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睿才拱了拱手:“恕在下不能开了这个先河,否则以后花钱找在下办事的人,在下又该用什么样的接口推辞。”
司空引听到此处一笑——这个安睿才说话倒是还挺实诚,居然敢对前来「送礼」的人就这样张口。
见他面上一派认真,陈剑琢沉静的看他一眼。
“行了,林进,你把箱子放下吧。”
他给林进递了个颜色。
林进会了意,朝他点了点头,「嘭」一下,将手里的箱子重重放在地上。
安睿才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承接这位节度使大人接下来的怒火。
他明白这箱子被重重放在地上的含义。
恐怕他也要被重重发落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令安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那位从京城来的节度使大人一言不发,目光只是盯着地上的箱子。
于是他们也跟着看过去,想知道这箱子里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忽然的,那箱子轻轻一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声。
安睿才和几个家丁都惊了。
这声响很轻很轻,恐怕隔着几步路就听不见了。
可他们几人,由于注意力都在这箱子上,所以货真价实听在耳朵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节度使大人送来的「礼物」,竟然是个活物?
安睿才不知他此刻是该紧张还是该轻松。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犹豫之间,陈剑琢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臂膀,低声说道:
“安大人,让我们进去,你若看了这个礼物,一定不会后悔!”
第196章 还好,她遇到了他们
一定不会后悔?
安睿才在心中缓缓念过这一句话,脸上仍然是惊疑不定。
一个活物?会是什么东西……
难道……
安睿才想起那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可若真是如此,他……
他就承了眼前这对节度使夫妇的大恩情了!
思来想去,安睿才还是觉得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从手上流逝,于是轻轻一躬身,面色纠结的道:“请进吧……”
主子已经松口,几个底下的家丁自然也没有什么再拦着他们的道理。
林进得了陈剑琢的眼神示意,会意的点点头,撸起袖子又抱上了地上的那只木箱子,毫不顾主次尊卑,大摇大摆的走在了前面。
见这一队人马底下人都这么傲的气势,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家丁面色又不悦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进了安府的大门,司空引四下打量一番,怪异的感觉立马就涌上心头。
这偌大的安府,不说没一个丫鬟,就连女眷生活过的痕迹,似乎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
她眉头轻蹙。
这么说来,县令夫人不在府里的事,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行人跟着安睿才到了一处议事的小偏厅,待林进放下箱子,陈剑琢拱了拱手,单刀直入道:“县令大人,还请您屏退左右,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问。”
“好……”安睿才的目光落在他们脚下的那只大木箱上,“那我先叫人上茶。”
“大可不必了。也许一会儿,安大人你也顾不上喝茶了。”司空引一脸冷冷淡淡的表情。
见这京城来客带来的女人态度不是很恭敬,安睿才身后几个家丁的神情变得更为不耐。
其中一个看似是个小首领的男子开口道:“大人,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你身边怎么能没人跟着!”
这是公然对他们提出的与安睿才独处一室的决议有所不满了。
司空引了然一笑,不过她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这句话上的「多事的时候」这一词上。
他们说的多事,就仅仅指的是唐源江决堤一事吗?
可唐源江决堤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恐怕是些别的事吧……
司空引越想,越觉得他们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
“够了,退下吧!”安睿才一改方才对底下人平和的态度,厉声冷斥道。
那几个家丁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好再干涉自家主子的决定,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几人一走,门被带上,小小的议事厅内顿时变得宽敞了许多,也昏暗了许多。
安睿才转过身来,一脸紧张的盯着地下的箱子。
陈剑琢从容一笑:“开箱吧……”
地下的这个箱子本就是虚掩着了,林进拿手从箱门的边缘一勾,箱子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安睿才看到那身影,声音都抖了。
“安安?”
这个名字从安睿才嘴里吐出,司空引和陈剑琢不免有些惊慌不定的对望了一眼。
惊的是,安安果然是安睿才的女儿,是名副其实的县令千金。
怕的是,若事情到了这一地步,那么安安说的话,也大体上都可以证实了。
安安的娘亲,唐源城县令的夫人,果然是被歹人给掳走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安睿才本人知不知道这一事呢?
看样子,唐源城出事之后,这位安县令一直沉浸在高强度的办公压力中,估计也很少留心自己家后院儿的情况了。
他们思忖之间,安安已经从那只大木箱中站了起来,神情还有些怯怯。
倒是安睿才对女儿的满腔思念之情根本难以压抑,上前一步似是要飞扑过去,紧抱一抱这许久未见的女儿。
此时,安安忽然冷呵一声:“你别过来!”
这充满童稚的一声娇呵,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了愣。
特别是一路上带着安安进城的这几位。
他们心中无一不是在想着——这小女孩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县令千金,可如今她回了自己家,难道不高兴吗?
司空引一言不发,淡淡看着安睿才脸上的神情从惊喜变为紧张与尴尬。
她大概有些看明白了。
原来这安睿才和自己的女儿安安,之前的关系恐怕并不是很好。
如此说来……安安之前的种种反常,到也解释得通了。
她似乎明确的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但又很不想回家。
司空引当时还有些疑惑,只以为她是被哪家虐待然后偷跑出来的孩子。
所以后来她自称是县令千金的时候,她才那么强烈的质疑。
在她心里,既然是一城千金,那身份已经比平头老百姓高上了许多,这样的出身为她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便利,又怎么会如此害怕自己的家人呢?
