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咱家这急着去宣旨,昭王已备好了北返的车驾,怕去晚了赶不上。”
“微臣告退。”年迈的太医刚缓过来,又急匆匆跟着马公公走了。
“你干的?”待人走远,萧景芯惊讶地望向谢珀。
“公主还满意吗?”谢珀背着双手,淡然看向她。
萧景芯一时间觉得眼前人是个迷,高深莫测,一眨眼,他又恢复寒门书生的清冷模样。
“可他还活得好好的。”萧景芯微哂。
她明明是想要昭王的命。
“他若死了,倾刻间就会天下大乱,他可是奉旨入京。”谢珀弯腰扶着肩辇的椅背,压低声音,“宁王陈兵西北,昨天萧显璋派出亲随往西去,公主觉得这是不是送给宁王一个绝佳的借口?”
两人挨得近,灼热的气息拂过,萧景芯蓦然红了脸颊。
站在远处的内侍们见两人交谈甚欢,状元郎还帮公主理了理风吹乱的斗篷。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就懂了同伴的意思。
公主殿下和未来的驸马爷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模样皆是一等一的好,天上神仙只怕也不过如此。
而在萧景芯看来,谢珀就是想趁她不方便走路的时候欺负她,还靠这么近,“好好站着说话。”
她用鞭柄戳了戳谢珀的手背,谢珀白皙的手背霎时染上一点红。
“有人在看着我们,公主也不想被人知道你干了坏事吧?”
“哪里?”萧景芯果然被他绕开,抬头左右看了看。
远处保和殿的廊下,太尉齐睿明和户部尚书许谦正望着这边。
“大人,如今礼部侍郎是指望不上了,下月初选恐怕是就要换人。”许谦皱眉轻声地说。
“会有人顶上去的。”齐睿明慢悠悠整了整袍袖,抬步走下石阶。
许谦跟在他背后,“也是。只是放粮之后,京中物价估计要稳下来,今秋欠收,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入冬,这样一来也好,年前时间足够周转的。”
两人边聊边走,许谦抬眼望了一下前面的谢珀和萧景芯,“太子还是太年轻,难怪陛下要让谢纯之兼东宫侍讲,这位状元爷的文章倒是写得真好。陛下此举真是妙啊,每日入宫两个时辰,一举两得。”
既指点了太子,又让公主安于宫中,他们再想对付谢珀也得收敛一点。
齐睿明脸色微沉,许谦在他身后毫无察觉。
萧景芯见两人过来,伸手与谢珀轻轻握了一下又放开,脸上现出少女的娇羞颜色。
见此,谢珀略略挑眉,他还担心刁蛮公主不屑于作戏。
齐睿明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沉郁之色,他样貌本就极好,车轻时也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又位列三公之首,浸淫在权势富贵之中,威势极重。
“参见公主殿下。”两人行了礼,齐睿明看了看肩辇,微微一笑,“公主,状元郎一人可抬不动肩辇。”
“见过齐大人,许大人。”谢珀躬身行礼,一身书卷气,白皙的脸上似乎还有窘色,像是被公主缠得久了终于来人为之解围,语气含有一丝感激。
许谦哈哈大笑,“年轻就是好啊。”
几人逢场做戏,东拉西扯闲聊数句,齐睿明才与许谦一同离去。
“东宫侍读?”萧景芯不快地瞥了一眼还维持满脸窘色的谢珀。
上辈子可没这么发展,上一世这时候应该是她时常去涤北大街寻他,他不耐烦,然后被户部官员排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陪太子读书罢了。”谢珀轻笑,“还是公主殿下希望我去鸿胪寺接待外来使臣?”
“翰林院不是挺好的吗?”萧景芯小声嘀咕。
谢珀只装作听不见。
“东宫侍讲也好,方便了本公主。”萧景芯突然抓住他的手,与他交握,“怎么说这会儿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我们好事将近,你说是不是?”
