错的家丁。
他精神有些萎靡,下巴上带着胡渣,此刻正来回踱着步,显然很是焦急的样子。
见马车过来,他脸上露出痛苦又迷茫的神色,不过这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起来。
僵硬的笑挂在他一脸愁容的脸上,显然很是违和。
可这样的违和,却让人看着迷之心疼。
司空引放下帘子。
“怎么样?”陈剑琢小声的问她。
“看那神情,多半是真的了……”司空引叹了一口气,“阿放,我们在唐源城,恐怕是有的忙了。”
陈剑琢低头不语。
司空引亦是一阵沉默。
还不等他们二人下了马车,门口那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就立在外头朗声道:“下官唐源城县令安睿才,恭迎巡南节度使大人!”
他的声音健朗平稳,与他本人的形象很是不符,显然为了此时此刻,他是反反复复演练过多次了。
司空引心一紧,看向自己脚底下那只安安静静的木箱。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安睿才看到马车上此时先后下来一对男女,虽然心底早有准备,但眉头还是不可避免的蹙了起来。
他面上仍是恭敬的神色。
只是心中却有些悲凉。
他无不凄凉的想着,自己在这小小的唐源城做一枚地方父母官儿,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而京城里的大官儿,却能带着老婆出巡。
讽刺,实在是讽刺。
偏偏此时此刻,他不能说对方的一个不是,还得百依百顺,恭恭敬敬。
安睿才仕途将近十年,此刻才深切的体会到,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个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已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要暴露。
可司空引,还是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思所想。
第195章 不能见光的礼物
见二人下了马车,安睿才神情淡淡的开口道:“在下在此恭迎节度使大人多时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还不等陈剑琢说话,司空引率先开了口:“安县令,若你不想笑,那就不必笑。”
她看这安大人僵硬的笑容实在是看得难受,又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他家里发生的事,再看他强颜欢笑,这心里头实在是堵得慌。
可这话听在毫不知情的安睿才和他身后几个家丁耳朵里,就有些不阴不阳的意思了。
眼见这几个男人看自家夫人的神情都变得不太友好起来,陈剑琢轻咳一声,道:“安大人,我与夫人此番前来,还带了一个礼物给你。不如我们快快移步前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罢,朝后一挥手,驾着马车的林进连忙从车内抱了一只算得上大的箱子出来,平平稳稳的一跃而下。
礼物?还这么大一箱?
看着……似乎还沉甸甸的样子?
安睿才一听这词,神情一变。
看这架势,仿佛还是什么不能见光的礼物?
若说之前他脸上尚且还有些悲戚之色,一听这京城来客挑起这个话题,那皱皱巴巴的脸上倏然间就溢满了拒绝之意。
他道:“我虽不知道节度使大人有何事相求,不过这礼物,我是万万收不得的,还请节度使大人收回成命,莫要为难在下!”
他的话不算强硬,不过态度却很强硬。
司空引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一脸推拒的神情。
这个唐源城县令,是果真从不收礼?
是因为他们是京城来客,身份不明,素不相识,所以不收?
还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他不敢收?
司空引思来想去,虽然这安睿才身上恐怕还背了一桩绑架案,不过他们要查的这赈灾银子的案子,也不能就因此懈怠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半是胁迫半是嘲弄的开口:“安大人,我们这一行人为了给你准备这一番礼物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若我们夫妻两执意要送你,你该如何?”
难不成还敢不让他们进门不成?
听到司空引提了「夫妻两」这一词,陈剑琢显然怔了一怔,呆呆愣愣的看向她。
司空引跟没看见似的毫不理会。
这呆子,如今是在外面呢,发什么愣?
若不是安睿才身后那几个家丁虎视眈眈的看他们,她恨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喘他一脚,让他醒醒神。
她的目光又挪到安睿才身上,他一双眉头紧蹙,估摸着是没想到,这节度使带来的大老婆,居然在他们这一行人中如此的有话语权。
那以后这两人说话,要是有所分歧,他是应该听节度使大人的,还是听他老婆的?
他凝眉思索了一阵,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二人重重一拜,郑重的道:“若是节度使大人与夫人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闭门谢客,婉拒你们二位的好意了。”
司空引一挑眉头——果真不让他们进门?
“安大人,若是这箱子里头的东西,于你而言是很重要的呢?”陈剑琢此时淡淡的道。
很重要?
安睿才心里缓缓念过这三个字,随后依旧面不改色的道:“在下是唐源城的父母官,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事物莫过于唐源城的子民百姓和这里的一草一木。节度使大人,你若真的不是有意刁难在下,还请收回成命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句句戳心,就是一个没在唐源城待过一天光景,对安睿才毫无了解之人,恐怕也不得不拍手叫好。
“安大人,抱歉,恕我今日真的要强人所难了。”陈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掩下了眸中的种种思绪,“我今日,偏偏就是要将这箱子抬进你的府邸!”
“恕下官不能依你!”安睿才的语气急促起来,他身子轻轻一动,刚好挡住了陈剑琢进去的道路。
陈剑琢面不改色。
“林进,抬进去!”
“是。”林进恭敬的应道。
他抬着木箱上前,安睿才身后那几个家丁见状,亦跟着主子的步伐,挡住了林进。
司空引心中默默想着,安家底下的人,倒是护主,也不怕他们是京城里来的比他们主子还大上许多的官儿。
这样的态度,就可见安睿才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了。
两边的人马各自僵持着,相比一脸紧张的安睿才,陈剑琢脸上的神情倒是轻松很多。
他看看林进手上的箱子,又看看安睿才。
“安大人,你当真不让我进去?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陈剑琢像是最后确认一般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