不过后来她发觉了安安与正常孩子的一些些不同,再加上今日目睹了安县令和女儿相见,二人之间的种种反应,她大抵是明白了。
安安恐怕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不喜欢自己这个爹,不过她爹对她,也谈不上虐待就是了。
只不过这种厌恶,在安安这样的孩子身上会放大千倍百倍。
她表达喜恶的方式都很直接。喜欢还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像个童稚未开的小小孩儿一般,完全没有一个中间值。
正是这样的心性,若是她被普通人所救,大概会完全说不出自己的家里的一些所以然,于是就这样错失了回家的机会。
还好,她遇到了他们……
司空引想着想着,就有些怅然起来。
她看着安睿才,堂堂一城县令,看见自己女儿在这个关头平安归来,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落下两行眼泪。
他高瘦的身体蹲在那个小小的、粗糙的木箱子前,姿态有些滑稽。
可他此时此刻,再也顾不上他们这一队从京城来的贵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小女儿。
甚至不顾她脸上的抗拒之色。
“安安,安安……”安睿才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你和你娘归家省亲,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对了……你娘呢?”
第197章 大恩人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安安本就混沌的大脑像停滞了一般无暇思考,只能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这最后一问,却是让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心都沉了下来。
见安安没有回应,安睿才像是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身边这几个将自己女儿送回来的京城贵客。
他睁着混沌的眸子,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目光移到了陈剑琢身上。
“节度使大人,不知……不知……”安睿才嗫嚅着开口,似乎这短短的一句话,需要他斟酌许久许久。
“不知……你们发现安安时,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娘呢?”
安睿才的腰板彻底软了下来,再也拿不出在府门时拒收「礼物」的那份傲气。
司空引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很在乎家人的男人。
可既然如此,安安为何会这么对他?
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太过反常?
陈剑琢淡淡的回答道:“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安大人可否叫个心腹过来先将安安带下去安顿好了?知道她回来的人,越少越好。”
安睿才一怔,顿时明白了他们用个木箱子把安安装进去,再费尽心思隐秘的带到他眼前的目的。
难道……
安安的娘,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样的猜想让安睿才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片刻之后才正常了下来。
“好,我……我去请安安的乳娘过来,她还是靠谱的……”安睿才说罢,深深看了安安一眼,嘴里安抚道,“安安啊,一会儿你就跟着林姨去下面休息,我……爹同几位客人说会儿话,一会儿就来陪你。”
他的语气很软,态度也很软,是一位真真正正思念自己女儿的父亲。
不过司空引却从中看出了一丝丝的奇怪。
这样的语气,已不适合哄安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了。
倒像是哄四五岁,心智尚未完全开发的小娃娃的。
安安的问题,恐怕她爹也是一清二楚的。
就是不知道……这看似十分关爱自己女儿的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这么不得安安的信任。
果不其然,安睿才的话一说完,安安就梗着脖子蛮横的道:“我才不要你假惺惺的样子,我也不要待在这个家里!与其让我和你天天待在一起,我还不如和那几个京城里来的姐姐一起在外头骑大马呢!”
这话一出,安睿才脸上的神色变得茫然又愧悔起来。
“安安,你……”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也没舍得对安安下一句重口,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司空引。
司空引自然明白他目光里的意思。
他是在怀疑,安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这么信任他们,是否是有人在其中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其实并没有。他们只是一片真心的待这个孩子罢了。
司空引轻描淡写的回敬他一个坦荡的眼神,道:“安大人,恐怕你的担心是多虑的。我们意外情况下捡到了这个孩子,百般打听才知道安安就是相府千金。我们只想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并不奢求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会挟恩图报。”
安睿才的脸色红了红:“我知道的,节度使夫人见谅,下官自然也不是那个意思。”
司空引勾着唇笑,只当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们对这位唐源城县令有所怀疑,与之相对的,这位唐源城县令也未必就对他们这队京城来客全心全意。
若不将安安如何出现在他们队伍里的事情解释清楚,恐怕很难得到这位县令大人真心实意的信任。
当然,若他与那贪墨赈灾银子的事情有关,那就更别提什么信任了。
唐源城近江,在这南方一代多多少少也算是个鱼米之乡。
甚至于,往来商船都需要向此地进贡商税,唐源城总体的规模要比岗白城大上许多,事情自然也比岗白城那样的小小县城多了不少。
这父母官儿的办事能力,以及难忽悠的程度,自然也远甚岗白城的县令吴敦了。
这边司空引与陈剑琢坐着想对策,那边的安睿才已经打开房门将安安秘密送了出去。
司空引心里有些忐忑。
出现了安安这个变数,他们对待唐源城县令的路子,恐怕不能与之前一样了。
她抬头看了陈剑琢一眼,亦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情绪。
难办……
不过片刻功夫,安睿才去而复返,坐到了他们二人对面。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夫人,下官的女儿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你们哪里?可否请二位如实告知,也好全了在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啊!”
无人开口回答。
想了一会儿,陈剑琢方才道:“在此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安大人,此问事关重大,也请安大人如实告知。”
司空引知道,这是她的驸马想把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才这样反问。
且安睿才根本推脱不了。
如今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需要两方一一核对过了,才能下一个结论。
“请问……”
安睿才不过犹豫了片刻,就乖乖交上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如今他的女儿是因为这一队人马才能平安到家,而他的夫人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一点点的希望都是他不想失去的。
于是陈剑琢淡淡的开口。
“方才安大人说,府上千金安安和贵夫人是出城省亲,久久不归?”
“不错……”安睿才皱起了眉,“期间我去信好几次,都是了无音讯。下官也差人去寻过,不过这中间遇上了……唐源江决堤,派出去的人要么被这水患堵得回不来,要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