如愿以偿地看到谢珀眼中闪过一丝被调戏后的蕴怒。
以前她就知道,谢珀不喜欢别人摸他的手,她现在不但摸了,还举到眼前点评。
“太细了,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谢珀最后是被气走的,刚出宫门就用帕子捂嘴猛咳。
“公子,我们来了。”
远处一辆马车急速驰来,车上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赶车,驰到近前,拉车的马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他面前。
这控马技艺只怕放眼雍京也没几个马夫比得上。
其中一个圆脸少年跳下马车,拿下一张脚踏櫈,扶着谢珀上马车。
谢珀一上马车,脸色就苍白起来,情况十分不好。
“你再这么多来几次,神仙也就不了你。”
车中,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倚着车壁,不紧不慢地取出银针,“扶住他,我要施针了。”
马车稳稳急驰,任谁都不知道车马里有一场与死神的较量。
“白公子,咱们公子不会有事吧?他晕过去了。昨晚还发病来着。”
“别大惊小怪,现在还能救活。哎哟,这还有一颗上好的老参。”
车中时而飘出一两句细碎的话语,又渐渐散在风里。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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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谢珀已经醒来,只是有些无力,一时没力气下车,侧头瞥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这家伙也不怕被人发现?朝庭在逃重犯,还敢出现在宫门口。
“来看你死了没有。”白宇澜开口就是诅咒,“我在药王谷准备了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我师父他老人家想要都不行。”
“让你失望了,我又活了。”谢珀坐直身体,揉了揉脸,本来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红润。
马车驰进谢家小院,沈停从围墙上冒出个脑袋,“纯之,今天有大事发生。”
看见马车时好奇地瞄了一眼,没看到车里有什么,“里面的是白大哥吗?又来赏花啊?”
每年海棠花开,白宇澜都自称来赏花,他也不说破,纯之年幼时身体不好,独自一人从旧都临州返回,路上结识了几个江湖人士。
偶尔他们会来拜访,他小时候还想学武来着,结果被他娘打了一顿。
“沈小弟,有什么大事啊?”白宇澜伸手挑开车帘,探出一个头。
“你说奇不奇怪,景阳郡主那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还能坠马伤脚,全城大夫都在昭王府候着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溺死的都是会水的。”
白宇澜跳下车,抻了抻宽大的袍袖,仰头观赏院中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今年天大旱,海棠花期格外晚。
沈停就趴在墙头与他闲聊,“说的也是啊,不过大家都说昭王父女情深,留下陪郡主养伤,城中传为佳话。”
谢珀坐在车中,唇边露出一丝嘲讽。
“情深不寿啊情深不寿。”白宇澜说完,还扯着唱腔唱了两首情意绵绵的词。
沈停哈哈大笑,“白大哥嗓子很好,先别唱,等会儿街坊邻居会以为纯之请了戏班子唱大戏。”
还真有人探头探脑出来瞧。
“白公子,茶泡好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端着茶杯从厨房出来。
他回头打量了一眼,施施然进屋。
小童把茶放在一张半旧的小圆桌上,圆桌少了条腿,用旧砖头支了起来,桌面还有些摇晃。
“啧啧啧,去年来还有张八仙桌,今年就这小木桌,我怕明年我得坐地上喝茶。”
白宇澜坐到谢珀对面,四处张望。
家陡四壁,器物老旧,只有居中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带着一股风流雅致。
“还好,这画还在。”
谢珀抬头望了他一眼,这幅千里江山是他父亲的遗作,再怎么穷他都不会卖。
白宇澜啜了口茶:“我在临州就听说你的书画一幅值千金,正想着你卖画卖了这么多年,也该是豪宅盖起,美貌丫鬟红袖添香夜夜笙歌,怎么越过越穷了。”
“白公子你是不知道,去年我们堂又来了一百多个孩子,今年大旱没粮食,全靠咱们公子扶持。”之前驾车的圆脸少年看着谢珀默默喝茶,有心替他解释了一句。
“就这菩萨心肠比我更适合学医。”白宇澜点评。
谢珀的家底摆在那里,父母都出自世家大族,然而两边都不认他,他倒成了寒门书生。
白宇澜想起他们相识的时候,谢珀才五六岁,比他还小好几岁,一个人背着比他还高的大行囊跟着商队行走千里。
那年也是大旱,赤地千里,他随师父出诊,前往雍城,刚出城就走不动了,被师父责骂为废物。
“你看看前面的孩子,你都十二岁了,还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呢?”师父嫌弃的眼神他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他很不服气,经常捉弄他,谢珀只瞪着澄澈的眼睛看他,就如现在。
“好吧,我是奉师命过来送药的,你的药吃完了吧?”白宇澜坚持不住,说了实话。
谢珀小时候中过很厉害的毒,伤了根基,只能先用药调养,再慢慢想办法彻底解毒,他每年秋天都会来雍京。
“还有一些。药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谢珀饮过杯中茶,吩咐小童取来他的笔墨纸砚。
“师父好得很,就是想看看你,不过你也知道,他腿脚不方便,还爱操心年轻人的婚事。“白宇澜从袖中取了几个小画卷,“看看,这是他老人家为你选的姑娘画像。”
谢珀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纸上快速书写。
“白公子,你刚到京城,怕是还不知道吧?咱们公子被赐婚啦,要娶公主。”圆脸少年嘴快,已经把最近与谢珀有关的大事抖了出来,“公子高中状元,被公主瞧上了。”
“惨了,这些姑娘八成要哭瞎。”白宇澜一拍大腿。
谢珀前两年去过一次药王谷,谷里上至八十老婆婆,下至三岁小奶娃全都被谢珀惊为天人,以为神仙下凡。
天下第一美人的孩子相貌肯定是更优的。
“哪位公主啊?”白宇澜好奇,“不会是那个会骑马,天天与贵公子们出游的那个祥京公主吧?”
萧景芯的名声大得很,就连旧都临州都时常听到她的传闻,白宇澜每次出谷进城都听到又有谁谁谁模仿她穿衣打扮,骑马野游,旧都的贵女们比以往更活泼有趣。
“就是她。”圆脸少年兴奋道。
“芋圆,你没事做了?”谢珀停下手中的笔,淡淡一瞥,“五经多抄几遍。”
“公子!”芋圆大惊失色,他已经抄了上百遍四书五经了,要不是考科举需要家世清白,他早就是秀才了,说不定努力一把还能当举人老爷。
白宇澜哈哈大笑,“说你读书读傻了,我听说公主性情不怎么样,人却是个美人。你别一幅吃亏的样子啊。”
美吗?谢珀想到今天在明阙台上被她拉着手时,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确实像朝霞一般,明艳耀眼。
夜里白宇澜又为他施了一次针,吃过药,睡一觉之后,谢珀看起来就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了,病弱之气一扫而光。
他被内侍引进宫时,在琼华宫外的宫道又遇到了萧景芯。
她坐在躺椅上,见到他时,扬鞭一甩,将飘落在他面前的枯黄落叶劈下。
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破碎的枯枝碎叶。
“谢大人,来得挺早啊。”萧景芯收回鞭子,“太子还未起床,不如谢大人先为本公主讲讲。”
“公主的手好了?”谢珀躬身行礼,“不如臣讲讲如何运笔使鞭更加有气势。”
萧景芯赶紧收起心爱的鞭子,“没好,你之前用的金创药给我一瓶。”
太医药的药根本不好用!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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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谢珀走近两步,双手捧起她握鞭的手,动作温柔,声音温柔,笑得也温柔,“臣的药用了会留疤。”
“你!”萧景芯抽回自己的手,“不想给就明说,小气!”
谢珀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给他引路的内侍赶紧跟了上去,小声凑趣:“公主殿下对大人分外倚重,还是大人有办法。”
陛下有时候都奈何不得公主呢,更别说其他公子王孙。
不远处的垂花拱门后,齐毓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泛白,脸色阴沉。
公主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那样的娇颜,风情潋艳,生动鲜活。
公主也从来没有为谁而等待,看地上厚厚的落叶,她一定等了很久。
“齐大人?”内侍见齐毓一直站在前面,有些不解,踮起脚尖透过垂门雕花看见公主的肩辇,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齐公子恋慕公主,好多人都知道,状元郎出现之前,公主时常与齐公子还有昭王世子一起出游,不过,公主的喜欢又能多久?
齐毓回过神来,收拾好表情,缓步穿过垂花拱门往东宫去了。
琼华宫里,萧景芯还在生气,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玩投壶,把壶当成谢珀,将箭狠狠往里投,好几个铜壶滚落到庭院的花丛里。
几株卫世子送进宫来的墨菊被铜壶砸中,歪倒一边。
“什么破药,太医院里都是庸医!庸医!”
声音清脆,中气十足。
几个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公主这么精神,看来状元郎的药是真的好用。
“桐喜,你过来。”
萧景芯三箭投壶全中,正抬着手掌活动手指。
她的手掌还绑着一层轻薄的白纱,手背只比白纱多几分血色,手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
“殿下有何吩咐?”桐喜快步走到她面前。
“拆开看看是不是留疤了。”萧景芯朝她伸出双手。